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地。
李良玉只有一天回小虚峰收拾东西的时间。
回去的路上,因为洪朔峰主在旁,满心疑惑的田角压根不敢说话,只是眼睛不住地李良玉身上瞥,偏偏她一脸平静,怎么也看不出答案。
他怎么也想不通,打伤了内门弟子的李良玉,是如何能完好无损地逃脱罪责,幸免于难的。
回到了小虚峰,一众关心此事发展的弟子都围了上来,洪朔峰主看不惯他们眼巴巴的样子,便把一群人呵退了:
“都挤在这里干什么,没事做吗?都回去吧。”
又对李良玉道:“你也别耽误时间了,先回去收拾行李吧。”
本来要走的大家,便纷纷转转过来,议论纷纷,收拾行李去哪?难道要把她赶下山吗?
负责带李良玉回内门的接引弟子,便解释道:
“鸿烈长老已经安排好了,明天李师妹就需要到内门去报到了。”
闻言,大家更是震惊得无以言语。
“什么内门?”“是去内门接受处罚吗?不对,你说李师妹?这是什么意思,长老们是要收李良玉做太华剑派内门的弟子吗?”“为什么?”“凭什么?”
问题多得一时无法回答。
洪朔峰主见李良玉只是有些迟缓,但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便先行离开,给予他们讨论的机会。
他一走,大家就询问得更加激烈了。
“快给我们讲讲,在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把头投向李良玉的眼神,分给田角二师兄的时候。
田角也有些气闷:“看着我干什么?我一直被关着,知道的也不比你们多!”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指着李良玉道:“你来说吧,把事情说清楚!”
……
……
李良玉对于事情的发展,也只是有一个大概的了解,但说出她这些模糊的猜测,也足以让大家感觉到吃惊了。
“什么,你说你意外得到了小虚真人的传承?学会了小虚剑法,所以才被收进内门的!”展兰茹看着她的时候是真的有些眼红了。
自己想也不敢想的事情,自己梦寐以求希望发生的变化,竟然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人身上出现了。
巴筱和石菊生也有些吃惊,“我们从来都不知道小虚峰上,竟然还有小虚真人心刻灵印这样的事情……”
两个新弟子对视一眼,纷纷感慨修仙世界的复杂和神奇,又赞叹起李良玉的机选来,“我也见过那些洞穴壁画,但并没有太大的想法和感应,谁知道里面竟然有这样的玄机。”
展兰茹不合时宜地置气道:“早知道我就去守山了,如此得了真传,也好过留在丹房苦炼一辈子药强。”
桑宝宝戏谑道:“展小师妹真能在山上呆得住七年?那么多蛇虫鼠蚁,寂寥凄清,我怕你一个时辰不够,就哭着闹着要下山了!”
“你!”
“我说的不对吗?你倒可以上山证明给我看,说不定山上还有虚小真人的另类传承,在等待着我们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天才小师妹呢!”
其他人倒没有把她们的酸言酸语当回事儿。正如他们的师傅洪朔峰主所说,修仙也离不开天命机缘,缘分到了便是缘分到了,无缘便是无缘。
三师兄何海道虽然喜欢炼丹,但对剑术颇有兴趣,听闻李良玉学会小虚剑法一事,看她的眼光也大有不同:
“我向来听说小虚真人剑法高妙,不知是否有机会看你演示一二。”
大家也觉得这里面的语气不同寻常。堂堂小虚峰的三弟子,何时沦落到要低声下气得一个小杂役的首肯。
郝来富下意识地回护三师兄的面子,笑着打圆场道:“这又何难?我想李良玉她也不会拒绝的。”
李良玉也点点头。
可在这时,那内门的接引弟子偏要插进一脚道:“李师妹的剑法尚不成熟,鸿烈长老说还是先由内门进行调教,自成系统之后,收入内门的剑法库,再议其他。”
田角、何海道、郝来富神色骤变,他们哪里听不出来,这接引弟子的意思是要将李良玉的小虚剑法纳入内门管控范围。
尤其是田角的脾气最冲,“你的意思是我们小虚峰的剑法又变成了你们内门的东西?”
那接引弟子赫然听到如此严厉的问责声,不免也有些心虚,但还是强装镇定道:“不管是小虚峰还是内门,都是太华剑派的一部分。分什么你我。”
他又鼓起勇气来,雄赳赳地表示:“这可是鸿烈长老的意见,你们要是有什么不满,不妨找他说吧。”
随后便趾高气扬表示自己累了,先行休息去了。
他一走,桑宝宝便吐槽道:“怎么内门尽培养出这种败类弟子?真叫人不爽。”
石菊生附和道:“就是就是,内门的剑法都打不过小虚剑法,你看不过如此,良玉妹子,等你进了内门,可要为我们小虚峰争一口气啊。”
大家没有说话,但心里都表示同意。
只不过为了不再节外生枝,也没有叫李良玉当场展示小虚剑法。
是时,大师姐曲蝉衣见他们聊得差不多了,便过来接李良玉去见洪朔峰主。
临行前,他自然有许多话要交代李良玉。
李良玉一路无言,跟着曲师姐身后,来到洪朔峰主的房间。
“峰主。”进房后,她先行过礼。
洪朔一眼就瞧出了她心神不定,让自己的大徒弟先行退下,只留两个人说话:“俗话说既来之,则安之。你也不必为进入内门有太多的忧心。”
李良玉点点头,其实她所忧心的远不止这件事情,先前在外人面前她并没敢说,到了洪朔峰主跟前,才说出自己那些隐约的不安:“我其实并不知道那是小虚真人的传承……”
不管他人的态度如何变化,似乎改变不了,她一介杂役偷学的意味。
洪朔峰主点点头,似乎并不责怪她,“料想你知道了,也不会如此轻易地下山。之前我看你去意已决,还以为你的修仙之路就要就此折戟,却没有想到你的机缘在这里,看来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李良玉默然以应,她也的确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八年前,她来到这里,想要成为太华剑派的弟子,结果未能如愿,阴差阳错却做了小虚峰的杂役。
后面想要另走他路、别有天地的时候,又误打误撞学了小虚剑法,被收入内门,需要补全剑法才能离开,看来此事也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实现,她得滞留于此了。
洪朔峰主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忧,宽慰道:“这件事情倒可以从两面看,别人只知道你进内门幸运,却不明白,这也是一种变相的囚禁。可说是囚禁,但我想你也能在内门学到不少东西,可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一切取决于你自己。”
李良玉颔首受教。洪朔峰主又再三叮嘱了她一些进入内门需要注意的事项,便挥手让她退下。
李良玉拱手行礼,望着这个对自己关怀备至的老人,心里有许多话要说,但一时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千言万语汇聚成了一句感谢。“峰主对我的恩情,良玉会一辈子谨记在心。”
洪朔峰主愧不敢当:“你谢我做什么?剑法是你自学的,今天的问题也不是我解决的。我可是一件事都没能为你做呀。”
李良玉摇摇头,不是什么都没做,而是做的太多了。
“初初,峰主肯收我这样来路不明的弟子做杂役,是一大恩。这些年的教导和关心,于我,更是数不清的恩惠。我知道今天峰主在戒训堂说收我做弟子,也是想救我一命。此等恩情,实在难报。”
说到收弟子这一事情,洪朔峰主也颇多感慨,“我最初见你,便见你眼神锋锐,道心沉静,猜想你是可造之才。前段时间你和我请辞,我说想收你做徒弟,你拒绝了。今天迫于时势,我再旧事重提。但鸿烈长老却要让你进内门,此事还是不成。看来你我终究没有师徒的缘分……”
李良玉怎么会不知道,内门长老不过是把她当做一颗棋子,只有眼前的洪朔峰主才是真的关心爱护她,愿意对她伸出援手。寂寂无名之时是如此,罪孽滔天的时候依然如此,成为了小虚真人的传人亦是如此。
经历了这么多事,她怎么会还看不清,她也不是草木无心之人。
一时情急便道:“我愿意做师傅的徒弟!”
洪朔峰主先是一怔,随后倏尔微笑:“你有这个心意,为师很是高兴。有这个心意就够了。”李良玉能够自学小虚剑法,自然是有一定造诣,且不论小虚峰是不是一座炼药的山峰,就凭他现在惨败的身体,荒废的年月,也很难再指导她什么像样的剑法。
这件事情,李良玉不可能会不知道。
她愿意这样子说。
是真心诚意认他这个师傅。
“等弟子从内门补完小虚剑法,我一定会回到小虚峰,到时候好好报答师父您的恩情!”这些话李良玉同样是说得情真意切。
洪朔峰主却并不在意,“倒不必抱着急于求成的想法,剑法本就非一朝一夕能够领悟的。我对你好也并不是希望你能偿还,就算你我之间没有师徒缘分,也有相遇的缘分,一如我们此时此刻的对视和微笑。”
李良玉躁动不安的内心,忽然在洪朔峰主温和的眼神和笑意下变得无比平静。
便再次拜谢师傅,退出了房间。
她回到住所收拾行李,其实也没有什么行李好收拾。只是和一脸羡慕的巴筱说了些话,解答了她的疑问。
但月明星稀,长夜漫漫,虽闭上眼竟是一刻也没有睡着,对着突变而引发的模糊未来,她的确有些忐忑。
便趁了天还没亮的时候,打算回了无名指山一趟,她在那里耗费了更多的时间,称之为她在小虚峰真正的家也绝不为过。
未料一出门,就看到内门的接引弟子,打着哈欠在门口守着她。
“不要这样看着我,长老交代过我要将你盯紧了,切不可让你逃下山,所以在你回到内门之前,你去哪里我都得跟着你。”
李良玉倒是也没有不能让人跟的理由,索性任由他去了。
七年的时间,但这跟随她的内门弟子,脚步却也不慢,和大叔杨辛夷好像是一派的步法,看似闲庭信步,但不管怎么走,他总是在后面五步之间的距离。
这其实也是李良玉上次领悟“风吹草动”一招后,第一次回山。
山上似乎没多大的变化,但那股陌生感应该是来自于李良玉本人。
她太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了,那山间的小鸟,树上的白头猿,摸着上次因施展“风吹草动”而留有道道鞭痕的石头,也莫名生出一股怀念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要离开的缘故。
她在这里实在度过了太多的岁月,拥有太多的记忆,尽管那是她一个人的……有时候再加一个大叔……
杨辛夷他的真实身份如何?
但今天应该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吧,尤其还有内门弟子当面跟踪她,监视她的时刻。
李良玉其实有想过,她所学会的小虚剑法,虽说是他自学、或者得到传承、破戒心刻灵印一类的话,但其实都是大叔杨辛夷从中指导。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许答案可能是恶意的,可她实在想不出来,为什么要偏偏对她一个平凡的杂役做这种事。后面也就慢慢放低了戒心。
早就猜到了他的身份不凡。
但昨天在戒训堂看见他和长老站在一起的时候,说不吃惊,绝对是假的。
不敢做他是为自己说话求情这种妄想。
但李良玉就是觉得,他不会害自己。
从树屋里取出杨辛夷送给她的“萤芒剑”,这是她不能遗忘也不能舍弃的一份好意。
一直从旁注视她的内门弟子也有疑问,“你怎么会有一把这么好的剑。”
“别人送的。”
那内门弟子嗤笑,“有人愿意送这么好的剑给你,看来你福分也不小啊。”
他没说出他的猜测,是小虚峰峰主洪朔所为。
要不然真相信一个毫无身份的杂役,能够无师自通、得小虚真人的传承,这也太扯了吧。肯定和她的师傅深有牵连。
只不过这个女孩相貌平平,连内门五美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不过倒还是有一些长处的……
他环顾早晨山野的清冷,很难想象一个年纪比他小上许多的女孩子,竟然在这种鬼地方待了那么长的时间。
如那个姓展的女弟子所说,他起初也觉得李良玉能得小虚真人传承,不过是天上掉馅饼,我上我也行的事情。
可真来到了山里,在这种空无人烟的地方待上六、七年,谁又能够扛得住这种寂寞?
需要熬过多久被遗忘的、沉寂而孤独的时光,才能走到人前来闪闪发亮,一朝亮剑、天下知?
他也就改变了想法,觉得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下午,回到山下的李良玉,吃了最后一顿午饭,便要乘坐“鹊桥仙”前往内门。
临走的时候,她真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人来送她,昌大叔、奉大娘、黑子……还有洪朔峰主和其他的小虚峰的弟子。
连看上去不情不愿的展兰茹都来了。
“不管以后你在内门混得怎么样,可要记得是你是从我们小虚峰出去的。”
巴筱没听懂里面是示威和警告的成分,泪眼莹莹地把它当做一句永存情谊的话,拼命点头。
李良玉轻嗯了一声。
最通人情世故的郝来富师兄,又说了几句随时回小虚峰来看看,这里是你永远的家一类的话。
只是,她是万万没有想到田角师兄也有话对她说,当然十分别扭就是。
“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你。”开头就是这句不讨喜的话,“我万万没想到,在我危难之时是你出手救了我,我……我还欠你一句……”
他憋红了脸,才说出最后的三个字:“多谢了。”
李良玉不知如何反应,仍是马虎地点了点头。
“鹊桥仙”要启动了。
洪朔峰主没有对她说更多的话,但昨天也已经说够了。
生性沉默的曲蝉衣师姐、时青颖师姐,也没有说更多的话,但光是她们能来送她,她已经足够意外了。
“鹊桥仙”起飞,李良玉忍不住回望。
此刻她有了要离开小虚峰的实感。
她在这里待了足足八年,这算是她有所预计的事情,那她没有预计的是,像她这样漂泊无根的人,竟然也会和这里的人产生感情。
在离别的这一刻。一切看上去已经太迟了,但也似乎不算晚。
乘坐的“鹊桥仙”飞上云端,那座五指嶙峋的山峰,那座拥有千疮百孔的岩石,和郁郁苍苍树木的山峰。
终于看不见了。
太华主峰,演武场。
身穿白色剑服的内门弟子,乌泱泱地站着,今日集会的时间,比往常多了一炷香。因为有新弟子要来。
——倒不是通过仙缘大会,走正规程序进来的人;而是一个在小虚峰做杂役,不知道祖上积了几辈子的鸿福,竟意外走了狗屎运,得到小虚真人传承的家伙。
这泼天的富贵倒是被他给遇上了。
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小虚剑法是不是真的有传闻中的那么厉害?
可能也不过如此。但大家还是把探寻的目光,移向那个现在鸿烈长老身边的瘦小身影。
竟然是一个女孩。
穿上了和他们一样的,太华剑派的白衣黑边弟子服。她的神情显得很平静,多少有点波澜不惊的意味了。
比他们想象地平凡。
但也没有沾染小人得志、惊喜若狂的愚蠢姿态。
仿佛一切都是她应得的,本就如此。
于是大家下了最终结论。
这家伙装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而被他们所注视着的李良玉。
很明白自己工具人的身份,按照鸿烈长老的指示,她要接受尔雅长老为期半个月的门规指导,于是便向尔雅长老走去。
在从众弟子面前走过的时候,那些注视着她的目光,有时会让她喘不过气来,是因为他们刻意释放的灵压。
瞬间,她有一种感觉。
千万人,站在她的面前。
千万人,或成为她的对手。
这里面有一半的人,是十年前和她一起参加仙缘大会的弟子,少数她在登仙梯见过的人还有一些印象。其余都是她高不可攀的天才级人物,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传说是天字组的弟子,他们执剑而立,剑身镶有象征功绩的数颗星星。
原本应该是她怎么也赶不上一批人,今日却能够和他们置身同一个场地,不得不说是造化弄人,天意难测。
但路已如此,李良玉也只能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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