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地焦,世界一片阴沉。
阿珠作为这个废墟世界上,唯一的活物,行走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
时不时,灰暗的天空有黑色的乌鸦盘旋,他们停在树枝上,盯着地上腐烂的尸肉,或者俯身下去叼食,但并不停留过久的时间,它们不安分的小脑瓜,总是左看右看,好像在警惕着什么危险。
“爹、娘、阿姐……”阿珠拖着不适的脚,边走边呼喊着她心里很清楚,大概率她的亲人都已遇难,可是她就是不愿意放弃这一丝一毫的希望。
地上大部分的尸体,已经是面目全非,比野兽破坏得还要彻底,如果不是身上的衣物,根本看不出是谁。
这一件紫色的衬衣,是隔壁邻居家小妹的,那一条浅棕色的发带是村头屠夫的……
除此之外,她还见到了皱巴巴的白衣衣袍,那是太华剑派弟子的服饰,那么厉害的人,像神仙一样的人,最后还不是死在了这一场战争中。
最后,她看到了两具叠在一起的尸体,一个人的衣服是粉色,另一个是深青色,她在下面那具尸体,找到了娘戴在脖子上的青玉锁。
没想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爹还将娘护在身下。
“爹……娘……”
阿珠跪下来,抱着衣服痛哭,那声音好似呜咽的山泉,好似空谷的山峰,那么凄凉,那么悲伤。
这一晚她无家可归,无亲可依。
只好抱着爹娘的衣服,靠着一棵树在山谷里过夜。
次日,天亮后她去寻找姐姐彩云的踪迹,但这一次她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也没有呼喊,就只是在山野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遇见那个太华弟子烈童儿的时候,她其实并没有看到他,是她的脚踢到了他的手。
她才在枯叶堆里看见烈童儿。
从血染的上衣往上看,他那张留有浅淡疤痕的脸,还是那样的风流冷漠,但在闭眼的时候,又显得有些可怜……
可怜?这个念头一旦升起,阿珠便立刻开始怀疑自己。
她可怜?自己就不可怜了吗?爹娘姐姐就不可怜了吗?所有桐山村的村民就不可怜了吗?
她要找一个罪魁祸首。
烈童儿是恰当的对象,正好他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便即刻掏出护身的小刀,把他当做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敌人,也是他唯一能够复仇的对象。
锋利的刀尖就要往他心口上刺。
烈童儿却在此时睁开了冷酷无情的眼睛,“怎么你想杀我?”吐出的话也是像冰一样寒冷,不带任何感情。
平生做过最坏的事,也不过是在背后说人几句坏话的阿珠,立刻吓得把刀子扔在地上。
退后了几步,仍像一只发狠恶斗的公鸡一样看着他。
这个时候,烈童儿借助两手的支撑,坐起身,阿珠这才看到他的下半身不是埋在落叶中,已经完全被截断了。
只是很奇怪没有流血,他也没有死。
但他已经是个废人了。
这个念头一蹦出来,阿珠便向刚刚跌落的那把小刀望去。
烈童儿虽然没有看那把小刀,但怎么会不知道阿珠心里在想什么。
“刚才你有机会,没杀死我,那你现在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阿珠刚想做出争抢的动作,那把小刀突然站了起来,然后调转刀锋,直直地面向着她。好像烈童儿那双冷酷的眼睛。
“!”她慌忙得没有说话,下意识想要逃。
但烈童儿喊了“站住”两个字。
风呼啸地划过,那把小刀,就停在了刚迈出脚步,想要逃跑的阿珠的耳畔。
她痛恨至极,又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
行,她以为是上天把仇人送上门来给他崽。原来是送上门来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她送上了那一把,能够被烈童儿操控的小刀。
最重要的是,她赶到烈童儿跟前送上了自己。
从此便沦为被烈童儿呼来喝去的仆人。
“去给我打点水来,我要擦脸。”
阿珠没办法地去打水。
她用了一片大叶子,包了一大片水过来,烈童儿斜了她一眼,看着所剩无几的水。“擦脸的帕子呢,你没有吗?”
阿珠,真想说她当然没有。
她怎么会有?
但他既然这样说了,她也只能够把水倒了,重新去找块洗脸的帕子来。
在荒山野岭的去哪找一块帕子?
她都想从死人堆里的衣服上撕一块下来,但一看见那些血污的地方就恶心得不行,最后还是撕了自己衣袖的一角。
在山涧里打湿了帕子,再给烈童儿拿回来擦脸。
这家伙要求真多,以前得是多少人伺候他,他才能过日子呀。
烈童儿擦把了脸,靠在树下闭眼修行。但山中灵力被那“蚕兽”吸食殆尽,单薄得可怜,于是她只好再睁开眼,对着阿珠下命令。
要求她在附近收集其他太华弟子的遗物,尤其是佩剑。
这自然是件苦差事,可阿珠根本不敢有怨言。
她当然也想过逃跑这一条路,可每当她头,就看到那一把小刀紧盯着她,像是一个阴魂不散的恶鬼。
于是她只得大费周章地搜寻起来。
期间也有留心姐姐彩云留下的踪迹,但又怕是不好的消息,总是患得患失。
好不容易在崖间的树杈上,找到一名太华弟子的佩剑。
看日落西山,她赶紧拿回去给烈童儿看。
回到了,也只敢站在一旁,擦着汗,等着听他后续的吩咐。
“你只找到这个?”烈童儿自然是不太满意。他现在灵力堵塞,所有的精神意志集中在为截断的半身止血修复,不然怎么会依靠一个小丫头片子为他干活办事。
阿珠看他不满意,心中预警大响。
“我尽力找了,但就只找到这个……”
烈童儿对她自是不满,但此时也别无他法,只好转过头,专心将剑掰断,吸取剑上的灵气。
阿珠眼睁睁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找回的宝剑,在他手中被摧残成两半,又过一会儿,变成一堆毫无光泽的废铁。
心中大为震惊。一时没忍住脾气:
“你干嘛?”
这臭丫头真是聒噪,“疗伤,你以为呢?”不过他为什么要向她解释?
阿珠并不明白其中的原理,只是既愤怒又无语,“我以为你要我找其他弟子的遗物,是为了缅怀他们,纪念他们,没想到你!就只是为了自己。”
烈童儿脸色不变,反而觉得她莫名其妙:“他们死不死了,我收集他们的遗物又有什么用,与其做那些没用的事儿,还不如想着怎么让自己好好活下去。”
好歹他们也是你师兄师弟呀,你怎么如此如此无情!
阿珠瞪着他,最后还是把这些心里话憋到肚子里去了。
虽然她并不喜欢那些太华弟子,可他们却是一起的,一起行动的人死了,他难道就一点伤心的感觉都没有吗?这个人实在是太冷血、太无情了。
她满肚对烈童儿的牢骚。
不表现在脸上,也表现在低头踢树枝和石头的动作时。
可烈童儿没空理会她这些负面情绪,也不想和她计较,“去找些吃食来。”
他再一次下命令。
“……”
阿珠一边在心里骂他,一边在路边摘野菜。
结果真把一大捧的野菜叶子,堆烈童儿面前,他反而不乐意了,皱着眉问:“就吃这个?”
阿珠知道他一个贵少爷肯定吃不惯这些的,但:“山里就只有这个了。”
说来也奇怪,那么大的虫潮来的也快,去的也快。但是他们只吞噬活人活物,对山中的石头和植物却没多大的反应。
或许她也正是因为躲在了桑树上,故而逃过了一劫。
要是当时姐姐也跟着她一起上树就好了……
“这些植物中的灵气含量太低微了,我要吃活的东西……”
烈童儿此话一出,阿珠下意识地以为他要吃自己了,几乎要跪下求饶,啥啥“只要你不吃我我我什么都给你找过来”这一类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好在烈童儿看到了停在树枝上的乌鸦,“那只鸟就不错。”
刚刚逃过一劫的阿珠,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就凭她,去抓乌鸦?
她飞得也没它高,脑子说不定还没有乌鸦那么聪明,怎么抓?
但顶着烈童儿烦躁的目光,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在树下呆若木鸡地遥望了一会儿,碰一下树,想要爬上去,乌鸦就已经飞走了。
她回过头,想对烈童儿表示自己的无能为力:“我……”
不用猜也知道烈童儿根本不想理她,而是:“动作没人家鸟,快就动点脑子吧你。”
阿珠的确被人骂惯了,她爹娘,村里人,可她就是不想被烈童儿骂。
她就做的很好吗?
他有本事,他就自己去做呀。使唤她一个弱女子,有什么劲呢?
带着几乎痛骂的心情,她指着树上的那只乌鸦无声地输出,乌鸦肯定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也不理解她的愤怒,便转着脑袋看着她。
骂着骂着注意力也回到了乌鸦身上。但是离自己不是很高,有概率扑到的距离。
当然在那一瞬间,她自以为很聪明,很有把握,是最佳时机,像个小鸡一样奔腾起来,以为自己能抓到那只乌鸦的时候,那只乌鸦飞走了,给她一嘴黑色的乌鸦羽毛。
这鸟飞就飞吧,还掉羽毛,故意的吧。
好像印证她诅咒似的,天上那只该死的乌鸦没飞多远,“啪”一下就掉地上了。
阿珠兴高采烈地过去捡,才发现它身上插着一柄小刀。正是她在路边捡到的,后面又被烈童儿操控的那把。
她顿时有些无语地回头,“你早能这么干,直接出手不就行了吗?”
烈童儿这次连解释都懒得跟她解释了,“把毛处理了再烤,这个不用我教你吧。”
他偏过头是靠着树木休息,真不应该出那一刀,但指望这个乡村野丫头给他抓只乌鸦,估计下辈子都难。
乌鸦肉好吃吗?
阿珠不知道。
但乌鸦毛很难拔,她知道。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扯光了它身上的毛,还没开烤呢,烈童儿就伸手把乌鸦要过去了。阿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啊?不吃熟的,吃生的?
令她最最最没有想到的是,看上去就喜欢挑剔的烈童儿,在吃这种次等食物的时候,完全没有丝毫犹豫,像是完全品尝不出味道一样,大口大口地吃着。
直接把她看呆了。
真的好吃吗?
那东西闻起来就又酸、又臭、又腥。而且谁知道它死之前吃过什么东西,也许是腐肉,也许是虫子。
这也下得去嘴?
烈童儿看她呆滞的眼神,还以为她是想吃,可以扯下一只鸟爪给她。
阿珠根本不想去捡丢在地上的东西好吗?她吞了一口口水,不是因为想吃美味,她真的很好奇,这东西能吃吗?
还是有一种可能性,乌鸦肉生的比较好吃,反正她也没吃过。
这种强大的好奇心,战胜了心里面种种的抵触和犹豫,因为她其实也饿了许久了,在山上她除了野菜,也没吃过别的食物。
乌鸦肉也算是肉的一种吧。
这娇滴滴的贵公子,也能大块朵颐的东西,应该也不至于太难吃吧,说不定比预想的还要美味许多。
带着这种想法,阿珠捡起地上的鸟爪,满怀期待地咬了一口………
下一秒,她肚子里的酸水都吐出来了。
“好难吃,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东西……”她把鸡爪丢在地上踩了几脚,还以为是烈童儿故意整她呢。
但转过头,没有看到想象的嘲讽的笑意。而是厌恶和愤怒:“像你这样挑三拣四的女人没饿死,真是太稀奇了!”
这是在训斥她的浪费。
这种东西怎么能吃呢,阿珠低下头,莫名地有些羞愧。
她还是喝野菜汤吧,就算是生吃的滋味,也比吃鸟爪子好。
但烈童儿的责备还是让她很上心,她把刚刚在脚下踩过的鸟爪子用清水洗干净了,当做两不相欠地还给他。
没想到烈童儿,直接拿过去把它给吃了,完全不在乎前面这个鸡爪被阿珠咬过,甚至被她踩过。
“这你也吃得下!”她对这个男人大为改观。
烈童儿回答她的话,也很直接:“不吃就饿死了,你吃不吃!”
阿珠默然。
“明天想办法再给我抓几只这样的乌鸦来。”
“哦。”她乖乖地应了一声,又有些不服地问:“你自己不是能抓吗?那为什么还要叫我呢?”
“叫你抓就抓,哪来那么多废话。”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恐吓她。
阿珠没话说,找了个离他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睡觉。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一种动物,当这个世界上好像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们不得已产生了交集。
结果也只有殊途同归的两种,或者是亲密地靠近,或者是亲密地排斥。
很难说这两种状态与一个人独身相比,谁会更好一些?只是在两个人面对面的时候,没有第三者,没有第三者势力的插足,不用争夺任何资源,人也不需要掩饰什么,反而显得真实了。
第二天早上,烈童儿改变了昨晚叫她去抓乌鸦的决定。
“我现在行动不便,你想办法做一个拖板,我要离开这里。”
阿珠被他压榨得没脾气,也许有一天她能抓到机会,把他给杀了,但在那之前是漫长的受苦、吃苦生涯。
没费多大的劲,她就找到了一块短木板,有点故意为难烈童儿的意思。
但想看着,他费劲地自己坐到木板上,那一刻她才真正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没有之前那么强盛了。她这个健全人好像在欺负一个乞丐。
“出发吧。”已经沦为一个废人的烈童儿说。
阿珠显得有些犹豫,她总不能一辈子都跟着他吧。“……下山之后,你要去哪里。”
烈童儿却也着眼睛看她,“谁说我要下山?”
她有些没反应过来,“不下山,那你要去哪?”
烈童儿望着远处的山顶,“这场战斗还没有结束,那只蚕兽还没有死,也许不定日,它就要蜕变成为更恐怖的怪物,我必须得解决。”
“它还没有死?!”阿珠看着他,看着已经失去了下半身,已经失去了所有同伴,甚至把整个村的村民都拿来陪葬的烈童儿。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都到这个时候了。
这个人还没有放弃,他不明白这个事情是办不成的吗,他唯一能下注的只剩下他的半条命了,他还要去?就以他现在残破的身躯。
要是她敢于拼死与他搏斗,他都不一定能够还手,而且还想和那完全无法战胜的怪物邪神斗。
她忍不住劝这个蠢子,这个狂妄,傲慢,疯狂的家伙。
“那你为什么还要上山,以你现在的情况,不就是送死吗,那么多人都死了,不缺你一个。下山保住一条命不好吗?”
阿珠并非对烈童儿有什么感情,但是她完全不认同他的想法和行为。
他们看似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烈童儿也这么想,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也难免有失败之后的挫折感,他也需要有一个宣泄的出口,对天地,对自己:
“下山又如何呢?以我这副残躯,活下去又怎么样呢?我是不可能下山,不可能就只退出。作为一个普通人,勉强地度日,对于我没有任何意义。”
他说这句话时,眼底完全是阴冷的灰。
阿珠下意识地后退,摇头:“不,我不想跟你一起去送死,我不要上山,我不要送死,我是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我的命是我姐姐换来的……”
烈童儿没耐心听她这些懦弱的言语,“可惜我只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在这被我杀死,要么跟我上山。”
这个人还是一贯地决绝霸道,不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
……
疯子,大疯子!
可怕的大疯子!
不要命的大疯子!
阿珠在心里暗骂了一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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