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章景暄的推论,薛元音花了一盏茶时间试图推翻,而后又花了足足一柱香时间去接受。
章景暄简单地道明前因后果:
“此处泉阳县是商队常来往之地,明明近年战事刚歇,商队呈上御前的盈润却比往年多了几番。圣上让太子殿下私下探查商队行的何种生意,未曾想这利润来源似乎有些不对……此地临近西域塞外,牵涉甚广,商队繁多不易捉拿,殿下遂派我假借伴驾之由,顺路来此暗访。”
薛元音点头表示知晓,打量眼前这个破破烂烂的院子,道:
“要不我们先去镇上要雅间先住着……”
她猛然想起了什么,捏了下荷包,面色微变,问道:“你现在身上有多少银钱?”
章景暄看了她一眼,答都未答。
薛元音:“……”
哪个世家正经人出门会带银子啊,书上说黄白之物太俗,又强调铜臭,他们最多在荷包里放两个子儿做个意思,平日里都是随从来付钱。
她好歹还带了点碎银,章景暄恐怕根本不屑带银钱。
薛元音抱着希望,问道:“你那个玉佩能当掉吗?”
章景暄思忖了下,摇头:“那个玉佩是我小时抓周之用,成色剔透,触感温润,一看就属贵气之物,非达官显贵不能佩戴。若是当掉有暴露身份的风险,最好不要。”
薛元音顿时垮起一张脸。
那完了,这点碎银更不能乱花了!他们定然要在此地停留一段时日,在稳定下来找到合适的营生之前,钱要用在刀刃上。
章景暄没再管她,低头捡起那把锁头,专注地钻研。
他们现在没有锁头,这把得用来锁大门,得幸他以前钻研过木机巧锁,学得一二皮毛,于是把锁头在手里翻来覆去弄了一会,竟然把它复原回去了。
他随手把锁头挂在隐隐有点腐朽的大门上,伸手将大门推开。
薛元音和他一起朝院子里面看去。
哪怕事先做好了心理准备,这咋一见如此简陋的住处,两人还是生生顿在原地。
这是个普通一进小院,进门拐角里是个狭道,大抵通往茅厕。中间地面是夯实的泥土路,左边是西厢房,右边是东灶屋,前方是正房。正房里头是正屋,外头是个小厅,摆着木桌,周围放了木凳,显然是用膳之处。
院子中间从左到右拉了一条麻绳,用来挂晒衣物。正房外墙边竖着扫帚,外墙两边和东西屋子之间各自隔开一个拐角,围着篱笆,大抵是喂鸡鸭的。
这院子拢共就这么大。
说实话这种院子在镇上甚至是县里都是百姓常住的,只不过薛元音跟章景暄生来都在公侯之家,从未体会过这种生活,就算是最苦的时候也没吃过这种苦。
一时间,两人都站在院子外边无从下脚。
最后还是章景暄先迈步进去,道:“我们没别处可住,先安顿下来。”
薛元音也走进去,大致转了一圈,虽说器具物什样样都缺,但至少睡觉的屋子有两个,这让她松了口气。
大抵看她是个姑娘,章景暄选了屋子偏小的厢房,薛元音自然不跟他客气,毫不犹豫要了更宽敞的正房。
下面就是最严峻的问题——清扫。
屋子灰尘太多,他们没有仆从来收拾屋子,必须亲自来。
看目前情况,前任主人是一对夫妻,没有旁人,正好便宜了他们。
这对夫妻大抵也是看家里揭不开锅,出去一趟没想到赔了命,所以最基本的器具物什都有,能将就着先用。
木柜里有叠好的旧被旧席,尚算整洁干净。但床榻草席落了层灰,不擦洗不能睡人。此外桌案、凳子、窗棂、门户、灶台……哪儿哪儿都蒙了一层薄灰。
连薛元音都觉得无法忍受,莫说章景暄这个有洁癖的人了。
想到此处,薛元音怀着微妙而诡异的心情看了章景暄一眼,见他径直走向院里的水井旁边,并不算熟练地打出水来,先洗了半天的手,然后是手腕、脖颈等,好一会儿才甩着手上的水珠直起身。
在灰扑扑的院子一站,哪里还见从前半分温润清俊的影子。
薛元音:“……”
臭毛病真多。
她绷着脸去找抹布,翻箱倒柜也没找到,索性拿了屋子男主子的裤头剪出一块抹布来,嫌弃地捏在手里。又走到外墙边,用另一手拿起扫帚。
最后她走到章景暄身前,冷着脸道:“你选一个,我们现在清扫院子。”
章景暄眉头紧拧,显然很是抗拒,不想开口。
薛元音并没有多少耐心,把绞烂的破裤头递给他:“抹布给你,你负责擦干净,我来扫地。各人屋里自己负责。”
章景暄实在不想接,冷静地提议道:“我们现在去找人牙子买个奴仆。此地物价不会很贵,最低三四两就能买个奴仆来。”
薛元音维持着递抹布的姿势,讥讽道:“那你现在给我生出钱来。”她荷包里仅有的一点碎银得留着急用,就算有三两钱也不能给他。
“现在外面戒严,隔一阵子才行。”章景暄当真考虑了这个可能,遗憾地打住念头,目光落在薛元音手里的裤头抹布上,眉头再次拧紧,抗拒道,“你把它扔了,我用其他东西当抹布。”
“你怎么那么多事儿。”薛元音因为曾经跟着父亲在外历练过,整日摸爬滚打的,自小过得糙了些,对这些接受得更快,反手把扫帚塞在他手里,“那你来扫,我来擦,行吧!你以前不是跟太子殿下去过民间吗,怎么比我还嫌弃这些?”
“我去的是民间,不是贫民窝。”章景暄顿了下,还是受不了那抹布,于是把扫帚接了过去。
大抵是良心过不去,他主动道了句:“辛苦你来擦了。”
薛元音没再接话,把抹布用力清洗干净。自小没干过什么活儿,她动作很生疏。
做到一半,她抽空看了章景暄一眼。
他动作不甚熟练地把灰土扫走,一走就带起一阵尘,掩唇咳了一阵子,再继续清扫,再继续咳,如此反复。虽说看上去很认真在做,但进程缓慢。
薛元音:“……”
她有点看不下去了,甚至很想在他打扫的时候去绊一脚。
她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没想到章景暄头都没抬就躲开了她故意踢过去的石子,神色冷淡道:“如果你希望我一下午都做不完洒扫的活儿,就尽管给我添麻烦。”
薛元音:“……”
她面无表情地转身,很用力地拧了拧手里的抹布。
她真是头一次在赢了他这件事情上没感受到丝毫愉悦。
……
等做完清扫,日头都要落下了,薛元音累的浑身不想动,抬头就看到章景暄面色难看地从茅厕方向走过来。
他站在院子里半晌,像是再也忍受不了,突然弯腰掩唇呕了一声。
薛元音吓了一跳,原地弹站起来:“怎么了?”
章景暄缓了半天才道:“你去看看。”
薛元音提着一颗心进入茅厕里,只见里面黑乎乎脏兮兮的坨状物叠成小山丘,已经快风干了,臭气熏天,脏得没眼看,且遍地都是。
要命的是,茅厕就一个,男女共用。
薛元音立马跑出来,站在院子里缓缓,感觉胃里翻涌。
真是要命,她到底造了什么孽,沦落到这种地方来!
薛元音现在无比后悔她当时跟着章景暄跳下了小路,一想到还要清理茅厕,不然就要与那堆东西相伴如厕,就恶心得直倒胃口。
这到底是什么穷乡僻壤!
等冷静下来,薛元音道:“你现在什么打算?”
章景暄生来就是簪缨世家的矜贵公子哥,过的是光风霁月的日子,哪里经历过这些,现在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他冷道:
“我要沐浴。”
薛元音终于忍不住火气:
“你拿什么沐浴,没有木桶,皂荚都没有!而且我们来了半日,一口饭一口水都没有进肚子!”
章景暄与她对视,两人谁都不想让步,眼看薛元音就要动真火气,章景暄让了一步:
“我们出去用晚膳,顺带买些必要物什回来。我知晓你荷包里有碎银,就当我借的,日后还你。”
院子里的菜都坏了,薛元音早就扔了。更何况她和章景暄都不会下厨,遂点头,解开荷包摸出一块碎银,这下子直接去了一小半。
她很是肉痛,冷着脸道:“只能给你这些。”
章景暄打量这点碎银半晌,接了过去收拢好:“多谢。”
-
两人银钱拮据,挑了最便宜的汤面吃,用完膳毫不犹豫地两两分开,各自在当地市集、摊贩和茶馆里去了解清奚县的情况。
很快就打听清楚:清奚县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么穷,镇上尚算熙攘热闹,当地有好些有钱富户。穷的只是一小部分百姓,以及他们住的周边一带。
清奚县地势高,四周环绕山岩,挣钱的营生自然都依赖大山,沿途能看到当地府衙在招工人。
这对夫妻的身份也很普通,问府衙小吏稍微聊了聊就能试探出来了:
他们是从农村来镇上做工的,女子家乡甚远,早已没有来往,男子上头有个老母,前两年也死了,因此附近认识他们俩的除了相邻再无旁人。
夫妻住的本就荒僻,说是有相邻,其实也就隔壁一个寡妇住的近,其他都隔了一条街。寡妇不太与人来往,因此薛元音和章景暄一时也没遭到什么人怀疑。
转悠半天消息所获寥寥,倒是器具物什买了不少,虽然都是挑便宜的买的,但买完根本不剩多少钱。
原本两人还想去买个仆从,现在只得作罢。
回到破院子里,薛元音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再动,但浑身脏兮兮,还没有沐浴。两人一块在灶台研究半天才生了火,烧了一锅热水,各自舀到木桶里回房沐浴。
等躺在床榻上,薛元音一闭上眼睛就直接睡着了。
……
次日,薛元音是被滴答滴答的声音吵醒的。
睁开眼,她从床榻上坐起来,看着周围陌生的景物,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在清奚镇。随即翻身下床,忽然发现地面有一片湿渍。
她看了看窗外绿景,昨夜居然下了雨。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向屋顶,这才发现这间屋子居然漏水!
薛元音火速穿戴收拾好出门,跟面色平淡的章景暄正好碰上,他换了一身昨日买的布衣,正整理着袖口。
她隐约从对方平静的脸下看到一股压着火气的感觉,心有灵犀似的问道:“你的屋顶也漏水?”
章景暄不想说话。
薛元音从他脸色上得到了答案,内心忽然就平衡了。
“那今日我们得去弄点木材回来,争取在今晚落日之前补好屋顶。”
薛元音说了一句,肚子就咕噜叫了一声,她这才意识到一件更麻烦的事——她们没有饭吃。
她幽幽地看向章景暄。
章景暄终于露出隐藏不住的烦躁,语气不太好道:“我从小到大没进过厨房。”
从昨日到现在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情,薛元音本来早上心情就不好,现在也感觉烦躁起来:
“那怎么办?昨晚不是买了点菜和米回来吗?不学着下厨,我们怎么吃?”
天天出去买,那点碎银哪能够用。
章景暄没答,而是指着院子里的水洼道:“今日一整日都很潮湿,但院子是泥土路。等会我们还要修补屋顶漏水,要出去弄木材回来。院子里的水洼又不能积一整日。这院子谁扫?”
薛元音看了看下雨留下的水洼,泥土地不扫就会弄得一鞋都是泥,心里的烦躁更添几分。她压了压情绪,冷静道:“你下厨煮粥,我来扫。”
章景暄没动弹,道:“君子远庖厨。”
“……你真是忒讲究。”薛元音还是没忍住,刺了他一句,也懒得关照他的反应,道,“那我煮粥,你来扫。”
分工好了之后,薛元音就进了灶屋,面对屋里堪称陌生的东西无从下手。
章景暄没进过厨房,她就进过吗?这些东西都是干什么用的,她最多看拂珠弄过,自己根本没上手。
话虽如此,饭得硬着头皮做。
薛元音先把昨晚买的菜拿来洗了洗,灶屋有刀,但她不会切,干脆胡乱切成小块。
然后应该干什么?放猪油?
薛元音犹豫着放了油,看着油一点点冒泡,正思索着,忽然听到灶屋外头一声咔嚓的动静。
薛元音连忙朝外看去,就见章景暄站在水洼旁,鞋子沾的全是黄泥,他本人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甚至很冷静,只是手上紧紧攥着一截断了的扫帚。
等等……扫帚被他瘸烂了?!
她震惊道:“章景暄,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可是我们院子里唯一的扫帚!”
章景暄抬起头,克制地压着眉头,道:“它弄脏了我的皂靴。我并非故意,不过稍一用力,它就碎了。”
薛元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满脑子都是再买一个扫帚要花多少钱,一股火气就开始往上窜,但没等她发作,身后锅里就传来劈里啪啦的声音。
糟了!她放的油!
薛元音连忙回灶屋,见锅里的油早已滚沸了,不由心里怨怼。
若不是章景暄总是折腾出事儿来,她怎会分神?!
她手忙脚乱地把菜叶带水一起丢进锅里,然后只见哗啦一股大火从锅里窜起,她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奔出灶屋。
然后,身后传来轰的一声!
薛元音摔在地上,吃了一嘴泥,但顾不上这些,连忙回过头看去——
灶屋……炸了!!!
半晌,等事态平息,院子恢复安静之后,章景暄拎着断成两截的扫帚过来,伸手扶她起来,语气带着几分凉意:
“方才不是还在斥责我?依我看,你烧了厨房的壮举与我半斤八两。”
薛元音倏地瞪向他,克制着欲要喷薄而出的火气,隐怒道:“章景暄,你不要太傲慢了!收一收你那矜贵公子哥儿的臭毛病吧。”
“我傲慢?”章景暄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唇角扯出轻嘲,“薛大小姐是使唤人使唤惯了?抑或也忘记现下何等境况,不然为何只针对我自己发作你的大小姐脾气?”
薛元音被他刁钻的反驳给说愣了一秒,继而肝火直直涌上来,怒摔气极道:
“章璩,你是不是想吵架!我现在是你的债主,请你对我放尊重些!”
章景暄冷静的眸子看着她,好一会儿没有开口。这时从灶屋里隐隐飘出来一股糊味,他把扫帚丢到角落里去,大步走向灶屋。
薛元音也冷静下来,跟他一前一后走到糟糕的灶屋里,盯着锅里漆黑的一片,一时无言。
这粥……还能入口吗?
尽管没人说话,但他们心里都清楚一件事——
摆在眼前的、无法解决的生存危机,实在迫在眉睫。
富贵少爷和小姐之农村历险记(进行时):-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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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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