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未时初,清奚镇上骄阳当空,烈日炎炎。
薛元音撩起裤腿、赤着足,大汗淋漓地站在水沼地里,听章景暄的吩咐在水里寻找他要的东西,眼睛都要看瞎,隐隐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脑袋被门挤了。
当时章景暄说要给她算命,她寻思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兴奋就答应了下来,催促着他早点开始。
谁知道用过午膳,下午日头正晒的时候,被他绕过大半个镇子拉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美其名曰先教她感受万物平衡之道。
薛元音额头的汗水哗哗往下淌,她受不了了,直起身走近他,欲要把手上的泥抹在躲在树冠阴凉下的章景暄身上,被他侧身躲过了。
薛元音拎着两条手臂的淤泥,冷笑:“章景暄,你躲什么。”
章景暄犹豫一瞬,最后温和而坦诚地说:“因为我觉得,如果下河注定要弄脏一个人的话,既然你已经沾了泥,我就不再趟这趟水了。”
薛元音:“?”
他这是在说她脏?
薛元音怒了,她真的受不了了!
“章景暄!”
她狼狈地站在河流岸边,盯着他,心头压着火:“这就是你说的算命?你这是算到河沟里来了?!你最好在一盏茶之内给我一个合适的解释!”
她捏了捏手里的淤泥,看他那副仪态齐整的模样就来气:“否则我就把泥抹在你身上。”
章景暄揉了揉额心,莫说薛元音,他的眼睛也要看瞎了。他解释道:
“卜卦要用到龟甲,而且需得纹样漂亮、体型偏大的龟甲,镇上不一定有卖的,就算有卖价钱也不是我们买得起的。我们只能自己先找找。”
薛元音眯了眯眼,往岸上走去,说:“我听不清,你离近点。”
章景暄并未多想,走到岸边来,欲要再说一遍,谁知道薛元音眼疾手快地攥住他的胳膊,猛地用力往水里拽去。
章景暄对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丝毫未设防,整个人从岸边径直跌入水中,险些摔倒,待他稳住身子,河水早已打湿他的衣物。
薛元音抱着手臂,满意地看着他也变得又湿又脏。
等章景暄站直身子,薛元音瞟了一眼,果不其然——矜贵公子哥的脸色黑如锅底。
撞上章景暄冷淡的视线,薛元音丝毫不怵,满脸无辜道:
“怎么了?我不也是跟你一样吗?你生什么气?”
章景暄懒得理她,他身上也沾了淤泥,索性没再上去。
只是一身都粘了泥,而且他方才踉跄了一下,河水沾湿胯骨,他低头看了眼,脏倒不是最主要的了。他与女子不同,裤子这样紧紧贴身,未免太不雅观。
薛元音见他久不开口,顺着他的目光往他身上瞥去,不就是裤子粘腻地贴在身上,至于让他如此不适吗?
不过……她若有所思地打量一眼他的身形,章景暄布衣上好几处被沾湿,隐约露出一点身体的轮廓线条,虽然很少,但不难看出来他竟然有薄肌,而且很是流畅好看。
他的身材这么好吗?
完全不似她想象中那般清瘦。
章景暄注意到她毫不遮掩的视线,不动声色地理好上衣衣摆,松松地遮住胯骨下方那处,这才开口转移走她的注意力,道:
“找到了吗?”
薛元音回过神来,心头的火气又开始往上窜,道:“所以你要我在河边捉一只龟?你没疯吧!”
龟甲也就是龟壳,找到乌龟,难道要生剥其壳吗?
她皱眉道:“你也太残忍了吧,先前你还说过君子不杀生。”
章景暄淡淡道:“我在寻找龟类退下来的壳。”
薛元音这才知道自己理解错了,干巴巴哦了一声。
……
最终两人还是放弃了在河边寻找,所幸如今日头很晒,上岸没过多久衣裳就微微干燥了。虽然有点皱,但比浑身湿漉漉好太多。
两人又去了药铺问了问,药铺还真有龟壳,但作为入药的东西,龟壳并不算大,至少不能用来卜卦。
最后还是章景暄想了个办法,道:
“方才市集路上不是有个摆摊的算命先生?我依稀瞧见他身后的篓子里有好几个龟甲……这年头生意不好做,他那龟甲应当也不太常用吧。”
……
半个时辰后,章景暄拿着从算命先生摊子那里“借来”的龟甲,闲庭信步地回了院子。
很快,起卦的东西都摆在桌案上,龟甲、铜钱、木筹……拢共也没几样,瞧着很寒碜。
他大致解释了一遍,道:“因为我们就此一个龟甲,所以不用刻字观裂纹的办法,改作最常用的铜钱起卦。”
说着演示了一遍,铜钱叮叮咣咣地响,他声音淳淳道:“复六次,卦象成。此名唤作六爻卦。”
薛元音看着小龟甲和旁边的一堆破铜烂铁,怀疑道:
“仅凭这些,就能卜算大名鼎鼎的六爻卦?你莫不是在诓我吧。”
章景暄轻轻勾了下唇,到了自己最擅长的领域,他态度有些闲散道:
“你这么笨,我哪怕诓你,你也瞧不出来。信与不信,一试便知。你说想卜算什么?”
薛元音:?
这咋还人身攻击呢?
她上下打量着他,嘲讽道:“你这样的脾性,为何会有这么多女子看上你?真应该让那些京城贵女们都见见你这副嘴脸。”
章景暄抬眸,感觉有点好笑:“我这副嘴脸?我是什么嘴脸?而且这不是只有你知晓么。”
薛元音砰的一声拍了下桌案,打断他的话,扬声道:
“卜就卜!我要卜算你以后的姻缘卦象!”
章景暄摇头道:“起卦者,不可卜算自身卦象,否则容易消耗寿数。”
“还有这种讲究。”
薛元音嘀咕一声,想了想,歪了歪脑袋,弯着眸子说:“那你就算一算我的姻缘和事业卦象吧!我想知道我以后的命定郎君是何种人。”
也好做个准备,看看能不能跟父亲准备的诸多郎君名单对上号。
章景暄看了她一会,颔首:“好。”
他先教了她一遍,一边演示一边动手,铜钱在龟甲之中发出叮里哐啷的声响,薛元音将阴阳爻刻在木筹来记录,复六次毕。
最后六枚木筹摆在桌案上,一一排开。
起卦容易解卦难,薛元音只能看懂上面的点数,其余的是一丁点都读不懂。
她将目光投向章景暄,挑衅道:“恳请章大师给解答一下咯。”
章景暄收了龟甲和铜钱,拾起六枚木筹细细看去,道:“随卦。”
薛元音道:“你说点我能听懂的。”
章景暄未作多想,解释道:“随卦,震为雷,兑为泽。在姻缘上面看,你与对方情投意合,乃天作之合,但若是事业与功绩,震为动、兑为悦,过度耽于情爱会让你的功绩与情事无法平衡,许是你与他出现矛盾,亦或者是存在竞争、对立的立场关系,因此……”*
话音倏地一顿,他淡然收了木筹,道:
“此卦不准,废了。”
薛元音正听得津津有味,还没品出个一二三四来,就见他起身开始拾掇桌案,一副不打算继续解卦的模样。
她诶诶两声,连忙拉住他的袖子,没想到被他轻巧避开。
薛元音有些摸不着头脑,道:“你怎的不继续说了?为何不准?”
章景暄把木筹收进袖中,其余物什各自放好,才道:“我说不准就是不准,以后有机会再给你卜算一卦。”
薛元音:“……”
什么东西,谁家算命的算到一半忽然掀摊子啊!
她没忍住嗔骂一句:“你真是莫名其妙!”
话罢又回忆起了那番卦象,喃喃自语:“震为雷,兑为泽?与对方产生情愫就会挡了我的事业?真是怪哉,这真的不是来克我的吗?为何卦象说对方是我的正缘?”
难不成是父亲日后给她寻的夫君居心不良,明明爱她却要利用她,来一出轰轰烈烈的恨海情天?
薛元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章景暄停了动作,侧眸看向她,一时没有作声。
薛元音全然没有头绪,甚至觉得他说的有理,点头道:“确实不准,你这卦象太怪了,我就说你是诓我,你还不承认!”
章景暄难得没与她反驳,专注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
自那天起,薛元音不知道章景暄突然中了什么邪,莫名其妙不肯再教她卜卦了。
追问他也不答,只把话题移开,说要教旁的来代替。
薛元音在学堂听周易就已经听够了,在这里再听他讲周易包含的谋算和人情世故,简直像是在听僧人念经。
这也就罢了,章景暄一副教导她要博施济众的口吻,听得她很不服气,讥嘲道:
“原来你知道身处朝堂高位者应当体恤民生,我还以为你心肠冷漠得只知道争权夺利呢。”
章景暄皱眉看着她,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启蒙小儿都知晓的道理,你不懂?”*
薛元音讥嘲道:“你大道理一箩筐,自身又何曾对旁人有过善悯之心?”
章景暄眼神平静,平静得有些冷淡,道:“你指摘别人也要有证据,我或许不够善,但何曾缺少过怜悯心?布施、躬身于民间,为边塞地区的贫民上谏请命……哪一样我少做了?”
薛元音不仅做不到苟同他的话,而且感觉愈发愤怒,甚至夹杂着几分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怼和委屈。
善悯?他但凡对她曾有过一分的善悯,他们都不会走到如今这副死对头的地步!
薛元音看着他温润却清傲的俊脸,以及一双过分平静的清洌眼眸,忽然失去所有反驳的**。
大抵是她还不配让他对曾经交情深厚的青梅竹马,分出来几分善与悯吧。
她心头憋闷,撇开头,冷淡道:
“或许男子本就是这样吧,天生薄情,而你是其中翘楚。我这种人,配不上与章大公子站在一处。”
章景暄几不可查地拧了下眉,不明白她的情绪突然转变是为何。
她说他薄情,总不可能是看到他厚待了旁人,冷待了她。
可他何曾厚待过除她以外的谁?
总不能是……吃味了?
章景暄垂下眼,掩住眸底的情绪。
然而在薛元音看来,他这副样子就是完全沉默,吭也不吭,冷漠地拒绝交流的表现。
她心头一股无名之火腾起。章景暄总是这样,闹矛盾从不愿意低头,也不主动解释,以前每次都是她主动去找他和好,凭什么呢!
这次她偏要他主动来寻她和好!
薛元音憋着一股火气主动离开,章景暄这才抬头,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眸色有些幽暗。
他注意到地上遗落一丝她的青丝,遂弯身捡起。过了会,他忽而扯了下唇角,轻缓地捻了捻指腹。
学堂的那个荒谬言论……他应该已经信了九成。
那么,她知道他已经知晓了吗?
章璩:揪揪衣摆,遮遮鸟鸟…O_O
下一章就到文案啦啦啦!
*卦象内容和解读参考《易经》及其解卦资料。
*“穷则……,达则……”有所引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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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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