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宽广,四通八达,另有一道门直通钟虞山山麓军营,亦是陈国神字当头的十大军营其一,驻守青城的神北营。陈国十大神字军营,分别为神机、神策、神武、神北、神影、神光、神野、神林、神骑、神羿,其中神机和神策是驻守王城的左右两军,其余八大军营驻守在陈国各部,犹如铜墙铁壁,蟠龙踞虎,各有所长,直达君听。
从地宫到大门还有些路要走,陈王准备了辇轿,景华却想在这地下沙城里走一走,听陈王讲一讲那漠州煞军的故事。
沈沉安便着人去前面清路,又亲自引着路带景华观摩地宫,那这事他本就是要陈叙给太子,只是……他看过景华身侧的人,又瞧太子殿下的眼色,景华哪儿能察觉不出他的顾虑,他把一处好玩儿的指给庄与看,空隙里给沈沉安一个眼色,叫他别在这儿扭扭捏捏欲言又止的,沈沉安得了太子殿下的意,心中虽还有犹疑,却也不好再沉默,便挑拣着能说的道:“地宫铜将虽成,却不曾真的上场实战演练过,难知威力究竟几何,是以,臣向越君请了条路,将铜将放到人烟稀少的大漠上去,拿几个匪徒马贼练练手,又恐教人看出端倪,便又放了鬼兵煞军的传闻出去祸听人言。”
景华道:“我猜便是你在瞒神弄鬼。”又阴阳怪气道:“若歌这个妻子你待她不怎么样,她娘家的关系你倒没少动用。”
沈沉安便知逃不过这事儿,垂首认错道:“是臣辜负了殿下的一片心意,臣此番前来,也是为接王后回宫去。”
“我用得着你辜负么?”景华挥退了随侍,停下看他:“你辜负的是若歌!她一个女儿家,在家里父母疼,在谷中同门宠,才嫁给你几日,怎么就搬到别宫独居了?我也不是一道旨意强娶强嫁,也问了你的意见,是你说的愿意放下过去娶她为妻,她也欣赏你,才肯同意结这门亲,可是呢,新婚之夜便闹,闹成如今这个局面,我反成了制衡局面乱做姻缘的恶人了。这儿都是自己人,咱们都搁下身份,你给我好好说说,这门姻缘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庄与见沈沉安被景华训斥的面色羞愧,自知不便待在此处,默然走开,到鹿雎跟前,请他带自己去别处看看。
沈沉安倒也不是顾虑庄与,他是真的有话难说,也的确他错更多,此次吵闹,还是源于他书房里那幅苌烟丹青……
苌烟离去后,沈沉安都书房一直挂着那副他们初见时苌烟都丹青画像,那日,若歌无意中看到了,她走近多看了两眼,原本也没有什么,可是沈沉安自己心里有鬼,怕若歌看了那丹青心上不快,后面再拿那丹青说事,便走过去将丹青取下,说收起来,从此再不拿出,让若歌别多心。偏若歌是个性格孤傲的女子,听闻他这话,便知他心中多疑揣测,气恼之下,直言拆说了他小人之心,两人本就脾性不投,就着这件事把压抑多日的情绪都闹发了出来!若歌一个新妇,不得夫君疼爱便罢,还得如此猜疑,哪儿能不委屈伤心?何况沈沉安虽然自己同意了这门婚事,可也是不敢忤逆君心、图谋大局利益,多番计较盘算才点下的头,他是陈王,哪儿能真就为了苌烟终身不娶,若歌不过最能周全的那个罢了!可若歌嫁到这里来,却是因为他这个人,两人待彼之心这般偏颇不公,如何不生怨怼伤心?
沈沉安爱自省半晌,只道:“是我的错,我没有照顾好若歌,也没有处理好自己的私事,以后,我会用心待她好的。”
景华哪儿能想不到他们之间的复杂争端呢?若歌嫁过来之前他便担心,可是若歌执意……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也不能把沈沉安说得太狠了,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他才要里外不是人!便叹气道:“夫妻间的事,你自己明白就好。”
地宫门口有车架相侯,仪仗简铺,众人跪地垂首,随侍车架的宫侍垂首抬臂请贵人撑扶上车,景华却将那人挥退,自个儿撑握着庄与的手让他上了车,他自己又顺道借着庄与的臂力踏上车架,掀开车帘,和庄与一同进了车里坐。
沈沉安和鹿雎翻身上马,挥手,大门敞开,车架起行,他骑马当先,带着禁军随从往钟虞山别宫行去。
五更月是别宫道上的一处亭阁,冬日里挂了暖帐,烧了炭炉,若歌收到消息说师父师兄过来,她便特意来此迎候。
沈沉安远远的瞧见若歌,打马上前,同车里的景华和庄与道:“太子殿下,温公子,地宫所见,可否不要告诉若歌?”
景华挑起车帘,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凉嗖嗖地问道:“怎么,你还怕伤她的心不成?她还有心给你伤吗?”
陈王哑口无言,他不敢辩解太子殿下的话,便只得说动他身边坐着的人:“温公子,劳烦了,这事她不能知道……”
庄与自然知道这事儿景华不会说给若歌,他不过故意为难沈沉安罢了,便道:“陈王不必忧心,我们不会同她说的。”
景华看着给自己做了主张的人,哪儿敢驳他的话,沈沉安见太子做了妥协,放下心来,感激的朝庄与抱手一礼。
放下车帘,景华瞧着他,叹气顽笑道:“你可是给他充了好大的情面,坏人都叫我做了,阿与,我心里好委屈啊!”
庄与拿过叫他不提防时偷偷握住的手,正襟危坐道:“我只说了我想说的话,殿下若不愿意,自是不必牵强应允。”
“哪儿能呢?”景华笑看他道:“阿与,我就是要把你的面子搁在我的面子上头,那些人,谁也不能轻慢薄敬了你。”
庄与明白景华是在给他立威势,但也知他并非只为自己的私心,便道:“不劳烦殿下费心,敬不敬的,我不在意。”
“我在意,”景华看着他,含笑认真道:“阿与,我们两个站在一块儿,跪我便是跪你,敬你亦是敬我,分不开啊。”
车架走近,若歌从亭子里出来拜迎,她今日的妆容格外的浓丽些,眉描黛烟,面敷香粉,唇点胭脂,指染丹蔻,碧锦长袖吹雪,青缎复裙曳地,鬓挽凤钗步摇,腰垂宫绦玉佩,笑意盈盈,行止姗姗,说不出的精华明艳,温婉动人。
景华扶着庄与下车来,见她这番形容,是做女儿家时从未见过的,细细打量了,笑说道:“你这样打扮怪好看的。”
侍女拿了披风过来,沈沉安见了接过手里,若歌见状也不忸怩作态,就着陈王的体贴穿好衣裳,对景华道:“殿下要来,臣妾不敢怠慢失了陈国的体面尊敬。”把太子身侧的公子瞧了一遍,亦朝他一拜,道:“师兄,别来无恙啊。”
庄与本也受得起这礼,可他占了身份上的便宜,又见若歌替她遮掩,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说,还是景华替他解难,扶起若歌道:“都是一家子人,不用这么多礼数。”瞧了庄与一眼,又低声道:“你师兄面皮儿薄,你别打趣他。”
若歌见她挺护着那人,玲珑心琢磨出了点儿味道,反在笑里把景华打趣了一遍,瞧得景华飞眼摸鼻不好意思起来。
沈沉安在旁说道:“这里天寒风冷的,叙话也不便宜,殿下,还请往山上别宫里走吧。”
五更月亭到别宫有车马可行的大路,也修筑着一条可步行赏景的木栈小道,因着王上王后过来居住,木栈小道清扫的干净,景华见庄与坐车坐的闷,又喜爱这里的琉璃雪景,便说要沿着木栈小道走路透透气,观景赏雪的走上去。
太子有此意,陈王自然不敢拂逆,亦得相随侍奉,忙安排宫侍到前头清路,自己和若歌及随从们跟在他二人后头。
随从们识相的隔着距离落在王上和王后的后头,沈沉安和若歌亦是知趣,与他二人错了一段路程,他们走在后面,抬眼便能瞧见太子殿下对那公子的亲近和殷勤,她抚过发间凤钗,扶住晃动的步摇,笑道:“这两人,有点儿意思。”
若歌自搬出来后便没有与他见过面,这会儿沈沉安见她与自己说话,便拾着台阶往上道:“是很微妙。”到了陡峭处,沈沉安抬起手臂护在她身后,转过弯了,垂下袖子继续道:“他要去漠州和靖阳见面,太子殿下却在这个时候带他来我地宫,让他见识了铜将的威力,把我的底儿给他漏个干净,这会儿又带他到我别宫里来,实在叫我看不明白。”
若歌道:“阿轻把她在吴国的见闻说给我听,我还怀疑是她夸大其词,说疯魔了,如今看来,这两人还真有那么一点儿意思。”沈沉安见她自说其话,没听明白地看着她,若歌提起裙摆上台阶。这一片的植株白雪覆着朱果,煞是玲珑可爱,前头两人停了,站着赏这景色,若歌便也和沈沉安驻足在这边的平台上,看远处渐渐西沉的日色和山野。
若歌道“瞧瞧眼下的局势,吴国受秦燕南越牵制,宋国火后重创,齐国蠢蠢欲动,太子便让楚赵联姻从旁制衡,如今秦王得了空,便来西北图谋造次,他要操纵漠州形成对陈国的攻势,才会不远千里北上漠州会见靖阳。”她平静无波的缓缓说着:“只是漠州是滩恶水,又有诸多牵连,他走这一遭是群狼环伺,靖阳虽然年轻,却心狠手毒颇有算计,她要借秦王的势削诸侯的头颅,却绝不会由着秦王任意拿捏,他们两个能不能谈成尚还难定,漠州又有金国这个根深水深的皇亲国戚,控着互市,养着帝姬,交好西域,是轻易碰不得的钉子。另外三个是提不起来的淫物烂货,却沆瀣一气油滑狡诈,又怪会见风使舵两面三刀,谁知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耍出什么毒计阴招来。殿下带他去地宫,是要他明白陈国如今的底势,要他在漠州掌着分寸行事,也是在给陈国争取更多养精蓄锐的时间,毕竟你那铜将还有许多不足,又少实战,只怕还上不得战场。太子还在蓄攒时机,也不会让陈国在这时候与漠州开战。”
听了这番言论,沈沉安极为震惊的看着身边的女子,她眼梢含着轻盈的笑意,仿若说的只是闲话,“若歌你……”
若歌见前面两人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便也往前走去,像是自言自语的笑着说:“或许,只是心疼人也未可知呀……”
沈沉安跟着若歌身后,他知道若歌是楼千阙的弟子,是得太子赏识的女子,也知她聪慧,却不想她对天下大势能看得如此通透明白……想来,若歌与他成亲也有一段时日,可惜两人总是见面说不了几句话便不欢而散,一直也没怎么好好说过话,今日难得能听她说这么多,虽然她的心思依然让人看不透,像是在理他,又像是不想理他……
他快走两步上去与她并肩,琢磨犹豫了半日,才打定主意放下姿态,低声和她说道:“你可以…可以搬回去住。”
若歌却不打算买他这个账,笑道:“这儿挺好的,清净自在,我住在这里乐得清闲,做什么要搬回去碍人眼色呢。”
沈沉安不会说话,急上心来,道:“你是孤的王后,君后分居,难免引人非议,令社稷不稳,也让太子殿下忧虑。”
若歌怔了怔,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冠冕堂皇的话来,倒是叫她意外,笑着讥讽道:“原来我还有这么个作用。”
深沉安知道自己说重了话,停下步伐拦住她,却又不知如何说明,只得道:“若歌,你聪明通透,你明白我的意思。”
“王上与臣妾同心同德,怎么会不明白陛下的意思?”她含笑看着他:“王上依太子旨意娶了我,结了陈越的秦晋,自然有一番利益得失的打算,惠泽国土,恩露百姓,牵引漠州,稳固君心,诸如是,这番道理,臣妾岂敢不知。”
若歌说罢便冷冷先去,她是楼千阙的弟子,学得一口伶牙俐齿,沈沉安哪里能说辩的过她,只能气得拂袖踢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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