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初秋,暑热未散,康家大宅里的人们却已为了筹备主母的生辰宴而过早地忙碌了起来。
依据往年的经验,这样的忙碌通常还要持续一个半月,直到漫山的枫叶渐渐由青转红,热闹与喧嚣才会随着秋老虎的余威一同散去,将这座古老的大宅变回它原本的平静模样。
“July,July!”门外传来管家玲姐不耐烦的呼喊,带着一股没由来的灼热的焦躁:“太太的晚礼服你着人熨了没有呀,等会马上要穿的!”
“来了来了,正熨着呢,就快好了。”是July轻快的嗓音在回答。
玲姐却仍忍不住骂道:“死丫头,指定是又跑哪儿躲懒去了!怠慢了太太,仔细老爷扒了你的皮!”
她嗓门奇大,犹如两片被意外炸响的破锣,尖锐又刺耳,偏又说话难听,叫人听在耳里,难受在心。
其实三叔何曾苛责过这个家中的任何人!
白芫华窝在房中复习着功课,被这些嘈杂的人声扰得烦不胜烦,却又碍于身份不便出言提醒,心里憋屈至极。
对她来说,搬入康家生活实在是一场意外。
那时她才不过五六岁,随父母迁来江城,蜗居在一间小小的公寓里,日子虽称不上好,倒也算安稳。父亲在小学任教,算数老师,时常辅导她功课。
她不懂大人的世界,只觉这样就很快活,直到某天,素来俭朴的母亲突然拿出一件看起来就很贵的雪白公主裙对她说:“乖阿囡,想不想以后都有这么漂亮的裙子穿?跟妈妈走好不好?”
她是后来才知道,原来那天,她的父母离婚了。
母亲背着父亲搭上了本地的豪门,两个人闹得很难看,只是都不约而同地瞒着她而已。
当父亲下班回来,看到装扮一新的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们恶狠狠地说:“滚!你们都给我滚!享你们的荣华富贵去,别让我再看到你们!”
她从未见识过父亲发怒的样子,吓傻了,被母亲抱着出了家门,来到了康家。
几个月后,母亲生下了她的弟弟,康白桦。
继父中年得子,喜极而泣,立刻与母亲做了婚姻登记,正式承认了她康家二太太的地位,而她,也被接纳进了康家,成为了佣人们口中的“白小姐”。
可她这个“白小姐”当得着实有些憋屈,但也正常。她毕竟是个外人,除了母亲和弟弟,康家的一切都与她再无任何关系,更何况,这个家里最不缺的就是千金大小姐。她这个白小姐,实在有些不伦不类,排不上名号。
这么多年,明里暗里,她不知听过多少冷嘲热讽。委屈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回去找父亲,可他似乎已认定他的女儿和她的母亲一样,是一路的人,死也不肯见她。她知他穷困,时常攒下些零用钱,想要接济,逢年过节还会赠上亲手做的礼物表达思念,可那些她送出去的钱与礼物,第二天便会被原路退回。
“君子不饮盗泉水,我白某宁可饿死,也绝不食康家一粒米。”他总向她放出这样的豪言壮语。
他不认她这个女儿,白芫华只得继续留在康家。
好在,她就快长大了,等读了大学,远走高飞,自食其力,便再不用委屈自己看人面色了。
“滴滴滴。”楼下响起一阵汽车喇叭声,是大姐到了。她平时不住大宅,但每逢主母生辰便会回来,小住上一阵子,算是给三叔一个面子——他们这些人,都在仰三叔鼻息生活。倘离了三叔,混得或许连她父亲都不如。
白芫华不打算下楼迎接。
数年之前,当她还叫白芨的时候,便是大姐嘲笑她最多:“不过一棵寄居在康家的狗尾巴草而已。”
大姐说她这名儿难听,却刚好配她,野草似的,和她们母女一样上不了台面。
母亲知道后,当即托人找来大师,算好良辰吉日,给她改了名字。据大师说,新的名字甚好,旺她,也旺康家。
“听着就尊贵,像大家闺秀。”佣人们围在母亲身边恭维,哄得她心花怒放。
只有大姐仍旧不屑地撇嘴:“改来改去,不还是棵草。”
白芫华倒无所谓自己叫什么名字,只觉得大姐说的不假,她就是一棵草,一棵不认命的草。
天渐黑了,陆续有人回来,人声、汽笛声,愈来愈混乱。白芫华叹了口气,心知今日这书是默不成了。她换上跑鞋,悄悄绕过众人从侧门处溜了出来,准备上山走走,散散心。
康家大宅独霸山头。除却三栋主楼外,还另有一栋供佣人们起居使用的配楼,清一色的红墙黑瓦,哥特风,与满山青翠相得益彰,远远望去,好不威风。
像是康家人会喜欢的风格。
想到她竟在这里住了十余年,白芫华瞬间生起一股荒谬的不现实之感。
也难怪大姐她们看不起她。她心想,生在这样大富大贵的人家,她们的确有聛睨一切的资本。
若不是侥幸生下了康图唯一的儿子,母亲她,也是绝无可能进驻这里的吧?她悲哀地想着,觉得自己应该感到庆幸,可心底却总有不甘。
就这样边胡思乱想,边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一不留神,迎头撞上一位同样出来行山的人。
白芫华吃痛抬头,看清来人是谁后,整个人都傻了。
“大、大哥……好。”她讷讷,惴惴不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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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白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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