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因所求而将一切尽数托出,我倒也不是不能答应。”
看着闻声向自己投来目光的人,展沛头一次做了让步,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裴恕之沉默不语,只俯身作洗耳恭听状。
展沛见他如此,又想起他先前联合宋斯羽打算坑自己一把,便忍不住在内心腹诽起来。
为了达成目的,这人倒是挺能屈能伸的。
心里虽然这么想,展沛面上却依旧神色平静。
“我先前在国子监同你说的倒不是假话,我确实需要一块挡箭牌,而且是块随我搓圆揉扁的挡箭牌。”
她看着裴恕之,笑得眉眼弯弯。
“只是这样一来可能得委屈一下夫子了。”
她嘴上说着委屈了裴恕之,可面上却笑意盎然看不出半点歉疚之意。
裴恕之自然也清楚这就是展沛想要的。
她吃准了自己势必要攀附于她,于是故意放出那些流言,逼着自己来找她。届时她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在这场对局中居于上风,生杀夺予,运筹帷幄。
想起那个被展沛护在背后的人,裴恕之眼底闪过一抹阴沉。
但正如展沛算准了自己一定会来一样,裴恕之也心知肚明自己除了答应以外再没有第二个选择。
“臣一切但凭女君做主。”
他俯下身深深叩拜,以一个绝对虔诚的姿势将自己的未来,性命乃至尊严全部一并奉献给面前年轻的帝王。
展沛笑了一下,而后才懒洋洋地从一旁捡起小药之前放在案上的木梳,说道:“那便过来为孤挽发吧。”
似乎是没想到展沛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裴恕之愣了一瞬后才终于回过神来。
“是。”
他缓缓起身,拂了拂裙摆然后慢条斯理地去一旁净手,拭干,而后才朝展沛走来。
他面色平常,倒是展沛看着他这熟稔的动作不由得挑了挑眉,讶异道:“你在家也曾这般侍奉他人?”
“回女君,臣不曾侍奉过他人。”
裴恕之从她手中接过木梳,动作轻柔地撩起那乌黑油亮,一看就是被养得极好的长发,顺着发根缓缓向下梳理。动作手法比常常伺候展沛的小药还要熟练,要说是没有练习过的展沛一万个不相信。
这人又在撒谎。
这个念头萌生的那一刻,展沛心里蓦地泛起些许不悦。
她于是抬手握住男人的手腕以制住他的动作,侧眸看向他,似笑非笑道:“真没有?你这手法可比我的贴身女官还要熟练。”
裴恕之好脾气地任她握着,闻言也不生气,沉思许久,然后才终于在展沛变得更加不善的目光中缓缓弯起嘴角,装模作样道:“哦,兴许是因为是臣先前养过一只狸猫,毛发厚重繁多,因此臣不得不常常为它梳理毛发,故而手熟也。”
莫名其妙被当成了猫给梳毛了的展沛:“……”
无聊。
展沛悻悻然地松开了手。
裴恕之将她颇有怨气的背影尽收眼底,眉眼间笑意一闪而过。
他握着梳子认真细致地给展沛将还有些许湿润的头发梳得通顺,偶尔的小结被耐心拆开,细软的发丝从他的手指缝间穿过,有一点点翘的尾端便随之落到了他的掌心,泛起轻痒,仿佛鸟羽惊掠又仿佛细叶贴面。
总之感觉奇特,让裴恕之胸膛里某处也不自觉跟着一同软了下来。
“女君的头发很软。”
展沛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低沉温和的嗓音里带着细碎的笑意。
“那怎么了。”
梳齿从头皮上轻轻刮过,展沛惬意地微微眯起了眼睛。
她更加放松了身体,衣领也因为姿势而微敞开,露出一小片遮掩在发丝之下的后颈,细腻白皙,宛如一块质地温润的和田玉。
裴恕之瞥见,动作微妙地顿了一下,但很快又因为展沛调笑的话语回过神来。
“你想笑话我是垂髫小儿啊。”
裴恕之也跟着翘起了嘴角:“臣不敢,只是臣幼时听母亲说头发软的人脾气也好,所以才突然生此感叹。”
“无稽之谈。”
展沛轻哼,不阴不阳地刺了他一句,但却也没有真的生气。
过了片刻,等屋子里安静下来后展沛却又突然想起来另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让她有些想不通的问题:“裴家既然有心杀你母亲,为何最后却又留下了你?”
裴恕之愣了一下,气氛也跟着再度凝滞。
然后等到过了很久,久到展沛甚至以为裴恕之不会再回答自己这个问题时,耳边却突然响起他的声音。
“因为我有与女君的婚契。”
那是一张让他家破人亡,吃尽了苦头,可到头来却又从那偌大一个家族的重重刀刃下保住了他的性命的符咒。
展沛低垂着的眼睫随着这句话轻轻一颤,没再说话了。
裴恕之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这屋子里异常的气氛一般,他手脚麻利将那长发挽成一个繁复精致的发髻,而后将木梳重新放回桌上。
“梳好了,女君。”
展沛看了看,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甚好,让宫人给你收拾出一间宫殿,往后这些事便交予你吧。”
“是。”
谁都没有再提那一句轻飘飘的话语背后蕴藏着的那些不为人知的曲折辛酸。
*
次日,朝上。
诸多问题议过,展沛照例准备宣布退朝。
她垂眼扫视过大殿一圈,视线在最前方站着的人身上停留片刻后才移开,问道:“诸卿可还有事要奏?”
在殿下站着的宋斯羽接收到这隐秘的暗号 ,心领神会,从队列中踏出。
“女君,臣有事要禀。”
展沛点点头,装模作样地明知故问道:“丞相有何事要禀?”
宋斯羽垂着脑袋,说道:“汝阳裴氏之子既有先圣人亲笔所写的婚契,臣以为女君便当遵圣人谕旨,立其为王夫。”
话音落下,殿内其余人也跟着一同跪倒,齐声道:“臣附议。”
与上次的措手不及不同,这次另有打算的展沛可谓是胸有成竹,丝毫不惧。
她思索片刻,继而长叹一口气:“诸卿所想孤亦清楚明白,只是如今还有一事令孤无比困扰,所以在此事上亦迟迟无法作出决定。”
众臣闻言面面相觑,在彼此眼中看到的都是茫然困惑,似乎是想不通这天下还有什么事会令展沛都感到困扰。
而最清楚展沛要干什么的宋斯羽更是面不改色地直接和她唱起了双簧:“女君心中既有烦忧,又何不说出来让我等臣下为女君分忧呢?”
她不问还好,她一问,展沛便仿佛更为难了。唇瓣张了又合,脸上尽是欲言又止。
这下不只是宋斯羽,其余人也纷纷开始劝她说出来。
于是片刻后,展沛装出一副拗不过的为难模样,叹气道:“众卿可知西南山匪作乱,以致民不聊生?”
这熟悉的开头一出来,当日曾和展沛在书室议过此事的几位大人心里都莫名咯噔一跳。
“自然,这群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引得各处知府不得不频频上书,皆是请求大都调遣将领率兵剿匪。”
展沛点点头,道:“这便是问题所在,诸卿皆知往年剿匪相关事宜皆是燕将军麾下将士率各州府兵马协同作战,匪患方得以遏制。而如今因南蛮贸然进犯,南部军腹背受敌,分身乏术,自然难以抽调精锐应对山匪。然也正是因此,各州府方会传信大都,请求派遣主将。”
众人脸色凝重,连连点头。
“然我先前与兵部商议,一是情况紧急,二是西南多沼泽,地形特殊,因此一时间并未有合适人选。”
偌大殿内回荡着展沛一人的声音。
“然宋二公子得知此事后却主动请缨,称其随大将军在辽北时也曾遇黄沙吞人,其凶险程度较之泥沼有过之而无不及,自信能应对西南险阻,肃清匪患,请我准允其前去西南。当时事态紧急,顾不得太多,孤便允了他的请求,只是出发前,他向我求了一件事。”
展沛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她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继而凝在了宋斯羽身上。
“他向我请求,若此次剿匪他凯旋而归,孤能够册立他为王夫。”
此话一出,殿内霎时间鸦雀无声。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又想起他初次上殿时的那番言论,都忍不住在心里惊声叹道:好一个痴情郎!
“他痴心如此,孤自然也不愿伤他的心,可婚契却也不能违背,故而孤苦恼异常,不知该如何是好。”
朝中安静片刻,而后有大臣出列,道:“女君贵为一国之主,岂可因私废公?臣以为婚契既定,事关朝堂威仪与世家信义,万不可轻动。”
“可宋二公子之情亦非虚。他主动请缨平匪,冒着危险去往西南,然所图却既不在功绩亦不在朝堂只为了得女君青睐。若一腔深情只因一纸婚契便要尽数化作东流,又焉知不会令其寒心?”
两人说的都有道理,于是朝中一时间安静下来。
众人沉默片刻,然后不自觉地看向宋斯羽。
片刻后,宋斯羽终于拱手俯身,道。
“情义虽贵,国礼更重。女君既有所犹豫,臣以为便不如暂且按下此事,拟旨留待,等来日宋二公子凯旋还朝,再由女君亲自从二人中拣选其一。如此既不违先圣人之约,也不负宋氏深情,亦可观其功业之成,择善而从,岂不两全?”
展沛沉思片刻,拊掌笑道:“甚好,此举甚好,那便按丞相所言,先拟旨留待,待来日再选。”
众臣也纷纷跟着点头,殿中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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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顺了后面的大纲,存了一点稿子,应该不会再卡文了
这样的话就不断更,继续隔日/随榜更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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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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