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轱辘碾着残存的积雪一路颠簸,山路难行叶云便撵着黑马艰难前进。江明月实在无聊了就想和叶云坐到叶云身边一起说说话,可她大病初愈,叶云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受风。
于是江明月扒拉着木窗探出脑袋,这是第三回看这条山路,也不知晓苏执筹在寒山寺是怎么过来的,也才十四岁的年纪就能一个人扛着两大筐煤炭上山,还真是苦难磋磨人才,首辅也不是一般人都能当的。
马车还没转悠上半山腰,江明月就眼尖地眺望到前方两人的身影,是苏执筹!还有一个好像是苏田。
“苏苏!”
江明月直接透过窗子向前方呐喊,右手也不忘伸出窗户向远处的二人打招呼。
她能远远望见那二人正扛着干柴,应该是上回的煤炭倒在了雪中没法用了,这才需要再下山砍些干柴。只不过干这些苦力活的居然又是苏执筹。
听见声响后,苏田下意识朝后望去,苏执筹只是怔愣一瞬便继续往上攀走。然后四条腿的黑马终归是在叶云的鞭策下抢先拦在了苏执筹身前。叶云在征得江明月同意后立即将苏执筹和苏田身上的干柴放上了马车,毕竟苏执筹先前帮他从雪堆里挖出了小姐,而苏田......好歹住过同一间屋子,相识一场能帮就帮了。
江明月立即打开车门,趁叶云没反应过来时就蹦下了马车,走到了苏执筹身边——他本来还在犟着不需要帮忙,但他不说话,就身体上的一丁点反抗根本耐不过叶云的力量压制。这下苏田和苏执筹都能一身轻松地上路。
江明月跟在苏执筹身边走了几步,但大病初愈的身体就是不一样,虚弱到走两步就喘的地步。于是江明月还是悄悄走到了马车旁,她敞开怀抱朝向叶云,对方嬉笑着就将她抱上了马车。又因为江明月的要求,叶云不再催促黑马,任其缓慢爬行,恰好跟苏执筹和苏田的身位相平——四人也就能这般面面相觑。
不过能聊几句的只有两个人——苏执筹一心走路,江明月一直瞅着他,苏田说上几句恭维的话没得到江明月的回应却被叶云回答了,这两人还聊得有来有回。
没过多久,江明月就看不下去了,她揉了揉眼睛主动发问:“为什么今日是你们去砍干柴?”
苏田叹了口气随即换上一副苦巴巴的表情,“小姐你是有所不知啊!我们寒山寺本就不受皇室宠信,寺中人员不多,包括主持统共九人,就我俩年纪最小最好欺负,不干苦活连稀饭都没得吃。不仅如此还要日日挨打,所以当初才让小姐别去正院。”
“哦~”江明月恍然大悟地喟叹一声,而后毫不犹豫地指出:“那你上回收我的钱是不是也要瞒着他们?”
苏田挠头尴尬一笑,“小姐,我家中还有一位老母,两位弟、妹,我也是因为家中实在没口粮了这才上山当了和尚。那点银两已经给老母送去了。”
江明月乖巧地点了点头,“你未剃发,是不是还能常常回家?”
“自然,大雍和尚都是过了弱冠之年才选择是否彻底脱俗。我只不过为了混口饭吃,犯不着剃发脱凡。更何况我还打算娶一房美娇娘,生两个大胖孩子呢!”
苏田说话间眼中满是期翼的神采,似乎毫不在意自己身上单薄的补丁道袍和已经冻得发白的面色,整个人都显得热腾起来。
他满是对未来的憧憬的笑容也惹得江明月忍不住裂开嘴甜甜一笑,随后江明月将目光转向苏执筹,他身上的补丁道袍更薄,脸色更加惨白甚至嘴唇看着微微泛紫,而且他眼中的毫无神采,目光空洞得令人发寒。
江明月踌躇着不敢问苏执筹的身世,想来也不会多幸福。毕竟第一回要嫁给苏执筹时,江正和江盼都告诉她苏家是世代士族出身,而苏执筹现在沦落在寒山寺就能说明问题了。
江明月甚至猜测了三种可能:一是被苏家遗落在外的少爷,二是被掉包的真少爷,三是母亲去世,邪恶继母挑拨离间使的蠢爹将他发配寒山寺的可怜包。总之,哪种身世都惨兮兮的。
江明月叹了口气,心下已经想好到时候一定要找个时机也给苏执筹塞几块银锭,虽然他以后不会缺钱,但如今她必须当在苏执筹落魄时伸出援手的恩人。
将近一个时辰后,四人才抵达寒山寺门附近。
但这回的寒山寺和上回见着的不同,如今的寒山寺大门敞开,本来褪色的大门似乎上了层朱砂,更加艳红,还透露出一丝诡异。
江明月下意思嘟囔问:“朝廷给你们寒山寺拨银子了吗?”
苏田挠着头否认,嘴里不住地絮叨:“说来也奇怪,寺里积雪都没清理干净,住持怎么这么早就开门了......”
话音刚落,苏田就小跑了几步率先越过小山坡跑入寒山寺内。
叶云不急不慢地将马车停在一旁,而江明月早已蹦下马车跟在苏执筹身旁。只见苏田站在寒山寺门口,哐当一声过后,他肩上的干柴全部滚地——
“啊!”他大喊着发出声紧接着突然捂住自己的嘴,双目震惊地转头就跑向江明月等人,可他刚跑了一两步就突然平地摔了一跤,但他也没犹豫,摔倒后就立马爬起身,越过江明月三人就匆忙地跑下了山。
叶云和苏执筹渐渐蹙眉,江明月回头望了眼苏田狼狈的身影,打趣道:“总不能是大白天闹鬼了吧。”
这句话怪冷的,江明月见苏执筹神色凝重地朝寒山寺走去,而叶云同样神色复杂地望向她,江明月忍不住干笑几声。
“小姐,我们走吧,这里不安全。”
“啊?”江明月满头雾水,没顾得上叶云的劝阻立刻跑向苏执筹。叶云没有办法只好跟上江明月的步伐,只是江明月也立刻吓呆了。
当她随着苏执筹的步子站在寒山寺正门前时,她终于明白不是朝廷拨款了,是山匪下山了。寺内鲜血淋漓,就着融雪的水混在一起的是一个个掉脑袋的和尚的血。不仅有血水还有掉在地上的粒粒粟米,杀、砸、抢,就差烧了。
门上的血已经凝固,看来山匪走了好一会儿。
江明月踉跄几步,险些就要因腿软倒在地上,幸好叶云搀住了她,顺势还捂住了江明月的眼睛。江明月深吸一口气,努力扯住叶云的裤子才能艰难地站稳身子。
江明月拿下叶云的手,只见苏执筹不慌不忙地将干柴放在门外,又走近膳房,拿起掉在地上的菜刀就走向了庭院中心——那里放了个大水缸。苏执筹拎着菜刀就挥向了水缸,哐当一声就如同小石子正中瓷瓶——水缸四分五裂,水流顿时倾泻而出冲刷着地面的血水。
而令江明月忍不住咽口水的还是苏执筹,这么惊悚的全场面,他一套步骤下来流云如水,就连手也不抖一下,更别提脸上只有冷漠的神态了。
难怪他能年纪轻轻就当上首辅,还令人闻风丧胆。这种场面都能平淡地一扫而过,那么直接动手见血对他来说定是小儿科。
江明月两眼一闭,在心中鼓励自己好久才敢睁眼走进寺中。
而此时,苏执筹已经开始清扫血水了——他捏了把粗盐洒在地上将剩下的积雪化开后才拿着扫帚一下又一下地将血水扫入院中的大树底下的泥土。
叶云拉着江明月,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小姐正在哆嗦但两眼仍认真地盯着庭院,于是叶云牵着江明月的手更紧了些,“小姐,你想进去吗?叶云陪你。”
等江明月点头后,叶云就攥住她的手迈入了寒山寺的门槛。
“苏执筹,要不然我们先去报官吧。死了七个人不是小事,就算皇上不看重寒山寺,官府也不会对这七个人的死置之不理的。”
江明月说了一大串,苏执筹没理,但叶云却赞同了——
“小姐,那我们先下山,留小师傅在这清扫。山匪既然已经抢光了,就说明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好,你先回去,我留下来,正好你回来的时候买点粮食回来。”说着,江明月就将从钱袋中摸出两块银锭交到叶云手中。
叶云怎么可能独留江明月在这深山里头,他家小姐刚刚大病痊愈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他可真别活了。虽然叶云怎么也不同意,但江明月自有一套说辞,很快,叶云就别扭着被江明月劝走了。
没了叶云这个肉柱子做依靠,江明月直接坐在了门槛上,她双膝曲起,双肘撑在腿上,两手又托着下巴,她就这样盯着苏执筹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把庭院整理清爽——苏执筹真的是个胆大的,他甚至将那七个倒地的和尚搬到了一边,就等着叶云找官府来将他们带走。
但江明月还是想岔了,苏执筹直接拿了根火折子将那七具尸骨全部火化了。
“为何烧他们?”江明月顿时震惊地站起,而后她又将目光从火堆转向了苏执筹,心中暗想:难不成这七个和尚的死不是山匪干的,而是苏执筹蓄谋为之?毕竟他们老实欺负他。
想到这里,江明月忍不住腿软,她悄悄捏起拳头,撅起嘴就忍不住害怕,难怪之前她就多说了点话,他就想杀她。
而苏执筹忽得抬眼将目光递向寒山寺正门,这可把江明月吓坏了——难不成她今日跑不掉了?
江明月缓缓跪地,痛喊:“哥!我什么也没看到,我也不会让叶云说出去的,你放过我吧。”
良久,等那七具尸骨化为灰烬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传进江明月的耳朵,她才敢悄悄抬头——而此时,苏执筹留给她的只有背影。
江明月思索了一会,还是决定就凭着如今只有3的好感值冲一把,为了好感值,她豁出去了!
江明月换上谄媚的笑脸屁颠屁颠地追上苏执筹,在他身后嬉皮笑脸地好奇发问:“苏苏,所以你为什么烧了他们?”
见苏执筹仍是一言不发,江明月索性加快脚步,直接跑到他身边拉住了他的衣袖,“若是官府的人来了,不就死无对证了?”
苏执筹瞥了眼江明月的手,而她不仅未松开,反而认真地对视回去——单凭好感值达到3,她就敢得寸进尺。
苏执筹半垂长睫,偏薄的唇瓣微微张开:“要是有人管,他们不敢这么嚣张。”
“所以那些山匪之前也常来抢东西?”江明月刚问完又觉得困惑,“那为何他们这次要杀人?”
“连日的暴雪刚停,山上的飞禽走兽早已销声匿迹,寺中的粮食不多,一方不肯给,一方又需要。人饿了什么都干得出。”
江明月叹了口气,虽然不曾见过遇难的那七个人,但还是难免为他们感到惋惜,同时也感觉有一丝侥幸——那七个和尚欺负苏田和苏执筹,苦活都使唤他俩去做,如今倒是令他们逃过一劫。
“可是叶云已经下山去报官了,官府知道后应该会有作为。”
苏执筹没再说话,江明月就一直跟着她回了他的院子,见他将院子内七零八落的物件清理干净,江明月顺手也帮忙捡起几把扫帚。
“就算是表面功夫官府也得做点吧。不然官府不作为,官家也会问责。”
苏执筹从鼻尖挤出一丝冷笑便头也不回地回了屋子,江明月气不打一处来,立刻推门而入。但苏执筹正在换衣,原先那件沾了血水的道袍已经被他丢入一旁的木桶。
苏执筹察觉到江明月的目光仍烙在他身上,他作势掀起衣角偏头用余光看她的反应,但跟他所想不一样,这小丫头不仅不回避还更明目张胆地盯着他的身子。
苏执筹叹了口气,放下衣角转身低眉瞧江明月,“你家世如何?”
虽不懂苏执筹为何这般发问,但江明月还是自豪地挺起腰板,“江家商号听过没?超级有钱。”
“士农工商,山匪只杀了一个寺庙里的和尚,更何况这个寺庙也不被皇家看重,又因在深山中,常年无人来访。你说,官府是多一事好还是少一事?再者,你一个商户小姐,叶云一个奴才,凭什么指使官府去劳民伤财?”
苏执筹说了一大串,江明月懵懵懂懂地听得一知半解——总之他的意思就是她身份低微,不能撬动官府主动作为。
虽然全是实话,但这也太现实了,江明月反正听了不高兴,但也有些担心。
“那官府会把叶云怎么样?”
“赶出衙门或者打一顿再关两天。”
“打一顿?!”
“要看他听不听你的,听话的话,他被赶出来后就会再闹着要进去,然后就会被打、被关。关上两天,叶云就会急着回来接你。”
闻言,江明月不解地挑眉盯向苏执筹,紧接着她径直走至苏执筹身旁质问:“那你为什么不阻止?”
“无瓜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