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燕半雪问楚南冠,“你又是怎么和贵人结的仇?”他不想让楚南冠蒙混过关,直接问,“你也是故事里的人?”
楚南冠看着燕半雪回答“是”。药师的眼神始终平静,在沉沉的夜色下,在昏黄的一豆灯光中,他的平静显得深邃悠长,像是在透过燕半雪看过去,又像是试图在他身上寻找熟悉的影子。
两人无声对视,片刻后燕半雪笑着摇头:“如果你在当时就是现在的样子,我应该没见过你。”
楚南冠收回了视线,他显然也没能在燕半雪身上找到任何熟悉的细节。
黑雾弥漫,燕半雪直接用灵力造了个结界,相当嚣张的摆出了在和楚南冠密谋着什么的姿势,完全不顾忌香山别院会发现:“既然你已经和管家撕破脸了。”他向楚南冠解释了一句。
“其实在你上山的时候,我觉得有点不对,在你说要杀一个人之后,我想了半天,谁能配上那么大的布局……”燕半雪停顿了下,“我猜是他,但我不敢问。”
楚南冠看着他,药师很少如此频繁而长久的看一个人。
他们虽然在两百年前的同一个故事里相遇了,但没有相见。
所以燕半雪在楚南冠眼中心里,依然还是现在这个认识了不过几个月的鬼修模样,因为没有任何旧日的形象可以套上去,让楚南冠对他的印象产生变化,所以楚南冠更清晰的感觉到了燕半雪态度上的改变。
他们两人认识的时间不算长,虽然越发盘根错节的关系已经让他们辨不清彼此间的交易是否还平衡,但总的说来还是因为有求于彼此才一路同行。
楚南冠对燕半雪的态度比初见时缓和,燕半雪同样要比刚开始好说话,但交流的顺畅不代表彼此间真的有多少信任,楚南冠藏着很多事情没有说,燕半雪也始终竖着防备,他偶尔是试探也就是村道上的野猫远远对着人喵一声,弓着背弹出了爪子,小心翼翼的,随时准备着攻击。
但现在,就像是黑猫在长久的试探后终于放松,肯露出柔软的腹部,肯露出弱点和伤疤。
他开始信任他。
燕半雪猜到楚南冠要杀的是傅庭却不敢问,怕自己因为这个问题暴露是一个原因,更多的则是怕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怕失望。
他已经离开楚川很久了,也走了很远的路。
燕半雪由凡入道,当斩尘缘,又由生及死,当忘前尘。他也的确以为自己忘了,他以为自己已经是个合格的鬼修,有底线,但也干脆,不知恐惧,说心狠手辣也是合适。
但当楚川的故事被重新提及时,他才发现,楚川旧事,仍是他无法摆脱的梦魇,以至于察觉到渺茫的可能时,便已抑制不住浑身的颤栗。
燕半雪极快的笑了下,那笑容里有历尽千帆的感慨,亦有初心般的纯粹。
这个笑容矛盾却耀眼,楚南冠眨了下眼,掩盖内心泛起的些微波澜。
燕半雪笑了下后,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他没有再说其他,不暴露自己的过去,也不打探楚南冠的事情,只问:“接下来做什么?”
他逐渐的开始信任他,但显然、依然,有所保留。
这是个令人的舒适的,循序渐进的过程。
楚南冠回答:“等。”
兰夫人被连夜送下了山,莺歌好一番寻死觅活,在吞了哑药,划花了自己的脸之后,终于也获得了逃离香山别院的机会。
香山别院的人将兰夫人和莺歌送出魏城,明面上的人马就此回程,而暗地里,还有几人一路跟着她们,然后毫不意外的,把人跟丢了。
距离定国公到魏城还剩下五天,迎接他回来的布置,已然从香山别院扩展到了整个城中。
街上开始有甲士昼夜不息的巡逻,聚集在城市角落的帮闲们被集中安置,并分配了打扫街道、布置装饰之类的工作。整个魏城焕然一新,布置出了喜庆的氛围,却又紧张到压抑。
依然日日到茶馆听说书的燕半雪敏锐的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在巡逻甲士和管家告诫的双重压力下,他放缓了对南域鬼修的围剿,慌乱了好一段时间的魏城人在紧张与压抑中,意外的安定了心情。
放缓围剿,不代表放过,燕半雪既然已经找到了南域鬼修的踪迹,就不可能让他们从自己的手指缝里漏出去。
鬼修擅潜行,但不仅有同为鬼修的燕半雪盯着,还有熟悉鬼修又在魏城布下了大网的楚南冠帮忙,南域鬼修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实则一举一动都被监视得明明白白。
燕半雪按兵不动,魏城暂时平静,而平静只维持了短短几天。
城主府前的登闻鼓被敲响了。
登闻鼓用异兽皮缝制,鼓声浑厚响亮,一旦敲响,整座城都听得见。
有冤抑才可擂鼓,为了防止刁民告恶状,每敲一声,鼓面上的阵法激活,三十廷杖便瞬间落在了擂鼓人身上。
登闻鼓响一声城主府掌书登堂,响三声城主登堂,响九声——
上达天听,天子登堂。
在茶馆听书的燕半雪听见了鼓声,满座茶客都听见了鼓声。说书人断了话头,和台下客人们面面相觑,而后率先站起来往外走,去城主府前看个究竟。
茶馆里的人都往外走,燕半雪找了个机会,散去身形,以鬼修的速度向城主府掠去。
在香山别院的楚南冠也听见了鼓声,屋外的竹叶随着鼓声簌簌颤动,他数着:一、二、三……
前三声鼓响一气呵成,咚咚咚。
第四声迟了些也轻了些。
到第五声已然是无力了,而第六声,完全是鼓槌擦过鼓面的喑哑震动。
登闻鼓前是不设守卫的,燕半雪到的时候,城主府内的差役都还没来得及赶到,皮面绘着猛兽的登闻鼓前只有一个女子的身影,她正扬着鼓槌擂下第二声鼓响,而这个时候,她后背已经开始渗出血迹了。
三声鼓响,燕半雪看见她的腰明显往下一折,那是骨头在九十廷杖下断了。
她拼着一口气敲响了第四声,身体靠在鼓架上撑不住的往下滑,她又敲了第五声,到第六声时,已经连手臂都抬不起来了。
城主府的差役在府门前站着,碍于已经有其他人在场,碍于规矩,也是震惊于接连六声的鼓响,没有人敢上前阻止女子。
女子整个人都已经瘫了下去,手却死死的抓着鼓架,不让自己完全躺到地上,鼓槌仍握在手里。
看了半天的燕半雪开口:“你要留着命才能诉冤。”
虽然只能看见一个背影,但燕半雪也认出来了,捶鼓的女子就是香山别院跟丢了的莺歌。莺歌是凡人,再敲下去,会死。
燕半雪不确定这是不是楚南冠的布置,如果是……兰夫人和莺歌一早就是他的人?莺歌是死士,还是楚南冠有把握能把人救回来?
六声鼓响的时间,足够离得近的人赶到了。
莺歌对燕半雪的话没有反应,她可能已经听不到燕半雪在说什么了,瘫软在鼓前的女子一直没有发出声音,连痛呼都没有,香山别院的哑药彻彻底底的毁了她的嗓子。
离城主府一点都不近,却也早早出现了的寓春居花魁接了他的话:“我们的冤屈啊,这个城,听不见。”
胡姬一身红衣,是盛装的打扮,让人分不清这是花魁的讲究,还是她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
胡姬走上前去,毫不费力的从莺歌手中抽出鼓槌,然后对着登闻鼓狠狠一敲!
咚——
鼓面法阵骤亮,三十廷杖毫不留情的落下!
胡姬咬牙又敲一声,再一声!
皇城之内,正殿前空旷雄伟的白玉广场正中央,红色巨鼓猛然一震,雄浑鼓声传遍整座皇城。
澄心殿里,年轻的帝王往正殿的方向望了眼:“登闻鼓响了?”
老内侍附身答“是”。
年轻帝王振衣起身:“去把敲鼓人接来,朕替他伸冤。”
魏城的三声鼓响,血色沁出,胡姬的红衣变得暗沉。
法度严密,阵法严谨。但凡要敲登闻鼓,三十廷杖能破开修为、破开强劲肉身,给所有敲鼓人,带去一样的伤害。
胡姬撑着鼓架,敲下了又一声!
魏城十声鼓响!皇城巨鼓再响!
年轻帝王面上无波无动,却停了脚步,问:“哪里在捶鼓?”
老内侍已经收到了下面递上来的消息,躬身回答:“回禀陛下,是魏城。”
年轻帝王的脸上勾出了一个冷笑:“魏城。”他道,喜怒难辨,“好得很。”
魏城里,胡姬丢了鼓槌,血顺着华衣下淌,和脚下莺歌的血混于一处。
容貌艳丽的花魁站在一地血色中,居然笑了出来,笑得痛快,笑声里有痛嘶与虚弱,她说:“妹妹,撑住,我们要上京告御状了。”
她有修为傍身,对伤痛的忍受力毕竟强些,她艰难的蹲下身,将一粒丹药喂进莺歌嘴里,然后自己也吞了一颗。
不知道是差役还是围观的人谁先开的口:“你们要告什么状?”
胡姬的丹药显然是上品,服下短短几息的时间,她说话的声音稳定了许多,掷地有声:“我们要告定国公傅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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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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