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药僧的暴怒,舒苒华淡然言道:“佛门素以‘慈悲为怀’,眼下病患急需诊治,大师却只顾着与我论规矩、辩男女——究竟是谁在造杀生业?若你仍疑我‘非僧非医’,试问,此刻世尊若在此,是先查我度牒,还是先施无畏手?”
冬青听得再也忍不住,拍手叫道:“娘子说得好!”在为老太爷他们守孝的三年里,舒苒华遍读佛经,若论对佛法的理解,她并不逊色于寺中僧人。
药僧本就面色铁青,听得冬青这一声喝彩,更是怒火中烧,气得七窍生烟,气息急促,唇角微抖,却是哑口无言。
小沙弥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继而露出钦佩之色,连声道:“这位施主……所言极是,师、师兄应放下成见,让她继续施治。”
说罢,小沙弥再也无所顾忌,径自将汤碗递给知悦,盯着她缓缓饮下药汤。
僧人见状,心中虽有不甘,却也明白事已至此,难以再行阻挠。
今日的胡桃酥饼是他特意准备的——不仅用了炒焦的胡桃壳榨油制作,还加了几味性燥的药材。
之前知悦曾犯过病,他知晓她体质不耐。胡桃本性热,胡麻油炒过更易燥性入肺,而她脾虚血弱,再添药性燥火煎烤,时值寒冬,外寒束表,内热不得宣泄,必然会使她引发不适。
方才他已在药房准备好一切,本想等师弟来唤,及时治疗知悦以攀上将军府,再寻机进入皇家寺庙成为医僧,却未料被这女子搅了局。
不过知悦的症状发作得比自己预想的要猛烈,幸好未酿成大祸,不然他也难辞其咎。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道:“阿弥陀佛,贫僧失礼了。”
话音未了,他便已转身大步离开。
小沙弥没有关注他师兄的去向,视线一直紧紧盯着知悦,问长问短。
冬青见知悦无事,才恍然想起今日之行的目的,忙低声对舒苒华说道:“娘子,我们今日的事……”
此时已是午时,她们的安排早已延误。
舒苒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道:“无妨,等下次机会便是。”
冬青点了点头,心中却难免焦急:赵昭除了礼佛,平日里几乎都不出门,若是错过这次机会,怕是再难找到良机。
这时,小沙弥见知悦脖颈间的红疹消退了少许,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双手合十,朝舒苒华躬身深拜:“多谢施主救命之恩。”
舒苒华微笑还礼:“小师傅不必多礼,医者本分。”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着一阵香风涌入,数位娘子疾步而入,神色焦急,她们扫视一圈,目光纷纷落在知悦身上,齐齐松了一口气,快步上前,问长问短。
“小娘子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没有就好……你们怎么侍候的?”
“冤枉啊,夫人准我们去礼佛,哪知出了这等变故。”
“碧霄姐姐别生气,我们也是无心之失,好在小娘子吉人自有天相。”
……
莺声燕语中,一位蒙着面纱的娘子走到舒苒华面前,行了个礼,微笑道:“便是你救了知悦吧?”
舒苒华谦逊回礼:“举手之劳,不敢当。”
面纱娘子目光明亮,继续道:“知悦是我的表妹,她一贯在庭中等我们,方才我和我娘亲礼佛出来,没见到她,问了奴仆也不知下落,遇见药僧才得知她在这里,也知晓了你们及时相救之事。赵昭在此谢过。”
竟然是将军府千金赵昭,舒苒华暗自惊讶,真是无巧不成书。那药僧大概不会说实话,甚至混淆视听,但赵昭却神情诚挚,言辞得体。
舒苒华心中一动,回道:“赵娘子客气了。知悦小娘子已然无恙,只需按时服药,擦涂药膏,静养几日即可。”
赵昭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感激,轻声道:“如此便好,今日之事,赵家铭记在心。不知大夫如何称呼?”
舒苒华笑道:“在下舒苒华。”
赵昭微微颔首,望着舒苒华清丽的面容,心中暗赞:此女竟是如此年轻的大夫,且身为女子,真乃世间少有。那药僧言辞激愤,多有贬低中伤,幸好自己未受其言辞所惑。
她目光柔和地落在舒苒华身上:“舒大夫医术高明,宅心仁厚,赵家定当厚报。”
“赵娘子言重了,不过医者本分,令妹无恙便好。”
舒苒华淡然一笑,将药方和药膏一并递给赵昭:“药膏每日三次涂抹患处,汤药需连服七日,切勿间断。如有不适,随时前来找我。”
“令妹此次发病,是因为接连吃了几样性热的食物,尤其是那胡桃酥饼有附子、厚朴、苏子三味性燥药材,小娘子本就体质不耐,导致内热积聚,燥邪借风势入肺,引发血热生风,才会急发红疹。”
说着,她压低了声音:“寻常胡桃酥并不会加这三味药材,或是厨下误用,或是有人故意为之。”
舒苒华猜测应是药僧暗中动了手脚,意在攀附赵家,此时提醒一下赵昭,以防药僧贼心不死再生事端,至于赵家会如何处置,那便是赵家的事了。
赵昭闻言,眉头微蹙,心中暗自记下这份人情,道:“多谢提醒。”
舒苒华细心叮嘱:“令妹乃阴虚火旺之体,日后饮食当以清淡为宜,以养阴清热。”
这时,知悦在将军夫人和众女使的搀扶下走到近前,带着几分羞赧:“多谢姐姐,知悦以后定不贪嘴了。”
将军夫人轻抚了抚知悦的头发,亦跟着道了声谢。
舒苒华谦逊一笑:“知悦小娘子聪慧,定能安康。”
赵昭再次施礼,同娘亲携知悦缓缓退去,舒苒华跟着出门相送,众女使亦步亦趋跟随在后。
“哎呀!”
在跨过门槛时,赵昭身形一晃,险些摔倒,幸得舒苒华及时伸手扶住:“小心些。”
赵昭脸颊微红,轻声细语道:“多谢舒大夫。”
舒苒华目光柔和,轻扶赵昭站稳,微笑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赵昭回以一笑,等了几息,手腕却依旧被握住。她迟疑地挣脱了一下,舒苒华察觉,歉意一笑,松开手。
赵昭心中微暖,再次道谢,携家人离去。
“娘子,我机灵吧?”冬青见他们离去,笑呵呵道。方才她一直没能帮上忙,眼见要错失机会,急中生智之下绊了赵昭一脚,才有了方才那一幕,让舒苒华有了机会。
舒苒华嘴角微扬,轻轻摇了摇头,轻声道:“机灵!这回可帮了我的大忙。”
“那当然,我的脑袋瓜子可不是白长的!”冬青得意地眨了眨眼,“娘子,话说她是什么问题,你可诊出来了?”
“有些复杂,改日再说。”舒苒华挽起她的手,“走,我们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来犒劳你这个大功臣!”
冬青双眼发亮,反挽住舒苒华的手:“娘子最懂我!”
*
回到养生堂时,日头正盛,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内堂,映出斑驳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她们甫一踏进门槛,打扮得一身亮青色的潘琮便迎了上来:“怎么样?顺利吗?”
“还算顺利。”
舒苒华走到柜台前,翻开今日的账簿:“你不是要去码头查看药材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药材已清点入库,放心不下你……这件事,便提前回来看看。”
潘琮目光跟着落到了账簿上:“赵家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显贵,我们的计划虽周详,但若被他们察觉,难保不会心生芥蒂。这些贵人伸根手指就能让我们陷入困境,我自然担心得紧。”
舒苒华知道他对以往的经历还有些心结,微微一笑:“放心吧,没出什么岔子。”
潘琮松了口气,目光扫过账簿,轻声道:“那就好。对了,今日有新到的一批花瓣,品质极佳,你待会儿看看。”
舒苒华点了点头,合上账簿,转身走向后院,“走吧,先一起去看看新到的药材。”
潘琮急急跟上:“你还没说今日之事呢?”
“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
舒苒华穿过回廊,道:“赵昭娘子脉象殊异,病机有变,恐有内情。今日不便自荐,改日寻机再探。”
潘琮闻言,眉头紧锁:“内情?深宅大院,多为是非之地,将门侯府,更是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会卷入是非。我们要不换个策略,避开赵家,另取他路?”
他们无权无势的,要是牵涉进什么阴私,或被卷入其中,恐怕难以脱身。
最近潘琮的话时而随意时而文雅,似在向文人雅士靠拢,但有时又流露出本性,言辞间显得大大咧咧,矛盾得很,也不知他内心在挣扎些什么。
舒苒华将这个念头暂且按下,轻轻摇了摇头:“大夫本就应救死扶伤,岂能因惧怕是非而退缩?何况,赵昭娘子已受多年折磨,今日有幸得遇,便是缘分,我们理应援手。再者,今日之事虽属意外,却比我们原计划更为妥当,后续之事应该不会太难,我也会谨慎行事,不会贸然行动。”
潘琮沉吟片刻,终是点了点头:“既如此,便依你。只是万事须谨慎,切莫大意。”
舒苒华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我心里有数。”
潘琮能清晰地感受到肩膀传来的微颤,再望着舒苒华的笑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总觉得自己最近的状态有些奇怪,时而焦躁,时而慌乱,难以自控。
此刻,他骤然意识到什么,心中忽然一动,某种情绪冲至天灵盖,让他几欲脱口而出,却又硬生生咽下。
他紧张地抿了抿唇,喉咙微动,迟疑着要不要开口,要如何开口。
忽然,一道声音从后方传来:“原来你在这。”
此音清朗如风,话语中的笑意如抽芽竹节般破土而出,瞬间打破了潘琮的踌躇。
潘琮回头,只见顾相璟身着青衫,伫立在回廊尽头,他眉眼含笑,视线越过了自己,落在舒苒华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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