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处山崖,终年不见天日,唯有崖底深渊吞吐着幽冷的风。
代若盘腿坐于崖边,身前便是深不见底的狭长裂谷,黑黢黢的像是大地被生生剜开的一道伤口。
腕间的剧痛又一次袭来时,她睫毛颤了颤,却没睁眼。两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横贯手腕,鲜血正汩汩往外涌,混着点点晶莹的微光,顺着肌肤的纹路缓缓淌落,没入身下的岩石便消失无踪。
“呜——”
深渊里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呼唤,像是有无数人在底下同时叹息,那声音穿透耳膜,直直钻进代若脑海深处,与某种沉睡的东西遥遥呼应。
紧接着,是二长老威严又带着几分沉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来,而是直接回荡在魂识之中。
【此去,是为取那锁魂剑。有了它,我等残魂的力量方能发挥到极致。只是那处凶险,异兽诡谲,你需得有足够的力量才行。】
【小若,忍着些。】
另一个稍显温和的女声插了进来,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疼。
【祖姑奶会快些的。】
代若身上,那些平日里隐匿无踪的符文忽然亮起了淡淡的光。符文之上,缠绕着数不清的残魂,它们或明或暗,像是被困在其中的萤火。这时,一道深紫色的残魂从中挣脱出来,轻飘飘地飞到她的腕间伤口处。
那残魂在伤口上缓缓游动,所过之处,溢出的微光骤然变多,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点点汇聚起来,最后凝成了一枚晶莹剔透的菱形晶体,悬在半空微微震颤。
代若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剥离,那感觉很奇妙,像是心头某处忽然空了一块,连带着四肢百骸都泛起淡淡的麻木。
【除你味觉】
二长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如此,残魂方能更好地寄托于你身,也能让你发挥出更多力量。】
【此番前去】
他顿了顿,那声音里沉淀了万年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
【我族万年沉冤,数辈血仇,能否得报,全看你了。】
代若终于缓缓睁开眼,眸底平静无波,仿佛方才被剥离的不是自己的感官,只是随手拂去的一缕尘埃。她慢慢站起身,腕间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最后结了痂,与手腕上早已存在的无数道印记融为一体,分不清新旧。
她低头,对着虚空深深行了一礼,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心:“代若此生,本就是为族而生。此行,定当竭尽全力。”
风从深渊里卷上来,吹起她鬓边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映着点点微光,却深不见底的眼眸。
她腕血渗入的岩石下三万里,正映着洛邑凯旋马蹄掀起的尘烟。
夏历1321年,归离皇城的神熠道两侧挤满了人。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手里攥着鲜花红绸,嗓子喊得发哑,目光却齐齐黏在城门方向。
“闭关三月就斩了化神期的老怪!太子殿下太厉害了!”
梳着双丫髻的少女踮着脚,帕子都快挥烂了,身旁的书生面红耳赤,折扇拍得手心发麻。
“三岁炼气,七岁筑基,十三岁结顶级金丹时天道都降了神纹!如今才二十一就元婴圆满,还能越级斩化神——”拄着拐杖的老人抖着花白胡子,浑浊的眼里滚出泪来,“我夏衍……要兴了啊!”
这三个字像火种,瞬间点燃了整条长街。
数百年了。
外域蛮族生得三头六臂,还总被天道眷顾,强者辈出,飞升不断。反观夏衍人族,像是被老天爷彻底忘了,只能缩在残土上,眼睁睁看着家园被啃噬,亲人被屠戮。
如今总算出了个洛邑,像道劈开阴霾的光。
马蹄声由远及近时,人群的欢呼几乎掀翻云层。
赤色软甲裹着挺拔身形,白马的鬃毛像流淌的云,那张脸俊得张扬,唇角噙着的笑里,是少年人独有的、未经打磨的锐气。
洛邑勒着缰绳,任由欢呼像潮水般漫过自己,勒着缰绳的手紧了紧。
直到宫门前,他吐出一口浊气,扬起脸上的笑容,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候着的人:“小声,我跟你说,这次斩那老怪时我新悟的招——”
“殿下,陛下在金銮殿等着呢。”陈声无奈地打断,这位发小兼礼部侍郎,总在这种时候充当理智线。
洛邑啧了声,却还是收了话头:“行吧,明儿来东宫,我演给你看。”
金銮殿里,他刚跪下报捷,龙椅上的洛忱就连道三声“好”,大手一挥:“赏!把那老怪的战利品全赏给吾儿!摆宴太和殿,为太子接风!”
宴席上,洛邑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丞相千金托着腮看他,尚书家的小姐捻着帕子红了脸,满殿的目光都带着崇拜。
洛邑应付了几句,就以不胜酒力为由退到角落,指尖转着酒杯,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轻笑。
“殿下这魅力,真是男女通杀。”
陈声换了身锦袍,衬得愈发俊朗。洛邑瞥他一眼:“你穿成这样,是想抢我风头?”
“哪敢。”陈声朝那群贵女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不过是想借殿下的光,在贵女圈里混个脸熟罢了。”
洛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对上几道含羞带怯的视线,猛地转回头:“她们看我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陈声笑得促狭,“丞相千金三岁就说要嫁你,尚书小姐五岁时把传家宝都偷偷塞给你了。”
洛邑皱眉,指尖的酒杯停了:“她们太弱。”
如果真的有心上人的话,那也该是能与他并肩立于巅峰的强者。
陈声刚要再说什么,却见洛邑忽然直起身,目光落在殿外的月亮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更时,宴席散了。
洛邑带着几分醉意回东宫,小太监关孚捧着个锦盒进来:“殿下,林副将在战利品里寻到件上品法器,说献给您。”
盒子里躺着面古朴铜镜,边缘有几道刀痕,看着平平无奇。
洛邑随手拿起来,指尖刚注入灵力,镜面就泛起漩涡似的光晕,竟隐隐透着空间波动。
“哦?自带空间的法宝?”
少年人的好奇心和那点未散的酒意撞在一起,催生出个大胆的念头。
下一瞬,他已置身于片陌生天地。
连绵的山脉望不到头,巨树遮天蔽日,空气里飘着蛮荒的腥气。洛邑眼底闪过惊艳——这地方,倒像古书记载的神明与妖兽共栖的洪荒秘境。
他放出灵力探查,却猛地心头一紧。
有东西被惊动了。
疾风从身后袭来,洛邑旋身避开,看清来物时愣了愣。
尖嘴利齿,青翼如刀,是他从未见过的凶兽。
“呵,有点意思。”
洛邑挑眉,身后陡然展开火翼,梵焰如铠甲般裹住全身,腰间长剑“刹戈”出鞘的瞬间,火光劈开夜幕。
那翼兽惨叫着化为飞灰,却引来了更多同伴。
黑压压的翼兽遮了天,洛邑非但不怕,眼底反而燃起战意。他提着剑穿梭在兽群中,金炎掠过,炽热的气息渲染大地。
就在他以为能尽数斩灭时,一道黑影快如闪电般掠过。
剧痛从腹部传来,洛邑低头,看见个血窟窿,视线瞬间模糊。
那是只黑色翼兽,速度快得突破他的认知,身上竟散着合体期的威压!
洛邑咬着牙摸出传送令牌,刚要注入灵力,手腕却传来一阵剧痛——手,断了。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下意识闭眼,却只听见“噗”的一声闷响。
浓郁的血腥味里,似乎有剑刃划破空气的轻鸣。
洛邑猛地睁眼,看见满地黑翼兽的残肢,中间站着个少女。
她穿一身黑衣,墨发散在脑后,沾了几缕血,眼眸黑沉沉的,像从深渊而来。
【啧,这点小场面就吓傻了?】
【好胆小的人啊,嘻嘻。】
【这人,似乎有着不一般的气息。】
渗血的手腕符文涌现,脑海中如闹市般喧哗,代若却不动声色。
洛邑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竟是被她救了。
他强撑着起身,刚要开口道谢,一把染血的铁剑却抵在了他颈间。
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一僵,脖颈处已渗出血珠。那枚父皇给的、承载着夏衍国运的玉佩,不知何时碎在了脚边。
【杀了他,省得麻烦。】暴躁的声音又响起来。
【不可,他与天道相连,杀之必遭反噬。】另一个温和的女声反驳。
【咦?好舒服的感觉。】
沾上洛邑血液的那只手臂聚满了残魂,他们贪婪地嗅着,手臂失去控制,代若眼眸轻合。
【好舒服,这血真好,还想要好多。】
【杀了他,让他的血液涂满你的全身。】
【杀了他!】
……
是真的会死。
这个认知让洛邑第一次尝到恐惧的滋味,却听见少女忽然收了剑,转身走向远处。
她的步伐很稳,像行走在无人之境,那些还没死绝的翼兽竟瑟瑟发抖,连动都不敢动。
洛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生出个荒唐的念头——他好像,看呆了。
少女走到山谷前时,里面竟冲出数头凶兽。
蜚、朱厌、钩蛇……全是传说中能屠城灭国的存在。
洛邑屏住呼吸,却见少女持剑而立,身影在凶兽间穿梭,她使着洛邑从未见过的招数,在那刀光剑影之下,那些传说中的巨兽便如蝼蚁般倒下。
【痛快!这才叫杀!】暴躁的声音在脑海里狂笑。
又是一道赤红的刀光挥出。
【……终究是生灵。】温和的女声轻叹。
淡蓝色的波纹覆盖全身,治愈着伤痛。
血溅在她脸上,她连眼都没眨一下。
最后一头凶兽倒下时,阳光恰好穿透云层,照在她身上。少女站在山巅,手里的铁剑不知何时换成了柄刻满诡异符文的黑剑,满身血污却难掩一身清绝,像从画里走出来的神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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