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初入夏,晚间透着些许寒气,偏逢此时倾盆大雨,彻底浇灭夏日唯一的暑气。
人迹罕至的四合院门前站着一个老妇人,她怀中熟睡的婴儿不知世事蹉跎。
简阅淑再次裹紧宿瑶筝身上的棉被,生怕走漏风寒导致孩子发烧。做完这一切,她对着冻僵的指尖哈口热气缓解手上冻疮带来的疼痛。
老人站在这座宅院前抓起门钹叩响大门。
一次无人应答,再度叩响门钹;第二次依旧无人响应,简阅淑不死心继续敲门。
倘若不是亲自到访,简阅淑不会料到传闻中坐断一方的大师不仅没有深居简出,反而住在闹市内。
原本车水马龙的街道因这夜雨变得格外寂静。
敲了三次门无人应答,就在简阅淑继续敲门时,四合院的大宅门自动敞开,幽深的庭院无声欢迎她这位不速之客入内。
回过神,身侧已经站了一个人。
少年麻吕眉,项上泛着宝色的璎珞衬托浑身矜贵不凡的气质。
他身着熨帖得整齐的唐装立在身侧,借着微弱月光,简阅淑依稀分辨他的轮廓。
来人身形瘦削,脸色毫无血色的白触目惊心。只是这位异士界如雷贯耳的大师生得不是仙风道骨,竟然鹤发童颜。
印堂正中央以及双眼下约摸一指距离分别一点朱砂痣在他苍白的脸庞上分外夺目。
“童子命?”策星仅凭一眼便知晓此人深夜到访是何目的。
肩担童子命格者,容貌出众,气质秀美,且易感玄奥。既是早夭的命格,策星不愿插手这等因果。
“是……还请大师救救我的外孙女吧!”
“既然烧过替身仍然无力回天,这便证明此子命数将尽,何苦强求?”
策星转身就要离开,简阅淑“噗通”一声跪地。
她年过半百,早已是半截入土的人,此时却舍下一切尊严只为救宿瑶筝一命。
少年偏过头:“你女儿子嗣缘不浅,何必执著这一人?不如就此收手,对你我都好。”
简阅淑依旧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将孩子死死护在怀中。虽然她长跪不起,脊背却挺得笔直,不卑不亢。
“在这个孩子出生前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早逝的丈夫,他托我务必照看好这个孩子。”说到后半段,女人泣不成声。
听完这一番话,策星叹了口气,缓缓回眸。
仅此一眼,他瞳孔一缩,这怀中的孩子魂魄竟然如同初升的朝阳般绚烂。
身为游司魁首,策星一双慧眼上可行天命、下可观落阴。
只是他阅遍世人,皆若朝生暮死的蜉蝣,魂魄空洞无物,如宿瑶筝这般魂魄者,无人能出其右。
这孩子可不止童子命那么简单。
便由他放肆一回。
简阅淑仰起头,泪水掺杂着雨水顺流直下。
原本居高临下的策星换上另一副笑脸,双膝一弯,亲手扶她起身。
“老人家,随我进屋一叙,外边儿天寒。”
策星一弹指,飞来一把大伞遮挡在两人头顶,为她们避去风雨。
穿过长廊,简阅淑看见夜雨中一灯如豆。
他漫步雨中,无畏甘霖:“谁推荐你来的?”
简阅淑哽住随即答道:“一位算命的道士举荐的。”
她没有实话实说,策星倒也不计较。
能主动找上他也算有些能耐,遇上这孩子方解光阴无趣。
进入室内,门口玄关处对称摆放着两棵龙血树。
简阅淑先是被佣人带去简单冲个热水澡换身新衣服。
新衣尺码宽大迫不得已她只好用腰带收束腰身,简阅淑下楼时桌上早已沏好热茶。
策星端坐主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简阅淑这才心惊胆战地坐在圆椅上。
“这件事儿,我接了。”
简阅淑转身就要寻找揣在衣兜里的钱财,策星及时阻止:“不必。”
“是我策星主动担下因果,与钱财无关。”
简阅淑抬头不动声色地打量室内,大致看去朴素,实则大部分家具都是上好的金丝木打造,这一装潢彰显主人家低调内敛的审美。
“她命格非凡,不是童子,更像是犯了错的仙家被罚下红尘。”说完话,策星拾起茶盏抿了一口热茶,龙井的清香让他不自觉舒展眉头。
简阅淑紧张的拿起茶盏喝茶,却因心急被茶水烫得打颤。
对方这些小动作都被策星尽收眼底。
随后他向管家递了一个眼神,管家用托盘盛着一个纯金打造的长命锁出现在二人身旁。
策星捻起长命锁的红绳,将它亲自递给简阅淑。
“长命锁,我预期可保她十八年平安,至于其他……”
未等他说完话,简阅淑作势又要给他跪下,幸好管家眼疾手快搀扶她起身。
简阅淑早年丈夫早逝,她遵守丈夫遗志一生未改嫁,含辛茹苦把独子拉扯长大,唯一遗憾的就是未能与爱人共白首。
如今更是不愿看见孙辈第一个孩子早夭,实属人之常情。
爱子心切。
策星抬头望向棚顶的水晶吊灯,无奈扶额。
“如果她戴着长命锁还能撞鬼,到时便来寻我。”
得到承诺的简阅淑热泪盈眶,她握着策星的手声泪俱下。
少年冷脸听着对方的肺腑之言,客气疏远地让管家送客。
都说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知天命,七十而随心所欲,不逾矩。策星在这片土地上如同幽灵般游荡数千年,救与不救不过一念之间。
他从不标榜自己是风光霁月的君子,之所以答应牵扯因果不过是对宿瑶筝灿金色的魂魄感兴趣罢了。
分明只有大功德的神仙才有的造化,为何会摊上童子命格?
这红尘滚滚,于她而言,世道何其残忍。
回家的路上,窗外飞逝的街景,简阅淑看着玻璃上划过的雨珠,忍不住嚎啕大哭。
数十年前爱人的承诺她终究是守住了。
老头子,你在那边可还好吗?我好想你。
怀中熟睡的婴儿似有所感,扬起莲藕般粗细的小臂,伸手想要触摸外婆的脸颊。
白腮边流下的一滴泪掉落在那枚长命锁上,忽然金光攒动。
见状,简阅淑用手背拭去脸颊上的泪水,强颜欢笑逗弄宿瑶筝。
宿瑶筝,你是孙辈第一个孩子,我不会轻易放弃你的。
你还有外婆在身边。
此时长夜如墨,策星站在窗前安静聆听云层雷声翻滚,破空传来一道闪电劈在窗前。看着眼前紫电雷霆,策星勾唇冷笑。
这是对他插手因果的警告,他越来越好奇这孩子的真实身份。
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宿瑶筝,瑶琴银筝,清音雅乐。
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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