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柚来到南宅的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
原来的那个南柚是个十分谨小慎微的女孩子,平生最害怕的事就是给别人添麻烦。
南荣江本来要派人来接她,她在电话中磕磕绊绊地努力向他阐明自己完全有独立出行的能力,委婉地拒绝了专车接送,独自一人从乡下的外婆家辗转坐车来到南家。
在这之前的十八年,南柚一直被妈妈寄养在乡下的外婆家。她在小镇里平凡地长大,读高中,考上大学,再奇幻地被好消息砸中:她成了有钱人流落在外的女儿,现在要被他们接回去了。
在出小镇的颠簸的大巴车上,在频繁换乘的人挤人的公交车上,南柚习惯性地坐在角落靠里的座位,膝盖并拢,书包放在腿上,双手紧紧抱着书包。
她不敢跟任何人主动交流,全程都侧着头,呆呆地望着浑浊蒙尘的车窗和窗外飞速掠过被拉成彩色线条的破碎景色。
其实一切事情的发生都绝不会是偶然的、都是有迹可循的。
以前妈妈并不愿意回乡下来看她,小时候她也曾鼓起勇气到公共电话亭给妈妈拨电话,电话响了很多声被接起来,女人总是很忙,一听是她,说不了两句就要挂断了。
优异的成绩,人人夸赞的听话懂事并不能换来多一分钟的通话,妈妈并不喜欢她:谁会喜欢一个累赘的拖油瓶呢?
直到近两年,妈妈来看她的次数多了一些,每次都穿着新衣服和新的高跟鞋,她身上有浓烈的香水味,每次见面都摸着她的脸问她的成绩怎么样,最近过得好不好。
再后来就是几天前,女人告诉她自己要再婚了,给她发来一串地址,要她自己先回那个富有的“父亲”家。
她似乎又变成了一根绳,以前困住女人,做她举步难行的累赘,现在又要去束缚别的东西了。
南柚感觉自己的人生好像摇摇晃晃风雨飘摇的一叶扁舟,是风或雨都一沾即走,无处落脚,不知道哪里是她的归处。
女孩本能地自己往后的生活而担忧。
夏天的雨不讲道理,说下就下。汽车站晚点了,南柚抵达南宅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她背包里那把碎花小伞根本没起什么作用,被佣人领进来时全身都湿透了,冰凉的雨水从吃饱了水的化纤衣料里落下,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再被她带着泥的鞋底踩过,沿路狼藉。
她浑身狼狈,湿发紧贴着脸,一张小脸冻得发青。
而佣人们不知道是不敢自作主张还是被人特意叮嘱过,竟就这样由这个新来的小姐呆立原地,连干毛巾和热水都没有准备。
南北就在这时从自己的房间走了出来。
南宅装潢精美考究,流线型的旋转楼梯造型典雅,南北就这么站在楼梯上,没有继续再往下走的意思。
她精心护理的长发柔顺而有光泽,脸颊泛着初醒时娇贵健康的玫瑰色,一身干燥整洁的睡衣,像巡视领地的公主,环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头顶吊灯上的每一颗水晶都折射出南柚此时无地自容的姿态,她第一次意识到了她与南北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如果说南柚这时只是局促而自卑,南北接下来的举动无疑很令她受伤了。
南北昂着尖尖的下巴,极其嫌恶地蹙着眉,别过头去,好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嫌弃和排斥溢于言表:“哪来的老鼠?”
南柚不敢得罪她,只好深深地低下了头。
南荣江尴尬地笑着出来打圆场:“小北啊,这是你妹妹南柚。你赶快下来认识一下,以后我们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南北丝毫不给南荣江面子,叫道:“谁跟她是一家人,我可不认识她!”
没想到她当场发作,南荣江尴尬得下不来台,干笑道:“小北啊,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妹妹呢……”
这时,南越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扫了南北一眼,强硬道:“好了,你先回房间。”
南越的话她还是不敢不听的,负气地回到房间,把房门摔得震天响。
南越这才转向南柚,对她露出一个公事公办的笑容:“南柚是吗?我叫南越,是你的哥哥。刚刚那是南北,她脾气一向不太好,还请你多担待。”
这话虽然是笑着对她说的,他嘴角噙着的那点笑意被斯文的金丝眼镜一滤,却一点儿也没落到幽深的黑眸里。
“欢迎你的到来,以后就把这里当成家吧。”
话虽如此,但此后南柚在南家度过的每一天都水深火热,十分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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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就在这一天,靠在颠簸的公交车车窗上打盹的少女因司机一个没有预告的急刹,蓦然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的那一刻,她发现自己身处于一辆挤满了人、活像移动的沙丁鱼罐头的公交车上。
嘈杂的人声和气息扑面袭来,与记忆迥异的地方白话和各种无孔不入的气味包围了她,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了。
完全清醒后,她翻遍全身试图收集更多讯息,只找到一个朴素的书包,口袋里还有一只划痕颇多的旧手机。
她凭记忆划开劣质的百元机的图案锁屏,发现有一条十分钟前备注为“妈妈”的人发来的新消息。
那是一串地址,以及关于她要即将要见到的那个富有的父亲的一些殷殷叮嘱和注意事项。
这些细碎的信息拼凑起来,已经足以让她明白自己来到了以前无聊时读的那本小说里,成为了跟她同名同姓的女配南柚。
原书中的南柚确实只是一个女配,她存在的意义就是作为大女主南北的对照面,以及成为南北和傅靳亦感情更进一步的推手。
她是这样一株默默无闻的植物,从始至终都在角落里悄然生长,没有人愿意侧目注视她,一生仅有一次的花期就这样开也无声,谢也无声。
而降临在这副躯壳里的,来自异世界的灵魂却不是原主那样荏弱的性格。
她野心勃勃地谋划着自己的版图,丰厚过人的家产,父亲和兄长的宠爱,优秀过人的未婚夫,她统统都要。
那个骄傲的云雀一般的南北,也是时候从她栖息的金枝上落下了。
她要夺走南北的一切,抢走女主的宝座。她要所有人成为她的裙下之臣,她要为懦弱的原主复仇,为她讨回公道。
南柚抽出了藏在洗得发白的书包最内侧的小口袋里的两百块钱,这是临走前白发苍苍的外婆硬要塞给她的。
外婆不懂得她的女儿到底傍上了怎样一个大款,她只知道她的孙女就要去陌生的家庭过上寄人篱下的生活了。她害怕一向寡言内向的孙女受气,于是把自己攒下的钱都塞给了她。
原来的南柚想起因脊背佝偻而格外矮小的外婆那白雪皑皑的头顶就想哭,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动这两百块钱的。
而南柚穿书ver才不会想这么多,她把这些零零散散的纸币递给了出租车司机,直接打车到了目的地附近。
省去从车站站点走到这里的漫长路径,她甚至没怎么淋湿。不过为了情景需要,她还是移开伞让自己淋了点儿雨。
这点雨不会让她太狼狈,又能凸显少女楚楚可怜的姿态。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南家那套大到令人望而兴叹的宅子门口,按响了门铃。
一切都如书中所说,南北站在楼梯上看着淋了雨的南柚,满脸不耐烦地骂她是乡下来的老鼠。
南荣江尴尬地笑着出来打圆场,一扭头,却看见南柚垂着头,一张白瓷般的小脸,清凌凌的眼眸中氤氲着水雾,细白的牙齿紧紧咬着发白的唇瓣,倔强又委屈,令人心疼得不行。
南柚善解人意道:“都是我不好,这么晚了姐姐早就休息了,是我太不会挑时间,这么晚才到打扰到姐姐休息了,姐姐骂我也是应该的。”
她努力地试图挤出一个风轻云淡的微笑来彰显自己真的没事,眼泪却在仰起脸的那一刻,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南柚立刻抬手用袖子去抹掉眼泪,眼泪却不配合地越掉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
目睹了这一幕的南荣江和南越都悄悄软了心肠,不愿再为难她。
南越抬头对南北说:“她会是你妹妹,初次见面,你不该对她恶言相向,回你的房间去。”
南北气极,难以置信南越居然能对她说出这种话来,气愤反驳他:“我才没有这样的妹妹!”
然而南越的话向来不容置喙,他转向南柚,语气不自觉地软化:“我是你的哥哥,南越。欢迎你的到来,以后就把这里当成家吧。”
南荣江宽厚的手掌搭在她肩膀上,看向她的目光和蔼又怜爱,令南柚几欲作呕——假如这人真的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爱妻爱子,南柚又怎么会存在?假如这么多年来他在找她母亲时多过问一句,她又何至于在偏僻贫穷的乡下长大?
他从没有教养过她,却对南柚此时表现出的谦让懂事的一面十分满意。
为了彰显他那点约等于无的父爱,南荣江大方地给出了自己的副卡,让南柚随便刷。
南柚推拒了半天,装作不安地收下了,心中满是计划通的兴奋。
这张卡和眼前两个男人心里愧疚的种子,就是她要改写人生迈出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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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必不可能让她得逞。
南北一开始想得很简单,什么从旋转楼梯上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有理由怀疑是南北恶女ver懒得多走那两步,才给了南柚在底下装可怜大打感情牌和借机赚愧疚得到冤大头信用卡的机会。
那南北跟南越一起坐在楼下等她出场不就好了?直接从根源上杜绝了开头情景的出现。
于是当晚南北按照计划待在了楼下。
她和南越的感情还是那么塑料。南北在沙发这端追剧,南越在沙发那端处理公务,中间如隔楚河汉界,泾渭分明,谁也不想搭理谁。
南越通常是不会把工作带回家的,今晚也许是因为女主出场破例。
想到这里,南北又撇了撇嘴,感觉眼前悬疑刺激的美剧都失去吸引力了。
南北本来好好地坐着,然后逐渐变成了靠在抱枕上,随手拽过其中一只抱在怀里。后面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就歪了下去,变成了没骨头的一滩,眼看就要流到地上了。
南越盯着电脑屏幕,头也不回地说:“要睡回房间睡。”
南北努力把自己从一摊流体聚拢回人形,为自己辩解道:“我不困。”
就在这时,戚也发来信息,问她要不要一起玩新出的恐怖解谜游戏。
南北的手指在键盘上游移,扣下痛彻心扉的一字:玩!
南北扭头对南越说:“我上楼有点事。”
然后不管他的反应,直奔三楼游戏房。
南北曾经十分害怕鬼,也怕各种灵异事件。然而最近发生在她身上的灵异事件已经太多了:做梦梦到还没发生的未来,身边的人被夺舍,切身体验自己的死亡等等。
不过即使是这样,她还是害怕。但她这人越怕就越要玩,对恐怖游戏毫无抵抗力。
南北玩恐怖游戏有自己的特殊技巧,每次一到恐怖节点她就紧张害怕,一害怕话就特多,有时候还会大舌头。而戚也居然能神奇地分辨她的胡话,边嫌弃她怂边说烂梗逗她笑,南北笑点低,笑着笑着就忽略了恐游剧情。
戚也甚至能预知跳脸环节,每次快到贴脸他就会提前让她先闭眼,等镜头拉远了再让她睁眼。
只要有戚也这名损狗在,恐游之恐怖程度大大降低,怕鬼也能玩。笑点够低就行。
这次的游戏是最近刚出的。他们卡在了逃出修道院的前一步,死了好多遍,逃生路线正确,鬼修女的十字架也拿到了,之前想办法送出去的纸条也被约翰尼收到了。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走出修道院,只要靠近门口就会显示逃生失败,等在门外的npc约翰尼过了午夜十二点还没接到人,叹了口气就独自离开了。
他们已经看这个npc叹气三次了。实在玩不通关,戚也去查网上的攻略,南北等他回来。
等着等着,先前退去的困意翻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到南北从梦中惊醒时,窗外正闪过一道苍白的闪电,撕裂平静的夜空,轰然的惊雷仿佛在她心间炸响。
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只操盘的手,用这样多不可控因素堆叠出了她必须要走的剧情。
南柚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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