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中午，今天没课。
屋外电动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苏晴窝在书桌前，盯着电脑里这周五的定期汇报，把最后一个字敲下去，点击保存，随后打开了微信。
“未来路补习工作小组群”
“硕博交流群”
“英语教学资料分享群”
群聊开着免打扰，但讨论地火热，苏晴随意扫了一眼，又把手机扣回桌面，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
她当初报这个专业，其实也没想太多。高考成绩在班里算不错，但从小就没有兴趣爱好，跳舞学三天放弃，钢琴学一周就觉得枯燥，唯一擅长的可能就是考试了。
以至于选专业时，全家人讨论了半天都没有结果，最后还是母亲大人一锤定音：“学英语吧，万金油，怎么都不会错。”
大四那会儿，苏晴身边的同学各个都在忙着做职业规划，卷实习，抢offer。她也跟风进了外企实习，写日报、打会议记录、被上级叫去端咖啡。
不出四个月，苏晴就被KPI和24小时待机整的头皮发麻，索性决定放弃外企去考研，想着给自己三年缓冲。
当然结果也顺利如她，考上了英语专业研究生。
手机在桌上“嗡”地震了一下，来了一条新消息。
【一朵在风中摇曳的水仙花】：苏晴，下午三点有空吗？我小儿子要补颗牙，你去幼儿园接他，带他去诊所看一下？我大儿子学校现在有点事，走不开。
苏晴看着张艳导师那一长串微信名，仿佛能看见对方端着保温杯坐在办公椅上和她说论文还要改的样子。
【再也不熬夜】：好的，老师。｛玫瑰｝｛玫瑰｝方便发下诊所地址吗？
【一朵在风中摇曳的水仙花】：地址发你了。三点半直接去找前台就行，她认识小杰｛微笑｝。
【再也不熬夜】：收到。
张导平日里脾气还算温和，但两个孩子的性格却是截然不同。大儿子是科研希望，次次年级考第一，小儿子则是晚年“惊喜”，皮地不行。
苏晴往椅背一靠，想到上次那孩子在幼儿园走廊里追着保洁阿姨要拖把模仿哈利波特的闹腾样子，轻叹了一口气。
两点四十，她估算了下去幼儿园的路程，合上电脑，起身把水杯放入水槽，披上外套出门。
……
幼儿园门口一到点就热闹起来，家长们围拥在大门前翘首以盼。小朋友像刚出笼的麻雀，叽叽喳喳扑进家长怀里。
“王梓杰的家长在吗？”值班老师朝人群看了一圈。
苏晴走过去，从值班老师手上接过背着蓝色书包的小男孩，张导已经和老师打过招呼了。
王梓杰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姐姐，愣了两秒后，从书包侧兜掏出一团皱巴巴的彩纸贴画，郑重其事地展开：“诺，是不是很好看？我把这个送给你，能不能不要带我去看牙。”
“不行哦。”苏晴接过他的手工，上面歪歪扭扭拼了个太阳，亮堂堂贴在纸中央，“去看牙。”
王梓杰尝试挣脱她的手，掰了两下，发现徒劳无功，很快转换策略：“那我要贴纸和小礼物。”
“先看牙，才有贴纸和礼物。”苏晴在原则问题上从不会退让，更何况这是导师给的命令。
“那我可以要两张贴纸吗？”
“看表现。”
“好吧。”王梓杰点头，情绪恢复得极快，已经开始盘算路线：“那我们快走，不然贴纸会被别的小朋友拿完。”
利博口腔离幼儿园很近，是一家私立口腔医院，开在大马路边上。推开玻璃门，暖气和薄荷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前台李小姐微笑着抬头，认出了小杰：“是王梓杰小朋友吧？医生那边还有一位患者，这位女士您可以先带着小朋友在那边等一下。”
等候区在落地窗旁，摆着一排排灰色皮质沙发，旁边还有一个小型的娱乐设施。王梓杰已经迫不及待玩了起来，一会在鱼缸前“咚咚”敲了两下，鱼受惊四散；一会又去翻玩具箱，挑了辆小汽车，抱着它从滑梯上“呲溜”滑了下去。
苏晴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生怕这位“小祖宗”磕到哪伤到哪。电子屏在她左前方，正滚动着当日预约安排。
15:30 王梓杰字晓医生
苏晴愣了愣。
字……晓？这个姓还真挺少见。
三点半，诊室门咔嚓一下打开。助理医生关杏把上一位女患者送出来，回身轻声道：“字医生，下一位，六岁。”
一身白大褂先映进眼睛，袖口整齐，口罩遮住了半张脸。他的目光从王梓杰身上一掠而过，落到苏晴这里，停了不到一秒，眼角轻轻弯了一下。
“好巧。”他声音不高，隔着口罩仍带着笑意，“进来吧。”
苏晴盯着男人，莫名觉得眼熟，声音更是越听越熟悉。
嗷！这不就是周末高铁上的那人吗？！
“世界真小啊。”苏晴不由得感叹，抬脚带着王梓杰走进诊室。
可带小孩看牙怎么会这么顺利呢？
王梓杰的脚下突然像灌了铅，身体绷得紧紧的，一只手抓着门框：“我不要看牙！”
苏晴扶额无奈，但还是耐着性子：“你刚才不是已经答应我了吗。”
小孩还是死犟着不动。
“我们今天不打针，不疼的。”字晓向苏晴使了个眼色，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样子，慢慢弯下腰。
“真的…不疼？”王梓杰抬头，水灵灵的眼睛里充满了怀疑。
“真的。”字晓伸出手掌，像变戏法一样，从袖口里摸出一枚星星贴纸，“勇敢的小朋友一会儿有这个。”
王梓杰的眼睛马上亮了，身体一下子放松起来。一旁的关杏抓住机会，将他抱上了操作台。
苏晴坐到了诊室墙边的亲子椅上，被这一套配合折服，在心里默默竖了个大拇指——果然，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字晓戴上手套，消毒，调灯，还不忘和孩子说话安抚情绪。他语速不快，句子短，把专有名词换成了小朋友能听懂的说法：“牙齿这边有个小洞”“虫虫喜欢甜的”“我们把坏朋友赶走”。
他一边解释，一边更换工具。吸唾器的吸头刚伸进嘴里，王梓杰以为要打针，条件反射般往旁边躲去，脚顶在了字晓腿上。
这一脚不重，倒把人的重心稍微往外推。字晓的手没动，很快稳住身体，只是左脚撞击到椅子的滚轮，发出短促地金属碰撞声，轻得很，转瞬被吸唾器的嗡嗡声盖过去。
苏晴抬眼看过去，他已低头继续操作，像什么都没发生。
二十分钟后，王梓杰从椅子上跳下来，拿到了一颗星星贴纸和一张“今日注意事项”。他第一件事就是仰头问：“那我可以吃棒棒糖了吗？”
“今天不行。”字晓把手套摘下来，“明天也不行。你可以用贴纸换一个故事。”
“讲故事？”王梓杰兴奋起来，“讲恐龙！”
“好。恐龙有很多牙，吃肉要用这边，吃草要用那边……”他弯腰比划，“但恐龙也蛀牙，因为它们也喜欢吃甜的。”
“真的吗？”
“假的。”他一本正经：“但你就当真的听。”
字晓转回桌边，在病历上写了几笔，递给苏晴：“这个带给他妈妈，一周后来复查一下。”
“好的，麻烦周…”她顿了顿，视线扫过大屏上的名字，“字医生了。”
“嗯。”他应了一声，“重新认识一下，字晓，写字的字，家喻户晓的晓。”
“苏晴，苏州的苏，晴天的晴。”
前台把单据递过来，苏晴刷卡付完钱，把小票拍给了导师。
字晓低头在整理病例：“复诊时间我会标在系统里，但有时候电话打过去家长不接，所以……”
他话没说完，已经从工牌后面摸出一个小卡片，卡片背后印着他的二维码，举在她面前，很礼貌：“加一下微信，到时候我直接发你，辛苦帮我转告家长。”
“行。”苏晴没多想，拿起手机扫了码。
屏幕跳出一个新好友界面，头像是一张不知道从哪翻来的驴的大头特写，鼻孔占了半个屏幕。名字显示：【Zzzzz】。苏晴发誓这绝对是她见过最搞怪的头像。
“申请了，我们走了。”苏晴拎起包，牵着王梓杰往外走。
“路上小心。”字晓把门拉开，侧身让路。
“知道啦，谢谢。”
经过他身侧时，空气里是清新的薄荷味，又透出一点木质的暖意。
她下意识抬眼，正对上他的视线。
眼眸乌黑深邃，睫毛出奇地长，眨眼的时候轻轻一颤，让人不自觉多看一眼。
她像被轻轻点了一下神经，反应过来似的移开目光，拽着小杰的手走得有些快。
字晓站在门口，没急着关门，目送着一大一小两个背影快步赶路，有点滑稽。
直到那抹颜色消失在拐角，他才收回目光，轻轻把门关上。
字晓回到办公桌，摘下口罩，把病例录入系统。电脑弹出消息提示：【再也不熬夜】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头像赫然是一只圆滚滚的熊，表情空洞，头顶漂着大写的问号，仿佛在质问世界“你在干什么”。
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点击同意，对话框自动弹了出来，将注意事项简单讲了一下。
【Zzzzz】：这两天就尽量不要吃糖，早晚记得刷牙。刷牙方法还有别的具体需要注意的事情我放在下面文档了。
字晓来回点击鼠标，把word文档发了过去。
他发完往椅背一靠，习惯性地揉了揉左小腿，假肢带了一天接口处有些酸胀。
外面的前台探头：“字医生，5点那位患者提前到了。”
“来了。”
他重新戴好口罩，走出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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