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郑骐失联最久的一次。整整四个月，他音讯全无。
许悠然感到心慌，不得不找干妈韩少蓉寻求安慰。
“然然，没事的，你郑伯伯以前也失联过，最长一次半年多呢，通常这都说明马上有重大的技术突破了，别担心啊，是好事儿！”
韩少蓉一口气列举了许多例子，力图向许悠然证明这是正常的。作为飞行员的家属，她过了二十多年这样的生活，没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许悠然放下电话，舒了一口气。干妈说得对，这是正常的，是她自己小题大做了。
突然，手机铃声大作，许悠然刚刚平复些许的心猛地又被吊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是郑骐的名字。
她笨拙地接通电话，手忍不住微微颤抖。
“然然……”
是郑骐的声音。
许悠然满腔喜悦无处宣泄，“呜哇”一声对着手机哭了起来。
“然然，然然……”郑骐着急，连声唤她，可许悠然无暇回应，他只得长叹一声，接着便是持久的沉默和聆听。
许悠然终于哭够了，哽咽着问：“你好吗？”
窗外是无边戈壁，远处可见连绵起伏的群山，山顶上皑皑白雪接天连地，明明还不到十月，窗户上却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春风吝啬，只渡江南，不照拂这片荒芜之地。
狂风呼啸入耳，风沙卷起漫天尘埃，郑骐却感到一阵抑制不住的欢喜，喉头微微颤动，柔声答：“我很好，你呢？”
……
不知道说了多久，直到手机发烫，脸颊生热，许悠然才恋恋不舍地挂上电话。
傅莹见她喜笑颜开，忍不住啧啧叹道：“愁眉苦脸几个月，一个电话就雨过天晴了，郑骐哥哥比灵丹妙药还灵。”
赵雪霏瞥她一眼：“那当然，人家现在是准老公，可不得紧张些？你嫉妒啊，那让你男朋友赶快去买钻戒！”
许悠然顾不上跟她们斗嘴，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喜滋滋哼着歌，开始在电脑上查找旅行攻略。郑骐说任务就快结束了，到时候正好错开国庆假期旅游高峰，让她想想去哪儿玩。
“到时候你想怎么样我都配合，行不行？”
“那你带上飞行服，我还没见过呢。”许悠然故意逗他。
“然然，你脑子里成天就想这些？”郑骐故作严肃，许悠然以为他生气了，谁料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行，带，你想看哪套我都依你。”
许悠然心里甜得快溢出蜜。
“要旅行啊？提前度蜜月？去南海啊，这个季节没那么晒了，人也不多。”傅莹凑上来提议。
“不行不行，那边现在还热得很，去北海，人少，还没过度开发，最适合小情侣甜甜蜜蜜。”赵雪霏挤开傅莹，嗓门也比傅莹更大。
“悠然，虽然我也为你开心，不过还是友情提醒你，实验没做完可不能走，否则灭绝师太不会放过你的。”
罗钰的话给了许悠然当头一棒。
她最近一边担心郑骐一边做实验，一心二用，几次实验数据都不太理想，导师已经批评她几次了。
“嗯！明天开始我要努力，进了实验室我就不出来了，都别打扰我啊！”许悠然做了个“给力”的姿势。
许悠然拿到理想实验数据的那天是个大晴天。西北的秋天万里无云，晴空朗朗，学校的梧桐叶开始变黄了，有的已经等不及，早早离开树枝，盘旋在空中，像飞舞的蝴蝶，又像一只温柔的手掌，偶尔落在许悠然的头发上。
“许悠然！许悠然！”罗钰站在实验室门口，招手叫她出去。
许悠然一身轻松地往外走，还没来得及把实验顺利的好消息告诉罗钰，就被她拉着疾步往外走。
“系主任找你。”
许悠然很诧异，系主任找她？她来学校六年了，没怎么和领导打过交道，系主任突然找她干嘛？
可罗钰也说不出所以然，她只得和罗钰一起往系主任办公室走去。
……
汽车飞驰在高速公路上，两旁的事物一闪而过，像时空隧道中擦肩而去的碎片，看得见但摸不着也抓不住。
许仕明忍不住朝后座看了看，老婆周亚珍满脸焦虑中明显还有深深的怀疑和恐惧。可女儿却一脸平静和漠然。
他轻轻哀叹一声，缩回了脖子。
西安距离阎良不远，一个小时后他们就到了试飞基地。
许悠然一下车就焦急地东张西望，企图在穿深蓝色军装的人群里找出郑骐。
来接他们的是舒克，他沉默地点点头，领着他们朝前走，大约走了十几分钟，在一间大厅门口停住了脚步。舒克不自在地转过身，不敢看许悠然。
他们驻足的位置能清楚看到门梁上悬挂着白花，扎着挽联，这分明是灵堂。
舒克带他们来灵堂干什么？谁死了？
“舒克，是不是走错了？”
许悠然终于开口，从接到父亲的电话后她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舒克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许妹子，你……”可他说不出更多，痛苦地用手捂住了眼睛。
许悠然朝大厅里看去，灵堂正中间挂了一张巨大的照片，照片上的人穿着深蓝色军装，年轻英俊，表情严肃，看起来很眼熟。照片上方的横幅上写着“沉痛悼念郑骐同志”。她揉揉眼睛，往前趔趄了两步，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没错，是写的这几个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许悠然身子晃了晃，一阵天旋地转。
许仕明心痛难当，马上上前抱住了女儿。
周亚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再也顾不上任何体面。
许悠然勉强站定后推开父亲，快步往大厅里跑去。她要证实，这一切都是她看错了！
“许妹子！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郑骐……”大壮迎上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她面前。
许悠然置之不理，自顾越过他，直直往灵堂中间摆放的遗体走去。
黄白相间的菊花围绕在周围，红色的国旗覆在遗体上。她看了看身后紧紧跟着她的人，满目皆身着军装，唯独没有郑骐。
杨立擦着眼泪走上前，哑着嗓子说：“小许，他是为祖国的航空事业光荣牺牲的，他的名字和他的功绩将永远镌刻在中国航空试飞史上。”
“他是谁？”许悠然眼神发直地看着杨立。
杨立心里一惊，他不是第一次面对战友的牺牲，他们的家属在面对此情此景的时候，要么直接昏死过去，要么撕心裂肺痛哭不已，但从来没有人是许悠然这样的反应。她看起来很冷静，甚至有些冷漠。
他不敢回答，只能默默拍了拍许悠然的肩，希望她坚强一点。
郑英伟被金雕和大鹏搀着，这个强壮的老牌飞行员好像一下子老了，他嘶哑着嗓子颤声说：“然然……对不起……”
许仕明终于克制不住，走上前和老兄弟拥抱在一起，两个年过五旬的老军人抱头痛哭，再也不复平日里的儒雅和威严。
“这不是他。”
许悠然冷冷说完，突然快步上前用力掀开了鲜红似血的国旗。
“许妹子！”
“小许！”
“然然！”
众人防备不及，惊得大喊。
周亚珍、杨立、大壮快步冲上来挡在许悠然身前，大壮手忙脚乱，还想把国旗盖上，可已经来不及了。
周亚珍想捂住女儿的眼睛，却被女儿大力推开。
国旗下是一个被白色纱布包裹着的木质人偶，穿着整齐干净的军装，戴着军帽，就像一具真的遗体。
太好了，不是郑骐。
许悠然长舒一口气，她就知道，这怎么可能是郑骐呢？他几天前刚刚答应过她，要带她去旅行，要开直升机带她看落日。他不会言而无信，他从来不会欺骗她。
那郑骐到底在哪里？
“杨队，请你告诉我，郑骐在哪里？”
杨立低下头不说话。
大壮呜咽着说：“许妹子，我对不起你们，那天那个架次本来是我飞的，你怪我吧，你打我骂我吧，郑骐……”
他说不出口。
他们到达现场的时候，被眼前的一切震惊得目瞪口呆。山头被撞出半个足球场那么大一块平地，现场弥漫着浓浓的焦糊味，地上被炸出的深坑覆满了焦黑的痕迹。一切都那么触目惊心，令人望之生畏。
所有到达现场准备救援的人都自发摘下了帽子，安静的现场只有此起彼伏的啜泣声。
没有救援的意义了。这样惨烈的现场，不可能有人生还。
直到第三天，他们才找到一截碳化的小腿骨。
大壮闭上眼不敢再回想。那天的遗骸是他亲手包裹的，他手心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温热，鼻尖似乎还能嗅到那浓重的烧焦味。
许悠然抬头看着正中间的遗像，他也在默默看着她，好像在说“我很好，不用担心”。
“你们把郑骐弄到哪里去了？”她死死盯着杨立，执着地追问。
杨立抹了一把眼泪，无力地垂下头：“小许，我不能把郑骐还给你了……”
“你们骗我。”
许悠然说完这句话就直直向后倒下。
“然然！”周亚珍尖叫一声，朝女儿扑过去。
[爆哭][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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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你们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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