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过后温度逐渐高起来，热气流拖拽着月季花的香气漂浮在空中。
实验接近尾声，学姐学长们忙着写研究报告整天焦头烂额，新生们统一默契地不去拖后腿。
实验一暂停，方垚可做的事情变得更加少，不过凡事有利有弊，他泡在陶艺室的时间多出整整一倍，捏陶土的手法有了质的飞跃，老师都夸他勤奋努力。
吴心怡看看自己面前依旧不成形的烂泥，又看看在方垚手中搓扁揉圆的神奇陶土，重重叹上一口气，“看来我是没这个天赋了。”
方垚犹豫片刻，安慰道：“每天都来练习就好了。”
“哪有时间啊，等你到大四的时候就明白了。”她扣扣指甲里的泥，随口问道，“你这是准备做什么？杯子？”
方垚点点头。
吴心怡又问：“打算画什么图案？”
“没想好。”
“去百度上搜搜。”吴心怡支完招用肩膀撞他一下，打趣道：“烧出来了记得给我借鉴一下，我准备捏出来了送人。”
送人？方垚余光瞥见她手中仍然不成形的泥，劝阻的话都到嘴边了，硬生生被学姐一脸的自信堵了回去，良久，他牵强地扯出抹礼貌的笑说：“学姐加油。”
短短的鼓励彻底激发了吴心怡的送礼动力，挽起袖子颇有种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方垚不打扰她创作，低头默默修自己的作品。这次的课程基本捏好了杯子的形状，就等晾干后下次上课画图案了。
这个杯子的用途他还没想好，大概率是当个摆件留作纪念，因此他只搜集了些简单易上手的图案，打算回去有空了练练手。
晚上乐跑完回到宿舍，刚好碰见要出门的贺子秦，“幺儿，吃饭了没？走，陪大哥去吃饭。”
方垚刚爬完楼梯的脸热得能煎蛋，“大哥……”
贺子秦大手一挥，饭卡直接塞他手里，“大哥请客。”
方垚话锋一转，咽咽口水没出息道：“谢谢大哥。”
贺子秦满意地点点头，“什么时候发生活费？要不要大哥支援你几百？”
方垚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在找兼职了，身上也还有点钱，够用。”
他怕麻烦别人，可贺子秦哪能看着他天天只吃一顿饭，当即拉下脸训斥道：“找什么兼职？我看你去给周裴帮忙就挺好的，事少还不怕被骗，你个死孩子还不答应。”
说到周裴，方垚这几天辗转反侧躺床上也想了不少，虽然仍没想明白原因，但好歹知道自己不能再一味的避着周裴，万一哪天周裴猛地跟他说些大胆的话，他到时候连开玩笑糊弄过去的资格都没有。
再退一步讲，如果因此把关系搞僵，他们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之后三年的大学生活该有多难熬。
因此，这件事必须要有个中间人推动一下，他也必须和周裴缓和一下关系。
思及此，方垚咬咬唇嗫嚅道：“我不敢……”
如他所料，贺子秦当即一拍手，豪爽道：“交给我了，今晚上周裴回来我去跟他说。”
第一步，搞定！
说干就干，当晚贺子秦就准备好了三百字小作文，预计周裴踏进宿舍门的那一刻就开始演讲，大有不把这事办成不罢休的气势，结果他还没开口，周裴倒是先发制人问道：“方垚，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表演被迫终止的贺子秦：“诶？”
早早爬上床的方垚也挺懵，缩在被窝像颗卷心菜，艰难爬起来后磕磕巴巴地编：“我，我怕我拖你后腿。”
既然有担心就说明是愿意的，只要方垚不抗拒，其他的都不算事，周裴松了口气，喂给他一颗定心丸：“没事，我会教你的。”
“工资怎么算？”贺子秦操心道。
周裴脱口而出：“前期准备阶段每个月x千，营业后所有收入我和他平分。”
“！”方垚瞪大了双眼。
贺子秦冲上去抱紧大腿，哭道：“爹，我现在加入还来得及吗？”
周裴不理会他，抬起头朝方垚提醒：“可能前期装修会比较麻烦，我的建议是你其他的兼职，”不知为何，他说到这里停顿了几秒，用词委婉，“比如摄影助手这种工作，先暂停一下。”
方垚摆摆手，解释道：“那是给学姐帮忙，我很久都没有兼职了。”
“好，你明天有时间吗？我们去选地方。”
“有的，明天几点？”
“下完课我们就去。”
方垚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这么着急，但仅仅一瞬间，很快他收回神回道：“可以。”
“你先构思一下店铺主营业务，包括装修风格什么的，能细节最好。”周裴手里有几家店，虽然平时不怎么管理，但是论经验怎么也比方垚丰富，不过这次他准备交给方垚全权决定，一方面是想锻炼方垚，另一方面是想通过这些事了解方垚真正所思所想。
他喜欢方垚，那就不能只是喜欢。
开什么店，如何能保证后期有稳定收入，种种细节都需要考虑琢磨，方垚光是想第一个问题都头大。
偏偏周裴故作神秘，任他如何请教都只说：“你做主，不要害怕，我给你兜底。”
苦思冥想一整天，终于熬到最后一节课结束，看他这么难受，周裴收起课本提议：“要不我们先把地方找好你再想？”
方垚乱搓的手顿住，闻言赶忙点头，乖巧地起身跟在他身后。
出了教室，两人并肩前行，但中间始终隔了半个人的距离。
周裴余光瞥见他涨红的脸，状似无意地靠近几分，“饿吗？要不先去吃饭？”
方垚摆摆手，没有很大的情绪波动，“我不饿，先去看房子吧。”说完他又想起什么，忙改口道，“你要是饿了也可以先去吃饭，我都行的。”
周裴放慢脚步，语气带了几分笑意：“我发现……你好像一直都很害怕我？”
方垚面上一僵，有种被人戳破小心思的尴尬。
见他不吭声，周裴继续说道：“我不打人，所以，不用害怕我。”也不用讨好我。
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方垚的讨好型人格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那是他日积月累的谨慎和敏感造就的性格，周裴只希望能通过一朝一夕的相处中慢慢给他纠正。
方垚埋头应了声“嗯”，心想我现在怕的可不是你打我。
停车场距离教学楼有段距离，方垚蹲路边等待，一抬头，豁然看见一辆崭新的suv停在眼前。副驾驶的门被拉开，周裴靠在门边朝他比了个“请”的动作。
方垚短促地“啊”了声，“你买车了？”
有些明知故问，没办法，作为一个社恐人士实在想不出其他好的搭话方式。
周裴点点头，不知是开玩笑还是真心话，竟对他说：“我怕兜一圈你晚上回来腿疼，所以专门去买了辆车。”
“啊——”方垚倒吸一口凉气，尾音拖得长长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在短短几秒中想出一句合适的玩笑话，然而任他绞尽脑汁也只憋一句：“你真有钱。”
配合竖起的大拇指，倒真有几分羡慕的意味。
周裴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
昏暗的停车场里，方垚的面孔像是火烧火燎般滚烫，他觉得自己傻透了……
似乎察觉到了方垚的尴尬，周裴很快止住，噙着笑邀请他上车：“走吧，先去吃饭。”
给台阶不下是笨蛋，方垚忙不迭小跑过去，上车前抓着发尾挡住脸上的红晕。
没有俗套的系安全带情节，也没有霸道总裁强制吻的情节，周裴上车后只是指着滴滴作响的提示对方垚说：“把安全带系上吧。”
方垚应一声“好”，乖乖照做，除此之外两人再无其他交流。
车过减速带颠簸了下，狭小的空间静得只听见窗外呼啸的风声。
太安静反倒容易引起对彼此的注意，尽管方垚极力忽视身旁的人，可无论怎么做都没办法装作看不到。
他的脑袋开始胡思乱想，想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想瓢泼大雨下周裴手中朝他倾斜的大伞，镜头往后拉，他又想起那天巷子里周裴挡在他身前的那个背影。很高，很大，足以给他一片遮蔽。
可他越想，越不明白为什么是自己。
骨子里的自卑让他怀疑被偏爱的真实性。
车内温度攀升，等红绿灯的空档周裴挽起了袖子，阳光透过车窗折射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指尖因为使力捏方向盘而染着淡淡的粉色。
看上去……很好吃。
方垚被自己脑袋里蹦出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他慌乱地收回视线，心下如同小鹿乱撞跳个不停。
他觉得自己被周裴影响了，一定是的。
明明之前他只是害怕周裴，可自从他察觉到了周裴对自己的喜欢后就不自主的在意周裴的一切，甚至有些变态心理。
不行，不能这样。
方垚猛地长吸口气，拍拍自己发热的脸蛋，暗暗对自己下警告书。
大概感觉到方垚的不自在了，周裴清清嗓子问道：“我放首歌听？”
方垚当然同意，很快音乐声便缓解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周裴单手转动方向盘，语调微微上扬着，听起来心情很不错：“你可以先讲讲初步的想法，等到地址选好再考虑可行性。”
“唔。”方垚摩挲着衣摆布料，有些慌张。
“不用怕说错话，也不用担心没有经验会被笑话，正因为你没有经验，所以你才可以站在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去剖析。”周裴很少说长句子，也不经常教人，但此刻却使了十足的耐心等待方垚开口。
歌曲经过**之后又降调，方垚终于轻启薄唇，忐忑道：“我在几个平台查了一下……”
周裴点点头，鼓励他继续。
“如果只有手作，可能……已经不太吸引人了，”方垚纠结着最终措辞，“或者说，无法长期保持热度，可能部分人来玩一次就不来了。”
周裴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予以肯定，总结道：“顾客粘性不够。”
“是的。”
“那你认为解决办法是什么呢？”
方垚沉吟片刻，再开口时提高了音量：“多增加项目，或者有其他同类型店没有的，具体的我还没有想好。”说完他下意识看向周裴，想要从表情中读出点什么信息，哪怕是不满意也好，他需要一个回应。
汽车驶进小巷，道路逐渐拥挤，周裴慢慢转动着方向盘，说：“你可以搜集一下，然后汇总整理出来。”这是肯定的意思。
方垚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好像周裴的话给了自己莫大的安心。
考虑到方垚晚上还要去修改陶艺作品，两人随便找了家小店扒拉了几口便踏上了选址的路程。
因为他们学校建校时间比较早，所以附近大多数是低矮的自建房，价格也都层次不齐。当然了，讲价这种事方垚做不了主，他的任务主要是看。按照周裴的原话是“喜欢哪个我去谈价格”。
但其实看也不是个简单活，得考虑布局、地理位置、附近环境等一系列问题。正是因为周裴将决定权交给他，所以他更要格外小心谨慎，每看一套都仔细盘问许久，各处拍照对比，甚至默默在心里画草图。
往回走的路上周裴主动问他心仪哪个，方垚比较半天，分不出高低，犹豫许久终于小声问道：“我觉得第二套和第五套不错，你觉得呢？”
“你最喜欢哪一套？”
“嗯……”方垚咬着唇有些纠结。
天渐渐暗下来，流动小摊很快便摆满了整条街，附近大学不少，此刻正是大学生们出来觅食的高峰期，周裴不动声色的绕到外沿，悬空的臂为方垚支出一片安全区，供他心无旁骛地思考。
“第二套吧。”方垚说，“第五套没有停车的地方。”
所以他纠结这么久的原因是在为周裴考虑。
周裴闻言顿了好几秒，他想过很多种理由，唯独没有猜到方垚会这么说。
他低头看向矮了自己一个脑袋的方垚，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方垚密长的睫毛和小巧的鼻尖，像个脆弱易碎的瓷娃娃。
瓷娃娃从最初怯生生地不敢和他对视到现在走在他身边，用低软的声线问他：“你觉得可以吗？”
恍惚间周裴又回到了那个萧瑟的雪天，车辆鸣笛，小贩吆喝，而在此刻，周裴只听得见胸腔下蓬勃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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