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裴一觉睡到了日落,被亏待了一整天的胃发出抗议,传来阵阵绞痛。额头冷汗涔涔,他摸索着看了眼手机,未接来电十几个,全来自相同的号码。
看着同样被轰炸的聊天软件,周裴垂着眼皮始终没什么情绪。
不用刻意储存名字,除了那个受尽宠爱的裴家少爷,没有哪个神经病会专门挑他的生日数字做手机尾号。
睡前的画面在脑中重现,周裴朦胧中依稀记得方垚的面颊,婴儿肥的小脸上像打了腮红似的。
还有自己轻佻的调笑。
周裴蜷缩起身体,按住下腹拨通了置顶的电话。
那头过了很久才接通,等待的时间似乎是在犹豫。
“……喂?”方垚小心翼翼问。
“方垚,”胃部痛感强烈,周裴喘口气缓了几秒,忍耐道,“帮我去车里拿盒胃药。”
胃药?
方垚的音量明显提高了些:“你怎么了?胃疼?”
“嗯,钥匙在周云程兜里。”周裴说。
话音未落,那头传来跑动声,方垚急匆匆应道:“好,我,我马上去拿。”
电话挂断,周裴靠坐起来,找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周裴脖颈后仰,盯着天花板的孔灯,静静等待方垚的到来。
他在心里默数,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重,由远及近,下一秒,门被推开。
方垚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手里的温水随他大幅度的动作晃荡,沿路撒了不少,连他胸前的衣襟都打湿了一小片。
周裴偏头,艰难地捂着肚子站起身,哑声道:“谢谢。”
他脸色灰白,眉眼耷拉着,平日里高大挺拔的身体此刻蜷缩得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上次淋雨发烧都没有如此严重,怎么喝了场酒把人折磨成这样。
方垚连忙上前扶他坐下,按照说明书抠出几颗药放在他手心。
周裴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虚弱地用气声道谢,接过温水咽下药丸。
糖衣化开,药物的苦涩顺着口腔滑进喉咙,让人直犯恶心,周裴强忍着别过脸,眼尾苦出了一抹湿润的殷红。
方垚尽收眼底,心脏像被猛地砸了一拳,密密麻麻的痛感自胸腔延伸到舌尖。
方垚本想喂完药便走,也想避开周裴的视线,但是他做不到。从他听到电话那头连不上气的声音时,他就已经妥协了。
哪怕是个普通同学,他也狠不下心,更何况是……是他的合作伙伴。
方垚不傻,他知道这场难缠的酒局多半是开新店的原因,而他作为合伙人,理应替周裴分担部分,可他既不会迎合也不会讨好,去了也只能起到空气的作用。
他能做的太少了,既不能替周裴分担压力也不能帮忙缓解病痛,他甚至不知道眼下该怎么做才能使周裴好受点。
方垚看着周裴躬起的腰背,隔着衣服有一条突起的脊骨。他盯着看了会儿,慢慢蹲下身,蹲到周裴面前。
周裴呼出一口气,拧着眉问:“怎么了?”
方垚摇摇头,薄唇紧抿,良久,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隔着衣服将温热的掌心贴在周裴的小腹上。
周裴愣了愣,显然没猜到他的这个举动,但仅仅半分钟,他便回过神,试探性地问道:“你不躲我了吗?”
方垚仍旧摇头,给出的答案模棱两可。
周裴摸不准,但他能清晰感受到方垚手指的颤抖——这是付出了巨大勇气的象征。
周裴不想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他害怕下一秒方垚就会逃走,于是他继续追问:“我酒醒了,可以跟我聊聊吗?”
沉默了许久,久到掌心渗出的细汗浸湿了布料,方垚才缓缓低声回道:“嗯,你说。”
周裴停顿的空隙整理了下措辞:“方垚……”
他想重复那句表明心意的话,但他垂眸的瞬间看到方垚密长的眼睫在颤动,看到他呼吸逐渐急促。从他的角度,能清楚看到方垚的不安。那个瞬间周裴的脑袋空了几秒,以至于临到开口忽然掉转了方向,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他问:“方垚,你害怕我吗?”
方垚错愕地抬起头,浅色瞳孔里隐隐藏了不知名的情绪:“什么?”
“方垚,你害怕我吗?”周裴耐心地重复道。
“……不害怕。”
方垚没有说谎,几个月的相处,使他对周裴的感情从最开始的恐惧到现在已经改变了许多,他不害怕周裴,他害怕的不过是自己无法带给周裴任何用处。
像角落里蒙尘的花瓶,
听到满意的答案,周裴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他想明白了,他最开始接近的目的就是让方垚“不害怕”,眼下既然已经达到,再去追问只会把方垚逼回壳里,不如放松些给他时间思考。
胃药的作用渐渐起效,痛感缓解,周裴带着薄茧的手指穿过方垚脑后的碎发,声音带了些许哄诱:“喜欢你是我的事情,你不用有压力,如果你觉得尴尬,那我以后不会再提这件事,但我希望你可以不要躲着我,除了暗恋你的身份以外,我还是你的舍友,你的合伙人。”
周裴身体前倾着,表情认真严肃,末了勾起唇角递给方垚一个安慰的笑:“可以答应我吗?”
方垚怔愣许久,周裴的每句话,每个眼神,甚至连笑容都温柔无比,然而他的动作却又带着侵略性,不给人拒绝和后退的权利。就像他们一直以来的相处方式。
但转念一想,周裴的话不无道理,他们抬头是同一家店的合伙人,低头是床对床的舍友,并不是感觉尴尬就能躲避的关系。
屋内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到,半晌,方垚捶了捶发麻的小腿,妥协道:“好。”
于是此后两人默契地绝口不提今天发生的事,只当是个普通的日子。
其实下午周裴睡熟的时候,裴静深来了一趟,舒绾学姐走在他前面,她穿一身黑色民国小洋裙,长发盘起,黑色的复古小礼帽斜戴,缀着圆润白珍珠的网纱挡住大半张脸,清冷的面孔若隐若现。
相比舒绾的精致,裴静深显得粗糙了些,一身简单的运动装,头戴鸭舌帽,举着相机随时准备抓拍。
方垚远远瞧见,起身迎接,猛地被舒绾撞了满怀。
温暖结实的拥抱下,女生身上特有的清香扑鼻而来,萦绕在周围久久散不去。
方垚呆在原地,十指贴着裤缝,慌张道:“学,学姐?”
舒绾并未应声,只是环保着他的双臂更加用力,那双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手轻拍着方垚的后背,像是迟来的安慰。
窗外扬起一阵秋风,透明风铃叮当作响,清脆的敲击声连带着方垚的心脏都震动起来。
他僵硬地抬起手回抱住学姐,鼻尖微微发酸。
身后的裴静深不明所以,打趣道:“方垚,小心学姐的男朋友一拳把你揍进医院哦。”
舒绾松开方垚,冷冷地从鼻腔里挤出一声轻哼:“他敢?”
被区别对待的裴静深撅起嘴不满道:“你上次可不是这么说我的。”
“谁让你欠揍。”舒绾毫不客气地翻白眼,回头狠狠拧他胳膊,“死小子,让你墨迹,害得我天都快黑了才来。”
裴静深犯了错自知理亏,乖乖挨训,双手合十求饶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漂亮姐姐别跟我一般计较,快快让我拍几张美照弥补吧。”
“油嘴滑舌。”舒绾不吃他这一套,拉着方垚往无人的位置走去,“你先拍,我和小学弟聊聊。”
方垚听到某个熟悉的称呼,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难不成是近朱者赤,怎么他们几个都喊他小学弟?
舒绾没注意到方垚的反应,找了个空位坐下,一边细心整理裙摆上繁复别致的挂坠,一边开门见山道:“我听陈善川和岳安山说了。”
方垚不意外,方才的拥抱已经说明一切。
舒绾接着说:“他们可能没告诉你后续结果,不过我猜你应该也不想知道,总之以后你不用再担心了,过好当下,好好学习,好好谈恋爱。”
方垚点点头,听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顿了顿,看舒绾坦然的表情便瞬间明白,肯定是岳安山讲的时候添油加醋了,将周裴说成了他的男朋友。不过看来学姐是能接受这类小众感情的,长篇大论解释起来太麻烦,方垚索性没吭声。
只是他没想到小小的偷懒会造成巨大的误会,临走时舒绾还不忘叮嘱他,恰好被门口等待的裴静深听了进去,他压下眉头,面部五官皱在了一起,警觉道:“什么恋爱?方垚谈恋爱了?”
“不是不是,我……”方垚连忙摆手否认。
“小孩子少打听。”舒绾糊弄地打着哈哈,以“赶快给我出片”为由将他拽走了。
裴静深不死心,回头张望,试图在这一眼能扫视完的小店里找到某个身影。
谈恋爱?以哥哥的性格,他会允许方垚和别人在一起吗?如果不是和别人,那么方垚的对象还会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然而裴静深却不愿相信,他听着舒绾絮絮叨叨的声音,目光落在了方垚身上。
他允许周裴喜欢方垚,但他不允许他们在一起。一想到在无人之处他们会有亲密的接触,裴静深的肺腑就爆炸似的疼。
不可以,哥哥是属于他的,哪怕裴家不承认,哪怕哥哥不承认,但他们相同的血脉是铁证,他们才是世界上最亲密最不可分割的存在。
他,算个什么东西?
裴静深停下脚步,盯着那个瘦小的背影,深色瞳孔忽然闪过一抹嫉恨的幽光,仿佛要把方垚身上剜出个洞来。
他死死咬着下唇,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蔓延开来,可他仿佛无知无觉,浑身上下火一般滚烫,连带着血液都沸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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