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清晨的曦光,带着薄纱般的暖意,透过新糊的茜纱窗,柔柔地洒在新房内室的地面上。空气里浮动着草木初醒的清新气息,隐约还夹杂着远处泥土翻动的微腥和一丝若有似无的……熟悉花香?
池杳在生物钟和身体的疲惫感中悠悠转醒。意识回笼的刹那,掌心温润的触感清晰起来——那枚羊脂白玉平安扣被她无意识地握了一夜。她微微动了动僵硬的脖颈,昨夜那顶沉重凤冠留下的酸痛尚未完全消散。
几乎同时,窗外刻意压低、却难掩清朗的男声隐隐传来,带着点无奈的叮嘱:
“对,就放那儿,轻点…夫人还睡着呢!”
是岑璟的声音。
池杳微微一怔。夫人?是指她?他在……指挥人搬东西?搬什么?那熟悉的花香……
没等她细想,岑璟进了外间,他刻意放重了一点脚步,并轻咳了一声。片刻后,静书柔和的声音隔着门帘响起:“夫人,时辰差不多了,可要起身?”
“进来吧。”池杳坐起身,将平安扣妥帖地收入枕边早已备好的素锦荷包里,指尖拂过温润的玉璧,心中那点疑惑暂且按下。
静书和阿元鱼贯而入。岑璟也从外间步入内室。他已自行穿戴整齐,家常的靛青色云纹杭绸直裰,衬得身姿挺拔,少了几分昨日的华贵逼人,多了几分清隽疏朗。春日微凉的晨光勾勒出他利落的侧影。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池杳微微颔首:“公爷早。” 目光下意识地瞥了眼窗棂方向。
岑璟回礼:“夫人早。” 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温和自然。他并未靠近,径直走到窗边,目光投向窗外忙碌的小院,唇角似乎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留出空间给丫鬟们伺候池杳梳洗。
阿元伺候池杳更衣。选了一件藕荷色缠枝玉兰暗纹的立领春衫,配着月白色细褶罗裙,既不失新妇的端庄,又应和了春日气息。发髻挽成简单的圆髻,簪了一支赤金点翠嵌米珠的小凤钗,并一朵新鲜的、带着晨露的玉兰绢花,清雅宜人。
岑璟在她装扮停当时,才自然地走到镜前,由静书伺候着系好腰间玉带。他的目光在池杳发间那朵玉兰绢花上停留了一瞬,又掠过她依旧带着淡淡倦色、却清丽难掩的脸庞,眼神温和。
“方才……”池杳对着镜子整理鬓角,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声音清浅,“可是在搬东西?听着动静。”
岑璟系玉带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语气自然:“嗯。想着你或许惦记公主府那些花草,便让人一早去搬了些过来。都是你院里侍弄惯了的,移栽过来,看着也舒心些。” 他顿了顿,补充道,“时辰尚早,原想等夫人醒了再动,怕扰了你。只是那几株素心兰娇气,晨起移栽最好。”
池杳心头蓦地一动。他竟然记得……还特意在这个时辰去搬?那句“夫人还睡着呢”的叮嘱,此刻回想起来,竟带着一丝笨拙的体贴。她透过镜子,看向窗边那道挺拔的身影,晨光落在他肩头,仿佛也落进了她平静的心湖,漾开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有劳公爷费心。”她低声道,语气比方才真切了几分。
岑璟唇角微扬:“举手之劳。”
两人带着丫鬟,踏着晨露未晞的青石板路,穿过国公府春日里草木葱茏的庭院,向正院上房走去。空气清冽,鸟鸣啁啾,与昨日的喧嚣鼎沸判若两个世界。新移栽的几盆兰草和月季被小心安置在回廊转角,嫩绿的叶子和初绽的花苞在晨光里舒展,带来熟悉的气息。池杳的目光在那几盆花上多停留了一瞬。
正院上房已是一派肃穆又透着喜庆的气氛。忠勇公岑远山与国公夫人叶氏齐平端坐于主位之上。岑远山一身深紫色云蝠纹常服,面容端肃,不怒自威。叶氏穿着绛红色绣折枝海棠的杭绸褙子,笑容满面,眼神热络。大哥岑琰、大嫂齐氏,二哥岑琮、二嫂朱氏,均已分坐两侧下首。
随着通报,岑璟引着池杳步入上房。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池杳能感受到来自不同方向的审视、好奇与热情。
敬茶仪式庄重开始。两人先跪拜父亲岑远山。
岑远山接过池杳敬上的茶,只略沾了沾唇,目光如电般在她身上扫过,带着惯常的威严审视。他开口,声音低沉浑厚:“既入岑家门,当守岑家规。望你二人同心同德,家宅安宁。” 话语简洁,分量如山。
池杳垂首,姿态恭谨却不显卑微,声音清晰沉稳:“儿媳谨记父亲教诲。”
岑远山几不可察地颔首,目光掠过她沉静的眉眼,那份远超年龄的通透稳重,让他眼底的审视淡去一分。
再敬母亲叶氏。
叶氏笑容灿烂,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过茶,连声道:“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她亲热地扶起池杳,拉着她的手细细端详,赞不绝口:“瞧瞧这通身的气度!长公主殿下真是会调理人儿,把我们新媳妇调理得跟画儿里的人似的!璟儿能娶到你,是他的福分,更是我们国公府的福气!” 她一边说,一边利落地褪下自己腕上一只水头极足、翠**滴的翡翠镯子,不由分说地套在池杳腕上:“这是母亲的心意,以后就是一家人了!缺什么短什么,或是璟儿敢怠慢你,只管跟母亲说!” 眼神却带着探究,想从池杳脸上找出新婚之夜的蛛丝马迹。
池杳温婉谢过,态度恭敬有礼,笑容得体:“母亲厚爱,儿媳愧领。一切都好,劳母亲挂心了。” 回答得滴水不漏。叶氏笑着点头,眼底的探询暂时按下。
叶氏热情地为池杳引见兄嫂。
大哥岑琰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穿着石青色劲装,颇有武将之风。他起身,抱拳一礼,言简意赅:“弟妹。” 目光坦荡,带着对公主府出身的尊重。
大嫂齐氏紧随其后站起。她穿着海棠红绣金菊纹的春衫,头上簪着赤金点翠大花,富丽明艳。嗓门洪亮,笑容爽朗,带着一股子不拘小节的利落劲儿,动作却依着礼数,并无越矩:“三弟妹,可算把你盼来了。我是你大嫂齐明兰。”她上前一步,手里捧着一个不小的锦盒,热情地塞给池杳,“大嫂给你的见面礼。打开瞧瞧?我挑了好半天呢。就觉着这最衬你!” 语气真诚爽快。
池杳依言打开锦盒。里面赫然躺着一对分量十足、金光灿灿的赤金镶红宝点翠嵌珠大鹏展翅簪。那大鹏翅膀张开,气势汹汹,红宝石眼睛炯炯有神,点翠羽毛流光溢彩。做工是顶好的,用料也十足,只是这图案……送给新妇,尤其池杳这般气质清雅的,实在过于刚猛霸气了些。
厅内瞬间安静了一瞬。叶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岑琮夫妇交换了一个眼神。岑远山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齐明兰却浑然不觉,兀自期待地看着池杳,圆圆的脸上满是真诚:“怎么样?够气派吧?咱们国公府的媳妇,就得戴点有分量的。这才镇得住!” 她这话一出,旁边本就安静坐着的朱氏手指微微蜷了一下。
池杳面不改色,合上锦盒,抬眸看向齐明兰,唇角噙着得体的浅笑:“多谢大嫂厚礼。这对金簪气势非凡,匠心独具,大嫂费心了。” 她既没违心说喜欢,又全了齐明兰的面子。
齐明兰没听出弦外之音,反而更高兴了,笑道:“是吧,我就知道弟妹是识货的。”她嗓门虽大,却也知道分寸,没再提什么“比花草强”之类的话。
岑璟在一旁,几不可察地轻咳一声,上前半步,自然地挡在了池杳和齐明兰之间,隔开了那份过于直白的“热情”,温声对池杳道:“夫人,坐下说话吧。” 他顺势引着池杳在叶氏下首的位置坐下。
二哥岑琮气质儒雅,一身竹青色直裰,起身拱手,温文有礼:“三弟妹安好。”
二嫂朱氏身姿纤细,穿着浅碧色绣缠枝莲的春衫,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银嵌珍珠的簪子,清丽婉约。她起身,盈盈一礼,声音轻柔似水:“三弟妹。” 目光在池杳素雅的衣着和发间那朵玉兰绢花上掠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比较。她送的是一套上好的湖笔徽墨和几刀澄心堂纸,文雅合宜。
池杳谢过:“二嫂有心了,这文房甚好。” 语气温和。
朱氏唇角含笑,微微颔首。然而,池杳方才对齐明兰那“气势非凡”的评价,与对她这“甚好”的评价,落在心思细腻的她耳中,便微妙地品出了一丝差别。她垂下眼帘,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的绣线。
众人移步偏厅用早膳。长条桌上,国公爷和叶氏平坐主位,三对夫妻依次坐下。春日时令的鲜蔬小菜摆满桌面,香气四溢。
叶氏热情地招呼池杳,亲自给她布了一筷子鲜嫩的春笋:“杳儿尝尝这个,庄子上今早才送来的,鲜着呢!” 话匣子也随之打开:
“昨夜睡得可还安稳?新房那边可还缺什么?千万别跟母亲客气。”
“府里规矩虽大,但自家人一处,自在些就好。下人若有不懂事的,你只管告诉母亲。!”
“眼瞅着就是三朝回门了,”叶氏笑容更深,“回公主府的礼单母亲已拟好了,回头让人送到你院里过过目。长公主殿下喜好什么,你可得提点提点母亲,莫要失了礼数才好。”
池杳一一得体回应,感谢叶氏关怀,对回门礼表示“母亲思虑周全,自是妥当的”,对公主府喜好则点到为止:“母亲慈心,公主府那边也是盼着两家和睦的。” 不卑不亢,滴水不漏。
岑璟坐在池杳身边,姿态从容地用着膳,目光却时不时落在她身上。见她只小口喝着面前的燕窝粥,偶尔夹一筷子清淡小菜,胃口似乎不大。当池杳再次放下手中的银箸,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膝头的月白色罗裙上时,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自然而然地伸了过来,轻轻覆在了她微凉的手背上。
池杳微微一僵,抬眸看向他。
岑璟的目光温和,带着询问,声音低沉,只有两人能听清:“吃好了?”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手背传来,有些烫人。池杳耳根微热,轻轻点了点头:“嗯。”
岑璟的指尖在她微凉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并未立刻松开手,反而低声问道:“手怎么这么凉?”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池杳有些不自在地想抽回手,却被他轻轻握住了。她低声道:“冬春一向如此,不必担心。” 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颤。
岑璟看着她微红的耳根和低垂的眼睫,没再追问,只是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才缓缓松开,仿佛只是确认她指尖的温度。他转而对身后的静书吩咐了一句:“去,让厨房煮一壶驱寒温热的姜枣茶送到房里。”
叶氏和齐明兰还在热络地聊着回门礼单的细节,似乎并未留意到这小夫妻间短暂的亲昵。只有朱氏,眼角的余光似乎扫过了池杳微红的脸颊和岑璟收回的手,握着筷子的手指又收紧了些。
一直沉默用膳的岑远山此时也放下了筷子,拿起布巾擦了擦嘴,目光转向池杳,威严的声音响起,问的却是:“杳娘,听闻你幼时在江南长大?江南春日,可也这般多雨?” 这看似随意的问题,却让叶氏和兄嫂都略感意外。这显然已超出了一般的客套寒暄,带着一丝了解的意味。
池杳心中微动,恭敬答道:“回父亲,江南春日多烟雨,杏花微雨,杨柳堆烟,别有一番景致。雨水比京中更绵密些,空气也更润泽。” 回答简洁,勾勒出江南春韵,不卑不亢。
早膳结束。叶氏又拉着池杳细细叮嘱了一番回门事宜,才放他们离开。
回新房的路上,晨光明媚,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湿润的青石板上,时而交叠。春风拂过新移栽的花草,带来一阵清甜。
沉默地走了一段,岑璟目视前方,声音平稳地传来:“大嫂性子直爽厚道,心是好的,就是……有时说话直了些,今日让你见笑了。” 这是为齐明兰的言行向池杳致意。
池杳微微摇头,看着路边一株新绽的桃花,语气平和:“大嫂为人热忱爽朗,无妨的。” 她心里并不讨厌大嫂这样的性子,若是个心思缜密的,她应付更是麻烦。
岑璟脚步微顿,侧头看了池杳一眼。阳光正好落在她发间那朵小小的玉兰绢花上,衬得她侧脸莹润。他目光在她腕间叶氏给的那只翡翠镯子上掠过,随即移开,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提醒的意味:“母亲待人是极热心的,只是府中事务冗杂,夫人若觉琐事烦扰,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交予静书便是。”
池杳心领神会。她停下脚步,抬眸对上他的视线,春日暖阳落进她清澈的眼底,映出他挺拔的身影。她唇角弯起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弧度,轻轻颔首:“谢公爷提点,妾身省得。”
两人目光交汇,在晨光里达成一种无声的默契。
池杳无意识地抚上腰间悬挂着平安扣的素锦荷包,温润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她看着身边人沐浴在晨光里的清隽侧影,昨夜那个为她卸下沉重凤冠、今晨又为她挡去大嫂无状言语、还惦记着她那些花草的“合作者”,比最初预想的更值得信赖一些。
回到新房院落门口。几盆新移栽的素心兰和月季被妥帖地安置在廊下,叶片舒展,花苞含羞。池杳停下脚步,对岑璟道:“公爷若有公务,请自便。”
岑璟颔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廊下那些带着露珠的花草,温声道:“夫人好生歇息。” 说完,便带着静书,转身朝前院书房的方向走去。
池杳回到内室,刚坐下想歇口气,阿元便端着一个红漆托盘进来了,上面放着一个精致的青瓷小盅,盖子边缘还氤氲着热气。
“小姐,厨房刚送来的,说是驱寒温热的汤。”阿元将小盅放在池杳面前的小几上。
池杳揭开盖子,一股带着枣甜和淡淡药材气息的热气扑面而来。她用小银勺搅了搅,里面是熬得浓稠的汤羹,能看到细细的姜丝、饱满的红枣和几粒圆润的桂圆。
她握着温热的瓷盅,指尖传来暖意,驱散了早春的微寒,也驱散了方才在正院沾染的那点复杂气息。她静静地看着盅里袅袅升起的热气,没有问是谁吩咐的。
她心里知道,是他。
那个在早膳时握住她微凉的手、皱眉问她为何手凉、又吩咐煮姜枣茶的人。
池杳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那温热适口的汤羹。暖流从喉咙滑入胃里,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连带着心口也熨帖起来。她握着温热的瓷盅,目光落在窗外廊下那几盆沐浴在晨光里的花草上,春日的气息仿佛也浸润了进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甜的暖意。
岑璟:把夫人的花都搬过来。[让我康康]
池杳:还挺…懂事。[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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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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