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北高中教职工家属院门口,陆燃跺着脚,朝冻得发红的手哈着热气,脚边是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两个大行李箱。
“小燃,真不用妈送你去报到?”林北南裹着厚羽绒服,脸上带着歉疚,“这班主任当的,年底事多到连儿子去省队报道都请不下假。”
“妈,真不用。”陆燃把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声音闷在里面,“我都多大了,张扬说顺路捎我,我们一起去就行。”
正说着,一辆黑色迈巴赫无声地停到教职工家属院门口,与周围略显陈旧的环境形成了微妙对比。
“阿姨,你们久等啦!”张扬推开车门。他没穿运动服,黑色的羊毛衫外面套着件剪裁利落的驼色大衣,头发精心抓了个微分碎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手脚麻利地提起陆燃的行李箱。“听陆燃说您走不开,放心,我肯定把他全须全尾地送到省队。”
“妈,快走吧,一会早自习铃响了。”陆燃跟着上了车,跟林北南道别。
车内空间宽敞,真皮座椅散发着特有的气味,隔音极好,瞬间将外面的市井喧嚣隔绝。
“刘叔,走吧。”张扬对驾驶位上穿着整洁制服、一言不发的司机说了一句。
陆燃之前就知道张扬家里条件不错,跟市体校队友打闹时,赵祁阳他们就常笑称张扬“滑不出成绩,就得回去继承家业”。但这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那种差距。
“张少爷今天挺帅啊。”陆燃打量着身旁与平日风格截然不同的张扬,忍不住打趣。
“我妈呗,非说第一天报道也不训练,得给大家留个好印象。”张扬的耳朵微红,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毛衣领子,迅速转移了话题,“诶,你东西都带齐了吧?”
车子平稳地驶向省冰雪运动训练中心。越是接近,陆燃的心跳越是难以抑制地加速。
门口持证的武警、行色匆匆穿着带国旗羽绒服的身影,无不昭示着这里是一个更高层次的竞技舞台。
省队的宿舍比市队的宿舍更宽敞明亮。四人寝,上床下桌。两人到达宿舍时,另外两位室友也在宿舍。
一个坐在书桌前,戴着耳机,手指在笔记本电脑上飞舞,屏幕上是复杂的冰道轨迹分析图。他转过头,目光冷静地扫过陆燃和张扬,微微颔首。“陈与昂,主项1500米和3000米。”声音平稳,带着距离感。
张扬热情地凑过去:“看录像呢?有啥心得分享分享?”
可惜热脸贴了冷屁股。
陈与昂不动声色地合上笔记本,语气礼貌:“个人训练数据,不便外泄。”
这时,上铺探出一个脑袋,笑容灿烂,动作利落地翻身下床,落地无声。“李锐,500米。”他笑着伸出手,目光却在陆燃和张扬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张扬那张写满跃跃欲试的脸上,“可算来新人了,听说你们是滨市体校的。那场接力我也在现场,你俩滑的不错啊。”
他这话听着热情,尾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不像陈明那样直接隔绝,更像是一种掂量。
“对啊!以后就是战友了!”张扬浑然未觉,用力握住李锐的手。
陆燃也微笑着打了招呼,心里却明白,这里的“战友”关系,恐怕比市队要复杂得多。
简单寒暄后,陆燃和张扬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而后便匆匆前往速滑馆集合,今天的行程安排需要由主管教练韩一冰训话。韩教练约莫四十多岁,身材精干,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不说话时自带一股低气压。
“能站在这里,说明你们在各自的市队都是尖子。”韩教练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但在这里,把你们那点骄傲都给我收起来。省队,是国家队的后备力量,我们要的是能在全国青年锦标赛上站上领奖台的人。”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队列,在几个备受关注的新人脸上略有停留:“你们是不是以为自己已经进省队了?错!”
“这里的规矩很公平——实力说话。训练资源、教练关注、比赛名额一切向成绩倾斜。三个月观察期,考核不合格卷铺盖走人。”
“明天早上六点,冰场集合,进行入队考核。最终会根据测试结果分配训练小组。解散!”
话语简短,残酷,没有一丝温情。队伍解散后,气氛明显凝重了许多。张扬凑到陆燃身边,压低声音:“上来就下马威啊。”
陆燃没说话,定定地看着韩教练离开的背影。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了,但这次不同于第一次去市体校。
在职业道路上浇筑的每一滴汗水都是他的沉没成本和机会成本,他不再有退路。才到省队第一天就已经感受到英雄多如过江之鲫,能不能滑出来尚未可知,但是他知道不管是阳关道还是独木桥自己都铁了心要一条路走到黑。
张扬见对方半天没说话,一把揽过他的肩,推搡着将他往训练场外带:“走啦,回家喽,享受最后的自由。”
夜深了,陆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几声极其轻微的“嗒、嗒”声,像是小石子敲在玻璃上,是固定的节奏。
陆燃一个激灵坐起身。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小心地拉开一条缝隙,冬夜的寒气立刻钻了进来。
楼下,暖黄色的路灯下站着一个人,那人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正仰头望着他,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长方形纸盒。
是段怀恺。
陆燃心里一动,朝他招了招手示意,迅速披上外套,踮着脚尖溜出家门。林北南已经睡着了,她觉浅,要是把她吵醒了今晚她肯定再也睡不着了。
楼道口。
段怀恺的鼻尖和耳朵都冻得通红,不知道在下面等了多久。
“你怎么来了?”陆燃压低声音,难掩惊喜,“不打电话也不发消息,用这小时候的法子。”
他俩小的时候经常用这样的方式叫对方出门玩,这是两人的暗号。
段怀恺把怀里的纸盒递过来,声音在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给你。明天去省队用得上。”
陆燃疑惑地接过盒子,入手比他想象的要沉。他借着昏暗的光线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双崭新的短道速滑冰鞋。
专业的碳纤维鞋身,最新款的刀架,在微弱的光线下映着光泽。
他猛地抬头,看向段怀恺:“你哪来的钱?”
这双专业滑冰鞋可不便宜,段怀恺突然买这么贵的礼物送给自己。
段怀恺没看他,低头用脚尖碾着地,语气故作轻松:“攒的。压岁钱,竞赛奖金。”
他顿了顿,才重新看向陆燃,眼神认真:“你在省队要开始新的征程了,我想送你双新的冰鞋。”
陆燃的手指抚过鞋面,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知道这双鞋的价格,更知道段怀恺为了攒下这笔钱,可能放弃了多少他喜欢的东西。这份礼物太重了,重到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喂,你可千万不要嫌弃呀,我以后赚钱了会送你更好的。”段怀恺见对方半天没有反应,以为陆燃不喜欢,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我喜欢!”陆燃见对方误会,赶忙说出。那双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熠熠发光。
段怀恺愣住,嘴角牵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四目相对时先挪开了眼睛:“我投资未来冠军的。穿上它好好滑。”
寒风吹过,带着哨音。陆燃抱着这双沉甸甸的冰鞋,感觉心里那块从省队带回来的冰,正在被一种滚烫的情绪缓缓融化。所有的忐忑和不安,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锚点。
“嗯。”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个重重的点头。
“下雪了。”段怀恺轻声说,同时微微仰起了头。
陆燃闻言,也抬起头。果然,昏黄的路灯光晕中,一片又一片细小的、晶莹的雪花,正悄无声息地从粉红色的天幕中飘落,像是谁撒下的一把碎钻,旋转着,跳跃着,落在他的睫毛上。
“天竟然是粉红色的。”陆燃觉得新奇,用手去接雪花,那柔软的雪花在温暖的手掌中化为一摊水。
“瑞利散射,是与雪云共同作用的结果。”段怀恺在一旁解释。
冰凉的雪花触碰到温热的皮肤,瞬间融化,带来一丝清冽的清醒。周遭寂静,只有雪花落下的簌簌轻响,和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听说初雪时许愿很灵。”段怀恺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宁静。
陆燃抱着鞋盒,看着初雪里段怀恺清晰又略带朦胧的侧脸,心脏像是被这雪景泡软了,异常柔软。他学着段怀恺的样子,闭上眼:“希望段怀恺可以考上三中。”
段怀恺笑道:“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那你许了什么愿?”陆燃忍不住问。
段怀恺低下头,笑得狡黠:“等有机会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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