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甲虫最后还是被小明放回到了那棵大苦楮树下。那只圣甲虫确实有点老了，灰白的须像枯草似的支棱着，显得干巴巴的。
它在小明手心里蜷着腿装死，一碰到落叶就突然活过来，六条腿飞快地划拉，转眼就钻进厚厚的枯叶堆里不见了。
在回去的路上，小明又看到了那颗被拔出来的小草。
它就躺在那里，现在已经被很多双脚丫踩过，在灰白的水泥地上洇出一小块暗色的痕迹。
褚易站在旁边有些不自在。他本来觉得踩到野草没什么大不了的，操场边上到处都是。但看着小明蹲在那儿翻土的样子，又有点不是滋味。
“哎，”褚易用鞋尖蹭着地面，“你刚才是不是问过这草是什么颜色？你是喜欢这个颜色吗？”
小明抬起头，重重地“嗯”了一声。
“它的颜色很漂亮。”
褚易挠挠头。在他眼里那就是最普通的颜色，没什么特别的。
但看着小明闷闷不乐的样子，他又想了想，终于想起昨天路过时，看见苦楮树上有几片新长的嫩叶，看起来和那片小草差不多。
“等着！”褚易朝小明喊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跑了。
孩子们很少爬这些树。一方面是老师不让爬，每次看到有学生靠近树干，老师就会大声呵斥。
另一方面是这棵树确实不好爬——它已经有几十年的树龄了，树皮粗糙开裂，最低的枝桠离地面也有一米多高。就算费劲爬上去，树枝也让人无处落脚。
但褚易是谁，他既不在乎他的姐姐褚香美说的话，又不怕爬树。
他双手抱住树干，在树皮上一蹬，三下两下就蹿上去老高，动作灵活得活像只小猴子。不一会儿，他的身影就隐没在浓密的树冠里，只有衣服的一角从树叶间露出来。
“小明，你看！”褚易骑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得意洋洋地朝树下招手。
小明仰着头朝褚易笑着招了招手：“褚易，你好厉害啊！”
褚易被夸之后，整个人都飘了起来。为了向小明展示自己的本领，他让自己的半个身子悬在空中，只用一只手抓着一根细细的树枝。
“那当然。小明，你等着吧，到时候你要多少叶子，我就给你摘多少。”褚易一边说话，树枝一边摇晃着。
一阵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站在小明的视角看，这风看起来随时是要把褚易吹下来。
小明有点怕了：“褚易，上面太危险了，你快下来吧。我不要那些树叶了。”
“怕什么！”褚易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你看这片怎么样？你想要多少我都能摘给你，看，这一枝上全都是新叶子的！你想要的叶子！”
他拨开一丛枝叶，举着一片嫩绿的新叶朝下面晃了晃。阳光透过薄薄的叶片，把叶脉照得清晰可见，像一张精致的网。
小明看着褚易的身影在树枝之间不断穿梭，阳光明明暗暗地漏过树叶，让褚易看起来更加渺小了。
可是很快，小明就注意到树木上有什么东西在微微晃动。那东西长长的，弯弯绕绕，看起来好像在动。
“褚易，你别动！”小明慌了，赶紧提醒褚易道。
他本想说“树上有蛇”，可看到褚易一只脚悬在空中摇摇晃晃的样子，又怕突然说出来会吓到他，只好把话咽了回去，只催促道：“你快下来，褚易！我不要叶子了，你不是喜欢虫子吗，我们一起去抓虫子，好不好？”
“你说什么？”褚易一手抓着树枝，半个身子探下来，“我刚刚发现树上有一个鸟窝，里面还有几个鸟蛋。你要的话我就顺便拿给你喽。”
小明急得直跺脚：“不要了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你快下来！”
他的目光始终没离开那条正在缓慢晃动的黑影。它似乎被褚易的动作惊扰，突然又扭动了一下。
可褚易还在树上磨蹭，甚至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鸟蛋：“小明，你先别急。让我看看树上还有什么好东西！”他说着就要往更高的树枝上爬。
小明急得满头大汗，他抬头看着那条长长的蛇在褚易面前晃来晃去，心脏砰砰直跳。
无奈之下，他只好去教室搬救兵：“哥哥！哥哥！快来啊！”
教室里，徐覃桦正在和褚香美问作业题。听到小明的喊声，他立刻放下笔冲了出去。褚香美也跟在他身后跑了出来。
远远地，他们就看见褚易还挂在树上，而小明正拼命朝他们挥手，小脸吓得煞白。
“怎么了，小明？”徐覃桦边跑边问。他的脚步明显加快了。
“褚易他……”树上小明急得语无伦次，额头上全是汗珠。他一把拉住徐覃桦的手，拽着他往苦楮树下跑，“哥哥，哥哥……有蛇……”
徐覃桦虽然也被“蛇”这个字眼吓了一跳，但他很快镇定下来。作为三人中年纪最大的，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让褚易安全地从树上下来。
小明慌了阵脚，看到褚香美过来了，便想用老师来威胁褚易下来：“褚易褚易，你快下来吧！老师都过来了！我们晚点别的好不好？”
小明这一招对绝大多数小孩有用，但在褚易身上没用。
“她能有什么重要的事，”褚易头也不回地说，“我才不去呢。有什么事上课再说。”
他说着转过身来，正好把后脑勺对着那条蛇的方向。
小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清楚地看到那条蛇距离褚易的后颈不到一尺，正在树枝上微微晃动，眼看就要扑上去似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褚易突然转过身来，脸正好对着那条蛇。小明双腿一软，要不是徐覃桦及时扶住，他差点就要瘫坐在地上。
“小心，有蛇——”小明终于喊了出来。他紧紧闭上眼睛，以为下一秒就会听到褚易的惨叫声。
然而等来的却是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接着是褚易满不在乎的声音：“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小明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只见褚易还好端端地坐在树枝上，那条蛇却不见了踪影。他疑惑地仰着头喊道：“蛇呢？”
“你是说这个吗？”褚易突然从树上扔下一条长的东西。那东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啪”地一声落在小明脚边，吓得他连连后退，直接躲到了徐覃桦身后。
“别怕，”徐覃桦弯腰捡起那东西，有些哭笑不得，“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小明壮着胆子凑近一看，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蛇，而是一截干枯的树枝。树枝表面布满褶皱，再加上它弯曲的形状，远远看去确实有点儿像一条盘踞在树上的蛇。
不过乡下树木多得很，各种弯弯曲曲的树枝随处可见，很少有人会把它们错认成蛇，小明算是虚惊一场了。
褚易还不知道自己刚才让人担心了这么久，他把摘下的叶子和鸟蛋小心地放进裤兜里，正准备从树上爬下来。
这时，一直没开口褚香美突然说话了：“快从树上下来吧，一会没看着你，你就这么皮。要是爸妈知道你这个不成器的样子，肯定要发脾气。”
她这话一出口，小明和徐覃桦立刻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原本已经往下爬了两步的褚易，听到这句话后突然停住，反而又往上爬了回去，重新坐在了刚才的树杈上。
褚香美见弟弟跟自己对着干，语气也急了：“你快下来！树上危险！”
可褚易干脆把身子一转，背对着她靠在树干上，假装没听见。
“褚易，快下来，别老是冒傻气儿。要是你摔到哪里，爸妈……”
褚香美话还没说完，褚易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转过身来。
他原本打定主意不理姐姐，现在却气得满脸通红：“你还提爸妈！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和他们分开！要不是你，我天天都可以见到爸妈……”
褚香美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微微发抖。她原本伸出去要接弟弟的手僵在半空，半晌才收回来：“好，你不下来就不下来，有本事一辈子都别下来，我也不管你了……”
褚香美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楼道拐角。操场上只剩下小明和徐覃桦两个人，他们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完全搞不清楚事情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
徐覃桦注意到褚易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褚香美离去的方向，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小明仰着头，看着坐在树杈上的褚易，试探性地开口道：“褚易，要不……你先下来吧？”
褚易看起来要和他的姐姐死磕到底了，一副绝不投降的姿态。
他双手紧紧抱着树干，梗着脖子说：“我才不下来，我要一辈子都待在这棵树上。”
小明听到褚易这么说，望着他在树上倔强的背影，不由得想象起来：春天的雨水打湿他的衣服，夏天的烈日晒黑他的皮肤，秋天的落叶堆满他的膝盖，冬天的寒风吹红他的脸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褚易在树上慢慢变老，长出胡子，又长出白发。吃饭要靠人用绳子把饭篮吊上去，洗澡只能在雨天淋雨，最后孤零零地在树上老去……
想到这里，小明使劲摇了摇头，把这个荒谬的画面赶出脑海。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劝道：“褚易，求求你快点下来吧。我们不是还要玩捉迷藏吗……”
“我说了不下就是不下……”
“可是你再不下来，你摘的那些树叶就要被你捏烂了……”
小明的话还没说完，褚易就感觉手心一阵黏腻。他低头一看，才发现刚才随手摘的树叶已经被自己捏得稀烂，绿色的汁水正顺着指缝往下滴。
他撇了撇嘴，终于不情不愿地从树上爬了下来。
（下一章开始将进入二年级暑假的故事，这将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敬请期待吧！）
[好运莲莲]小明患有严重的红绿色盲，完全无法分辨红色和绿色，但对色彩的明暗变化较为敏感。
随着年龄增长，小明开始隐约察觉到自己在色彩感知上与别人的不同。他把树枝错看成蛇，正是因为整棵树的绿色在他眼中呈现为一片灰暗的色调。这种模糊不清的视觉印象，加上潜意识里对蛇类的恐惧，共同促成了这个误判。
而柳水娟虽然也是红绿色盲，但症状比小明轻微许多，日常生活受到的影响相对较小。两人色觉障碍程度的差异，也让他们对色彩世界的体验不同，柳水娟就没有把这件事情太放在心上。
（[捂脸笑哭]解释了这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解释。不过这无伤大雅，就当做我的一个补充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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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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