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小乔看到大堂里排队登记的队伍,全是五六十岁的欧美人。她萌生了一种不知道是庆幸还是郁闷的心情。庆幸他们一定不会认识自己,郁闷未来的二十多天要和陌生的中年女性共处一室,不知道会有怎么样的冲突。这个欧美中年旅行团行不行啊!小乔内心有些退缩。
叽叽喳喳的人群里,小乔看到了一个卷发脑袋,健康的小麦色肌肤,背着个超出她半个身子大的背包,明明就是KAIA。KAIA也看到了小乔,她朝她大力挥手,然后挤过人群,冲到她身边道:“小乔,你怎么在这里!”
“你好啊,KAIA!”小乔开心的和她拥抱,道:“我报了这个旅行团去南极。”
“不会吧!”kaia突然开始大笑:“居然是你!”kaia解释道她在网上找了个女孩一起拼房,一人省了几百刀,没想到前两天女孩有事退出行程,她只知道旅行社要再给她“招个”舍友,没想到居然招来了小乔!
小乔听到和kaia同一间房,瞬间长舒一口气,和这个明媚的女孩一起,她应该也会被太阳恩泽吧。
因为时间紧张,辛小乔并没有来得及去看那座世界尽头的灯塔,而是匆忙补给了一些物资,而后跟着大部队登船出发。
当所有船只停靠在码头时,辛小乔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骨折价订到南极之旅。他们的这艘游轮相比其他真的是太小了,载客不多,设备也相对陈旧,阳台的天花板上居然还生了铁锈。但好在卫生、食物、安全都有的保障,且因为人少,便可以多次登岛,让小乔很是满意。
而初相识的kaia,虽然始终一副无公害的样子,但是辛小乔毕竟混迹娱乐圈多年,内心仍存戒备。特别是Kaia在“同居”的第一天告诉小乔她兼职在做youtuber,需要长时间架着相机记录生活,如果她介意被镜头扫到,她会注意录制时间、地点。辛小乔自认为无权干涉她人的生活,她允许了kaia的拍摄,并请把拍到自己的镜头打码或者剪掉。
第一天里,辛小乔小心翼翼的躲避着kaia的镜头,直到第二日迎来转机。
坐游轮从乌斯怀亚前往南极,要经过著名的德雷克海峡。辛小乔之前从未有过规划去南极,自然也没关注过“臭名昭著”的德雷克海峡。巨大的海浪拍打着窗户,小小的游轮如同被塞进了不断运转的滚筒洗衣机一般,滚来滚去。辛小乔晕倒怀疑人生,躺着吐、站着吐,吃了东西吐、不吃东西也吐,她想这大概不是旅行,而是历劫。
听闻船上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抱着呕吐袋,虚弱的抵抗着海浪的重击,辛小乔很惊奇kaia居然毫无影响,甚至还有空去船舱溜达,甚至健身。
Kaia将自己准备的晕船药喂给辛小乔吃:“你闭着眼睛躺会,德雷克海峡也就两天航程,再坚持24小时不到,你就可以重生了。”
二十多个小时滴水未进,辛小乔连翻个白眼的力气都没有,她听到kaia举着照相机,评价从未见过的巨大的海浪和她不堪一击的舍友,关门离开了房间。辛小乔有一刻觉得自己灵魂出窍了,她大概漂浮在房顶的某个角落,看着那个躺在床上脸色煞白的自己,脆弱的像是下一秒就要一命呜呼。辛小乔竟然心生窃喜,如果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掉也算是解脱了,只是想到媒体挖到这个新闻后,不知道港媒要给自己编个多么荒谬的题目时,小乔有了一丝犹豫。
辛小乔一直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耳旁有人在喊她,挣扎着睁开眼睛,就看到kaia的大脸。
辛小乔下意识的往后缩,kaia急忙扶住她道:“我去厨房给你煮了点白粥。我以前生病,我妈妈总给我煮白粥,她说中国人的胃缺这一口,还有榨菜。”
辛小乔为了保持身材,本在饮食上就特别注意,所以对于白人饭的接受度极高。可人在极度寒冷的时候,总希望有点热粥热汤慰藉五脏六腑,熨帖冰凉的心,不知道是感动更多一些,还是委屈更多一些,辛小乔几乎有一瞬间要留下眼泪来。没想到kaia一句“一碗白粥而已,比不上那些真正关心你、爱护你的人,不要感动的流泪哦”,硬生生的把她的眼泪挡了回去。
辛小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于KAIA的所有防备也在此刻土崩瓦解。辛小乔有时候也怀疑自己上辈子应该是个藤蔓,小时依附与家人,读书时守望太阳一样的季程,而现在漂泊在大海上,又仰仗这个刚认识没几天的小姑娘kaia,她也很想像他们那样,可以成长为一颗独自抵挡风雨的大树。
Kaia的那碗白粥,帮助辛小乔撑过了后来的24小时,直到驶过德雷克海峡,回到风平浪静。辛小乔不再刻意躲避kaia的镜头,偶尔还会有互动。
因为不能像豪华游轮那样,有各种各样的娱乐项目和派对,所以船上的生活都是相对简单的。Kaia的摄像机大多时候都是开启状态,从起床到入睡,她记录吃的每一餐,喝的每一杯果汁,窗外平静的海浪,偶尔露个头的太阳、臭烘烘的企鹅、打架的海豹……她积极的参加并记录着船上的每一次知识科普和登岛观测,然后晚上回到房间再继续整理剪辑当天的视频。她好像完全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完全掌控着自己的生活,自律而规律,这让小乔很羡慕。
这艘游轮的WIFI,对kaia来说又贵且信号不稳定,对本就在避世的小乔来说更是避之不及。所以小乔和kaia都没有购买WiFi,而是过起了“服务区外”的生活。Kaia带着耳机剪视频的时候,辛小乔则会靠在床头看看小说,如果海浪太大,她们便停下手中的事,凑在一起聊聊天,避免太久盯着屏幕而晕船。小乔也是在一次次的交谈中,知道了KAIA原来是斯坦福的学生,果真很优秀。
Kaia将毛茸茸的脑袋倚靠在小乔肩膀,回忆道:“小乔,其实第一次在bar sur看到你,我只当你是个来打卡的影迷。见你看探戈时全然悲伤,我也以为你是联想到了偶像或者电影情节在难过。可这些天相处下来,我才发现,小乔你很多时候都在不自觉的发呆,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总觉得并不是什么开心的事。”
辛小乔低着头,没有说话,房间里突然静的可怕。许久,小乔道:“我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可能别人眼里他有这样或者那样的缺点,但对我来说,他就唯一的太阳,万物生长靠太阳,我也一样。我远远的看着他,慢慢的靠近他,义无反顾的奔向他,希望有一天,他可以看到我努力和热爱,也主动朝我走上一小步,一小步就好。可当我走了九十九步来到他面前,却发现他依旧原地不动,突然间我就不想往前走了。KAIA,不知道你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或者经历过同样的事,在最接近成功的那一秒,突然就想要放弃了。”
听到小乔如此说,kaia才道小乔应该是在感情上遭受了伤害,躲来此处疗伤。她想了想,道:“小乔,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笑话。亚裔的小孩的成绩单不允许出现A以外的成绩,because you are Asian not Bsian!过去的二十年,我学击剑、学数学,按照他们的规划为申请藤校做准备,可当我成功拿到offer后,却不知道自己除了当父母心中全A的good girl外,还能成为什么。”
Kaia的父母是标准的二代移民,名校毕业,收入不菲,kaia在父母的安排下从小接受精英教育,一路读到斯坦福。可读了一年商科的KAIA迷茫了,她道:“当我看到youtuber上的女孩们,做博主,创品牌,设计衣服珠宝,背包客环游世界……她们让我看到了原来人生还有这么多的可能。我纠结了一整年,最后还是决定gap一年,去看看世界,去想想我究竟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kaia说的容易,可辛小乔知道,告别名校,选择gap year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kaia是在放弃她过往二十年的生活、习惯,甚至是可以复制的“精英人生”,她选择了不可预知的未来。辛小乔问道:“你后悔吗?”
Kaia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当然不后悔。如果当时我更果断一些,我现在肯定已经去过更多的城市,看过更多的风景了。”
“我觉得你很勇敢。”辛小乔很羡慕kaia的洒脱和自由。
“小乔,你和当年的我一样,被一些自己认为的重要的、无法割舍的人和事束缚住了。其实下定决心很难,但是当你迈出第一步后,你只会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做决定。”kaia虽然不知道辛小乔在纠结什么,但是她从自己过往的经验来看,勇敢一些总没错。
辛小乔苦笑:“kaia,如果你以后不再读商科,有没有想过要做什么吗?”
“嗯?我吗?”kaia很奇怪怎么话题又回到自己身上:“目前还没想过。也许我会成为一个全职youtuber,或者我会加入保护南极的志愿者队伍,也可能我继续边打工边环游世界,当然,我也可能会发现我最喜欢读商科,然后回到斯坦福。”kaia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
“kaia,你聪明、独立,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我觉得你无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辛小乔由衷的称赞。
“小乔,你真的太会夸人了。如果我的父母能像你这样就好了。不过也无所谓,我会自我肯定,自己奖励自己的!哈哈!”kaia给了小乔一个大大的拥抱,小乔有些不好意思。辛小乔听过太多否定、抨击的话语,她清楚的知道一点点鼓励对一个人的重要性。
这趟寒冷的南极之旅,辛小乔因为遇到了kaia,就像时刻被加州阳光照耀这一样温暖。她认真道:“kaia,你让我看到了人生的另一种打开方式,我想像你一样,去试试看。”
“小乔,你不要相信书上的鬼话,旅游、散心不过是在逃避问题,回归现实还是一团糟,你得勇敢起来,解决它!”看到kaia郑重其事的模样,辛小乔认真的点头应允,只是如果仅仅是普普通通的“问题”就好了。
“对了,小乔,你在哪个剧场演出?以后我去中国,一定要去看你表演,给你喝彩!”kaia聪明的转移了话题。
小乔向kaia提过自己的工作,是一名演员。Kaia从小接触的是欧美娱乐文化,加之在过去的二十年里被父母安排了满满当当的课程学习,她没有机会娱乐,更没空去了解大洋彼岸的中国娱乐圈,所以她对内娱的了解还停留在父辈那些凭着武打电影而走出国门的演员身上。听闻辛小乔自称是名演员,她自然而然的以为小乔就像是好莱坞那些还未出名的龙套一样,混迹在一个又一个剧场,演着不怎么卖得出门票的戏剧,等待着天降鸿运,一夜成名。
“你以后到中国,我带你去现场看。”小乔没有多做解释。小乔瞥见kaia的电脑屏幕停留在自己昨日登岛观察企鹅时大笑的画面,一愣。
Kaia把电脑抱过来,播给小乔看:“我有点舍不得剪,你笑的太好看了。”
那是昨天登岛看企鹅时,一只小企鹅横冲直撞的跑来了游客道路,作为“入侵者”的辛小乔必须先给企鹅让行,她手忙脚乱躲避企鹅,自己却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水潭里,这过程恰好被kaia记录了下来,小乔有些懊恼,又为自己的憨态忍俊不禁,故朝着kaia嗔道:“不想着先救我,倒是一个画面不拉的全部拍了下来,我觉得你做摄影师才是正途!”
辛小乔看着画面里的自己,是许久未曾有过的笑颜,那种心无旁骛、毫不做作的开心透过屏幕也感受得到:“那就不剪了吧。”不如就从这一刻开始,去成为一个不同的辛小乔。
“嗯?”KAIA也是一愣:“真的吗?”辛小乔点了点头,给与肯定的答复。
接下来的几天,辛小乔在kaia的带动下,一起攀爬湛蓝的冰山,在满是浮冰的海水中奋力划着皮划艇,一跃而□□验-2℃的冰冷水温,甚至是一起录制make up的视频……辛小乔看冰山、看水流,看太阳升起,看夕阳落下,经历有趣的事,遇到难忘的人,她突然明白原来广阔而丰富的世界一直在等着自己,而她却一味贪恋舒适圈的温存。
在这艘在没有网络,没有手机信号,全是陌生人的这游轮上,辛小乔感受到了十年来鲜少见过的来自于陌生人的善意。没有人吐槽她的妆容衣服,没有人盯着她因为多吃了一口美食而凸起的小肚子,没有人嫌弃她攀爬冰山速度太慢而拖了后腿……原来,作为一个普通人,世界会给与她的善意竟然这么这么多。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游轮慢慢驶回乌斯怀亚,终于手机信号满格了。
kaia利用休息时间剪出的视频,终于可以发布了。她反复和辛小乔确认,终于在小乔被烦到忍不住怒吼着“你发吧发啊!我不看不看!你随便发!”之后,一次性更新了两条vlog。
本次游轮之行的最后一站是乌斯怀亚的世界尽头灯塔,之前匆忙上船,小乔没来得及看到。现在不过凌晨5点,天空逐渐亮了起来,游轮一点一点朝着灯塔驶去,传船上的游客都聚集到了船头。
小乔避开拥挤的人群,退到空空荡荡的后方,远远的看着那个美洲大陆最南端的灯塔,感受着冰冷的海风在脸上钝钝地划过。
何宝荣和黎耀辉都未曾来过这个灯塔,只有小张带着录音机,把黎耀辉所有的不开心都留在了这里。
Fin Del Mundo,Principio De todo.
没有什么happy together,也不会真正的从头来过。
辛小乔看在海浪拍打下仍然奋力冲上岸的企鹅,站在礁石上,朝天空叫了没几声,又扑通一下扎进了水中,然后又一次在海浪的冲击下挣扎上岸,不知道他们为了什么。
辛小乔只觉得海风迎面吹过,脸颊微微刺痛,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泪流满面。她从兜里掏出了手机,第一次没有算时差,没有纠结他在忙还是在休息,机械地拨通了那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数字。
“喂?”手机里传来了那个无比熟悉的声音,辛小乔却有些慌乱,突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季程看到这个在“已关机”二十五天的号码突然打了过来,立刻就接通了。耳旁是嘈杂的风声,可电话那头的人却一直在沉默。季程轻声问道:“小乔?”
小乔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她望着远处的灯塔,终于下定决心道:“季程,我们分手吧。”一滴眼泪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结束,自小乔眼角滑下,小乔急忙挂了电话,双手紧紧捂住眼睛,低头啜泣起来。我的那些不开心也都留在这里吧。
“小乔!”
辛小乔听到了kaia的声音。她慌忙擦了擦眼泪,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Kaia举着相机,手指却一个劲儿朝她背后的方向指去。辛小乔疑惑的回头看去,才发现原来船尾方向有一只鲸鱼正在翻滚、喷水。
海上追鲸二十天都未见到它们的身影,没想到返港这一天却意外遇到。辛小乔的眼光也被这个古老的生物吸引了过去。它在远处,跃起、落下,向深处游去。
辛小乔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大概说的是《圣经·旧约》中记载了先知约拿被鲸鱼吞入腹中并最终安全脱险的故事,被一些学者解释为巴比伦的沦陷与犹太人的获救,因此赋予了鲸鱼“再生”的象征意义。
辛小乔盯着鲸鱼消失的远处,眼角的泪珠在阳光下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小乔回头看向kaia,kaia的镜头立刻聚焦到了辛小乔的身上,乌黑的长发在海风的吹拂下胡乱废物,那双漂亮眼睛因为哭过而有些发红,冷白的皮肤在苍茫雪山和碧海蓝天的映衬下更加白皙,太阳自她身后缓缓升起,给她罩上了一层微微闪耀的金色光芒。
Kaia方要感慨一句美的像电影画面,她看到辛小乔突然朝着自己灿然一笑,明媚、轻快、如释负重,透过镜头也感受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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