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滴！”
“快让开！快让开！要撞上了！”
一辆破旧三轮车伴随着中年人粗犷的喊叫声在本就热闹的人群中呼啸而过。大家见怪不怪躲避后立马追着三轮车而去。那上面载着的是昨天新鲜的菜。
这是费县晨菜街每天必发生的事情。
晨菜街，顾名思义卖早晨蔬菜的街道，全长30米。之前被称为老菜点，不知何时变成了现在高大上的名字。
有些自欺欺人的味道，他们这里穷的很，这里是几百里内唯一一个卖蔬菜的地方。
险些被撞的温灼一脸平静的对刚刚拉了自己一把的大爷道完谢后，扬起脸露出灿烂的笑：“爷爷五块，不赖账哦。”
稚嫩的童声一本正经补充道：“你爽快付了我下次还来。”
收废品的大爷看着面前衣服灰扑扑脸蛋却十分白净的小孩爽朗一笑。
一抬下巴示意旁边的寸头小男孩去小木箱子里拿钱过来，还不忘调侃面前的人：“妮儿，长真白净，家长嘞？”
温灼乖巧站在原地等待着，他接过一双黑色小手递来的五块钱票子，妥善放在自己斜跨的小包里，拍了拍。
听见大爷问话，没有在意那个称呼，随手指了下不远处一个叼着烟的女人：“我奶奶在那里。”
大爷顺着手指方向看去，一个穿着花衫子微喇裤的高个老太太映入眼前，嘴中呼出的烟笼罩着她沧桑却有活力的面庞，似乎注意到这边，还摆了摆手。
一辈子未有个伴的老头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他想和她搭伙过日子。
温灼看到奶奶在催，也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快好了。他帮忙大爷整理了下纸箱子，正要告别，却猛地被拉住。
“妮儿，恁爷爷咋没来也，这也忒放心恁也。”
大爷感觉这一句是自己这半辈子来说的最有智商的一句话了。
不仅可以知道心上人有没有老伴，如果有了，那他这句话就是离间计。
温灼略感奇怪的看了他几秒，瞬间反应过来，他笑眯眯的摇了摇头：“我奶奶是一个人。”
知道自己被看穿的大爷尴尬了几秒，笑骂出声：“混小子，机灵着嘞。”
大爷骂完又想到什么，拍了拍自家小孙子的背示意他找人交个朋友。
这叫什么？这叫曲线救国。
寸头小孩扭捏的看了温灼一眼，又缩回了大爷身后。他低头看了下自己骏黑的手，又偷瞄了眼温灼。正对上温灼带笑的眼神，一瞬间又缩了回去。
像一只小乌龟。
温灼眼中笑意更甚，从小背包里摸出一颗糖山楂递了过去：“弟弟，很开心和你成为朋友。”
见人不接，他便把糖山楂递给大爷，先让他保管。便对大爷摆了摆手，向奶奶站着的方向跑了过去。
等人走后，寸头小孩才瞬间从大爷身后出来，把糖山楂紧紧攥在了手心里。
大爷笑着拍了他一巴掌：“臭小子，刚刚不还害羞呢？这下又这么霸道了。”
臭小子李原反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一双眼睛瞪大了看向大爷：“臭老头，疼!”
大爷又一巴掌拍了上去：“混小子，把你从垃圾桶里抱出来时被瞬间拔完胡子我还没喊疼呢！”
李原不开心的跑远了：“哼，我那时候小又不知道，你都多老了！”
大爷看着跑远的小孩，只能大声扯着嗓子喊一声：“记得回来吃饭！”
……
刘彩英看到跑来的小炸弹，指尖一掐把烟灭了，双手撑开就抱起了温灼。
揉了揉小孩一头柔软的卷毛，把头巾给他裹上，直到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后才一把抱起人放到架子车上。
架子车是两轮的，需要人推着才走。
“坐好喽，半路不准摘下来。”，叮嘱完才转过身拉起架子车朝家里走去。
她家这娃小小年纪就格外爱俏，也不知道随了谁了，喜欢鲜艳颜色衣服的刘彩英内心如此郁闷。
温灼一直乖乖的任由动作，一双大眼睛扑灵扑灵的眨，长而直的睫毛时不时扫过下眼皮。
他们家离这里不远，步行只有15分钟左右的路程。
正是春天，路上的景色很是舒服。
彩色的花花、绿色的草草，白白的云朵，软软的土地，活活的奶奶……每一个都让温灼十分开心。
最最最让他开心的还是今日零花钱新增五元！
每次卖废品的钱奶奶都给他作为了零花钱，温灼抱住了自己的小背包，不过他一分也没花，都藏在了他的秘密小基地——一个奶奶也不知道的地方。
作为他下一年的学费。
五元与小小的他而言是巨款，温灼心里很是激动，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在吹喇叭。
呜呜呜——响个不停。
兴奋劲一直没过，温灼忍不住又打开斜挎着的小背包，拿起那五元的票子看了又看。
直到黄昏映到他精致如洋娃娃的眉眼上，猝不及防被晃了一眼，他才把钱放了回去。
“奶奶！我要捡多多的废品！有多多的钱！给你买很多很多漂亮的衣服！”
“好。”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最后一抹残阳划过不大的土砖房子，彻底隐匿于温灼带笑眉眼上。
“咔哒”，微暗的光亮起。
“奶奶，今天收废品的大爷想要当我的爷爷。”，灯绳从手里滑开，温灼收拾着小背包里的东西。
他的小背包就像哆啦A梦的百变口袋，装了许多东西。每天晚上他都会把里面的宝贝拿出来整理一番，摸一摸再放回去。
雀跃的话没有引起刘彩英多大的情绪波动，她编织着手里毛线，为温灼准备的冬天帽子已经有了雏形：“你有我就够了，不需要爷爷。”
温灼妥善放好小背包，一个转身扑进了刘彩英怀里“奶奶，奶奶”的叫着，稚嫩的童声让刘彩英下意识露出笑来。
把针织棍放远，刘彩英双手捧起在自己肩膀上乱蹭的小脸：“乖乖，别撒娇。”
一头乱毛的温灼大眼睛迷茫看向刘彩英，否认道：“奶奶，我没有。”
拍了拍眼前小团子翘起的头发，刘彩英熟练的抱起小孩洗漱一番把人放进了被窝里：“嗯。”
她又拿起毛线叮嘱道，“明天和后天下学了你就去隔壁六婶子家里吃饭，我交了饭钱。如果大后天我还没回来你就和六婶子说我回来后就把钱补给她。”
他们隔壁六婶子做饭很是好吃，每次到饭点都会吸引一群皮孩子扒着墙头闻味儿。
从温灼五岁起每隔半年，他都会去那里吃几天。
今年，他已经八岁了。
但因为营养跟不上，个子一直没怎么长，一直是一名小矮团子。
也不知道那几天奶奶都去了哪里——温灼一进被窝就犯困，他迷迷糊糊的应了几声，带着这个疑惑陷入了梦中。
刘彩英编织毛线帽子的手一顿，看了眼炕上睡的很香，脸颊冒出些粉意的小孩，这么愣了几分钟，仿佛才突然想起手中的事情，又动作了起来。
冬天快来了，得再快一些。
算着时间，等人彻底陷入深入睡眠时，刘彩英放好毛线，走到一个掉漆的桌子旁，放缓动作拉开了右边抽屉。
“次——啦——”，声音又缓又轻。
抽屉里到处都放着干枯的花，温灼每次放学后都会带来一朵给她，每次还会加上不同的吉祥话：
——“奶奶，这朵花和你一样漂亮，我就带来给你了！”
——“奶奶，你看，这朵花的花瓣是紫色的，这证明紫定发财！”
……
小孩子温软的大眼睛亮亮看着你，一天的疲惫都会瞬间消失。
她家乖乖最是讨人喜欢。
刘彩英眼神弥漫出笑来，眼角的褶皱泛出光彩。她翻到最里面，从小纸盒子里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药丸子放进嘴里。
药是苦的，那些已经枯萎的花是极漂亮的。
失了鲜艳的色彩也极漂亮。
外面彻底安静，喧嚣都被隐匿于黑色中，刘彩英又看了眼温灼，手下编织的动作更快了些。
月色安静，微暗的灯像天地间唯一的一抹亮色。
第二天，天气比昨天还阴一些。迷蒙蒙的水雾打湿了过长的睫毛，温灼眨了眨眼，一滴露珠便划过脸颊。
他所就读学校离家里有些远，每天都需要六点起床赶往学校。
今天本该是一如既往的上学、下课、吃饭、回家。
但一个男人打破了平静的阴天。
“小同学，你家里人呢？”
不知怎么轮胎爆了的温灼正一边抹眼泪一边哀哀戚戚的推着比他高半个头的自行车往家里走。
这辆不及大人半身高的自行车还是刘彩英一大早等在废品站才掏来的。
自行车两边还加了两个小轮子，让不会骑车的温灼也可以上路骑行。
听见问话，他扭头不想搭理人，但奶奶又说过不能把自己的情绪强加给别人。
只好一抽一抽的开口：“没......没在......在。”
他以为陌生男人听见这话该走了，谁知道这人还问个不停。
“你是住在福利院吗？住在哪个福利院？有一个改变你生活的机会，你要不要？”
甚至男人离得还越来越近，这一瞬间，温灼原本被水蒙住的脑子开始转动。
完蛋了！是绑人犯！
温灼一瞬间愣在原地，他下意识抬眼看过四周，空旷的厉害，也没有一个人影。
完蛋了......我要被拐了......
本来今天该是隔壁六婶子来接自己，只是六婶子有麻将隐，又忘了时间，他不想再等，只好自己回家。
他们这个地方偏僻的厉害，连鸟都不来拉屎，谁能想到会有人贩子，还不如天降鸟屎。
温灼心里有些绝望，但他对情绪感知能力很强，知道对面暂时没有要伤害他的想法。
是要骗了他的感情后再拐卖他的身体吗？
男人见小孩一直不说话，顿时有些着急，却依旧放缓语气带着诱哄：
“小朋友，你想享受万千人的爱吗？你想要听见无数撕心裂肺喊叫的声音吗？你想要住大房子吗？告诉哥哥你在哪个福利院好不好？这些哥哥都可以给你实现。”
周无才内心简直要激动死了，他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机会完成造星计划。失魂落魄随意开车来了个地方散心。没想到遇到了惊喜！天大的惊喜！
这样貌在一个小山村里磋磨一生也太可惜了。
温灼内心简直要害怕死了！
他偷偷看一眼陌生人，满脸的胡茬，以及乱糟糟的头发，秋凉的傍晚还穿着单薄的褂子，脚踩拖鞋，一副精神失常流浪汉的样子。
更不要说本该是叔叔却自称哥哥的人说的那些话。
在他耳中听来简直是恶魔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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