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宸之索性起身,打开夜灯,走到书架前抽出速写本,熟练翻到中间几页,画面主体是两个下棋的人,不同画面里,人物穿着一直变化,头顶的榕树黄了又绿,周围的人来来往往,速写本快翻至末尾,到了这个场景的最后一幅,他摩挲着右下角的日期,两年前夏。
彼时的谢振父子俩因为宅家成瘾被安夏“扫地出门”,勒令每天必须外出运动半小时。两人出门溜达了几日,便熟门熟路地来到公园下围棋,有时也坐着和公园里的人聊天,偶尔运动。
谢旻上高中之后课业压力变大,加之谢振出国,这项活动就此中断,跑步机取而代之。
柳宸之取出另外一张,与其他张不同,只有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站在树下,动作是将一片树叶夹在书里,视线却落在前方,与画外的柳宸之对视。他把这张放在桌上,其余塞回书架,关灯上床睡觉。
一中的图书馆周六日也向学生开放。谢旻经常周日下午在这里度过,这周日比往日冷清,谢旻刷卡进门时,大厅空无一人。
图书馆在二层往上,一层展览师生书画作品,还有一架钢琴。图书馆隔音很好,只有一层可以听到琴声。
谢旻一时手痒,坐在钢琴前,试了几个音,没什么问题。他想了想,跑动手指。
琴声猝不及防地倾泻而出,柳宸之停下脚步,在寂静的午后,大厅里的阳光被切割成数块,琴声似深林溪水,浮光若金。
谢旻听到一阵脚步声,停下弹奏,先看到柳宸之,谢旻拇指和中指不自觉捻了捻,才发觉两个女生已走到他面前,“同学,请问你还用钢琴吗?”
“不用了。”谢旻站起来,发现柳宸之还站在原地,像在等他。
“弹得很好听。”柳宸之道。
谢旻没想到柳宸之回和他搭话,出于礼貌回了声:“谢谢。”
两人一起走向电梯,电梯门打开,其他人一涌而入,柳宸之盯着方才走出电梯那人,一时没动,谢旻回身看他,问:“怎么了。”
“没事。”两人踩点走进电梯,门一关,谢旻就发现不对,原来刚才离开那人多摁了一下电梯,现在他们要下负一层。电梯里有人已经在小声抱怨。
谢旻只当负一是堆放杂物的地方,想柳宸之刚才的反应,那个人应是看到他们才临时起意摁的负一,提示音叮咚一声,电梯才开一条缝,电梯里毫无预兆地响起尖叫。
谢旻本来不害怕,没预兆地被声音刺激,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提起来,第一次觉得电梯开门有些缓慢。
谢旻和柳宸之最晚进去,两人也最靠近电梯门,潮湿的冷气涌进来扑在脸上,外面烈日高悬,这里竟阴气森森,门开了三分之二,电梯的灯光显得微弱,只能照亮他们前面不到半米的地方,完全照不进再深处,黑暗像一片阴森的浓雾,不停向电梯间蔓延,近处能看到的地方空无一物,水泥地上积了厚厚的灰,灯光照在上面惨白一片。
尖叫声此起彼伏,谢旻不自觉地靠向旁边的人,胳膊上传来的热量让他回过神,他往旁边错了半步,扭头看柳宸之,见他面沉如水,丝毫不慌,察觉谢旻靠近,侧身站在他前面。一股淡淡的玫瑰香气萦绕在谢旻鼻尖,像清晨带着露珠的玫瑰。
谢旻注意力分岔,回过神镇定下来。电梯门适时合上,电梯内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谢旻平时看书会窝在图书馆的一个小隔间,隔间年代久远,书架都是旧款,书也是几十年的老书,封面陈旧,页面泛黄。隔间不大但分上下两层,上二层要爬一个木制楼梯,踩上去嘎吱作响。谢旻一般在二楼两个书架间窗户旁的小马扎上度过整个下午。
柳宸上来时,谢旻没有抬眼,空间的僻静并没有因为多一人打破,而新来者的每个动作都好像会扰动这方天地的空气,泛起细小的涟漪。谢旻在这细微的震荡里翻过一页,手指还卡在书页中间,右侧方书架的背面,一本书被抽出去,引起一排书的倒戈。
图书馆有给书做编码,楼下系统和图书馆小程序都可以查,分得并不细致,就算有编码也要绕着书架走几圈才能顺利找到。柳宸找完一排,来到第二排,谢旻见状起身,悄声对他说:“你要找哪本,我帮你。”两人离的很近,谢旻又闻到若隐若现的玫瑰花香,下午光线很好,柳宸之浅色的眼睛像琉璃珠,内蕴光华。
谢旻多看了几眼他的眼睛,听清编号,轻车熟路地找到书递给柳宸之,两人占据分别占据一角读书,不知不觉就临近闭馆。
谢旻将书放回,捏住有些酸的肩颈揉了揉,动作间视线无意看向前面的柳宸之,脑袋转动两下,骨头响亮地嘎巴一声,引得柳宸之看过了,两人对视,谢旻觉得此刻该说些什么,一个女生的声音在一层响起。
“你还在打游戏吗,要闭馆了,来接我可以吗?”女生的声音软糯,语气像是在撒娇。
楼上的两人依旧交换着眼神,谢旻打算等女生出去,柳宸之已经起身,一脸不为所动,不怕尬尴地就要往楼下走,谢旻立刻快步上前伸手拉住他,咳嗽一声,女生果然立刻噤声,跑出去了。
又等了一会,谢旻松开柳宸之的手腕,两人才下去。有了这个插曲,两人不自觉走在一起,但也没什么话聊,就这么沉默地走出校门。
“谢旻,回家吗?”柳宸之忽然问,
谢旻第二次搞不清柳宸之的脑回路,还是回:“嗯,坐公交。”
“几路公交?”
“331路,”看柳宸之打算和自己结伴,谢旻补充,“我家在林南路那块。”
“我家也在附近,一起吗?”柳宸之询问。
柳宸之是个自来熟吗?他想,还是回,“可以,”两人经过校门口的商业街,一家店铺门前的玩偶引起谢旻注意,楚熙向他推荐过这家店铺,说她家的杨枝甘露做法和其他家不一样,并信心满满道:“不好喝你来打我!”
谢旻不太热衷这些,安夏很喜欢,在家经常找教程做,自己也常打卡各种奶茶店的新品、招牌。他隔着玻璃望了眼店内,人不是很多,对柳宸之道:“我去买杯饮料,你可以先去公交站,不用特意等我。”
柳宸之反而道:“我和你一起。”
谢旻有些不好意思,“我尽快!”两人快步走进店内,点单时,店员看了眼旁边的柳宸之,笑眯眯对谢旻道:“今天有活动,18元一杯,20元两杯哦。”谢旻看到屏幕上的宣传语,“情侣价”被标红做了字体变换,心里吐槽奶茶店在一中门口用情侣价促销的行为,一本正经道:“两杯。”
两人直接站在旁边等,奶茶店制作速度很快,不一会就叫到他们的号。
谢旻接过,分出一杯递给柳宸之,“这家杨枝甘露听说很好喝,你要不要试试?”
柳宸之没接,“不好意思,我芒果过敏。”
谢旻嗯了一声,想方才应该问过柳宸之再点单的,话头再次被剪断,
察觉出气氛凝滞,柳宸之情商复苏了些,“这次月考的卷子已经批完了,明天登成绩。”
谢旻道,“老师们是没放假吗?这么快就批完了。”
“差不多,卷子收回去就开始批了,连夜批出来的。”柳宸之停了一下,继续说,“这次数学最后两道大题一二班得分情况都不理想。”
谢旻那两道题都做出来了,没对答案,思路他确定没问题。二班周一第一节课就是数学,分数不好老刘大概率会发脾气,他拿出手机微信划到贺森的头像,“那我得提醒同学明天别迟到了。”
打字间,柳宸之道:“公交到了。”声音近得像直接凑在他耳边说的,低沉清晰。
这个时间段难得公交没几个人,空了很多位置,谢旻习惯站着,对同样站着的柳宸之道:“我站着就好,你坐。”
柳宸之转身抓好扶手,两人面对面,“几十分钟路程,站着就可以。”
一旁的阿姨奇怪地目光瞥了他们一眼,继续看手上的小说。谢旻也不勉强,在公交开动前抓紧时间给贺森发了消息。
谢旻其实不常坐公交,大多是骑车或直接打车,没想到偶尔坐一次就碰上暴躁司机,没过几个站握着扶手的手背青筋暴起,司机刹车踩的很勤,走一段踩一下,坐着看小说的阿姨已经将手机屏熄灭,一脸凝重地盯着提示牌,如是摇晃几次,面如菜色地下车了。
谢旻平衡感一般,另一只手被占,只能靠一只手用力扒着,感觉自己身处一只风雨飘摇的船上,毫无灵魂地左摇右晃。反观柳宸之还从胸包里掏出有线耳机戴上,耳机线都透着稳重。
他在比较平稳的路段准备换个手,手上的劲松一半,耳边砰得一声炸响,公交车紧急刹车,惯性扯着谢旻向前栽倒,他没抓稳,手从扶手上滑脱,又反应极快地抓住靠背,刚稳住身形,肩上就被一股大力往前一撞,后排没站稳的人摔倒前推了他一把,谢旻的手腕被推得扭曲了角度,肩膀也不知道磕到哪里,肩上传来的剧痛让他脱力。
意料之内的摔倒没有发生,柳宸之眼疾手快地伸手揽住他。谢旻一头栽倒在柳宸之怀里,眼前一黑,公交车又是一阵摇晃,柳宸之拥着谢旻跪倒在地上。
谢旻整个人扒着柳宸之,两个人的重量压在柳宸之的膝盖上,沉闷的砸地声听得谢旻心里一揪,迅速起身,“怎么样?”不知情况如何,他一时不敢挪动柳宸之。
“没事。”柳宸之缓了几秒,站起来,还顺便拉谢旻一把。
公交车内哀嚎一片,万幸没有人受伤,司机看了一眼乘客就下车和追尾的人吵架,声音盖过车内,大家面面相觑,一些人开始抱怨,一些打电话给交警。
司机怒火滔天,吵了十几分钟不带停顿,公交眼看着是坐不成了,乘客们陆续下车,谢旻观察柳宸之的走路姿势,没看出什么大碍,“真的没事么?”他不放心追问,
“没事。”柳宸之看向他的手腕,“你的手还疼吗?”
谢旻当着他的面左右活动了一下,便扶着柳宸之坐到一旁的长椅上,“我手腕没事,回去喷点药就好,你的膝盖我刚才都听见骨头响了,你别逞强。”说着便上手撩起他的裤腿。
柳宸之伸手覆住谢旻的手腕,没用力,手心的热度传过来,两人对视,“我看看。”谢旻轻声商量,手却是极快地将柳宸之的裤子推到膝盖处,看到擦掉一块皮,还渗着血的伤口,他皱眉道;“这叫没事?”
柳宸之的手这才放下,“只是看着吓人。”
谢旻严肃道:“我们去医院。”
柳宸之看着膝盖,不以为意,“这点伤用不着去医院。”
两人对峙片刻,谢旻拿他没办法,只好放软语气和他说,“那我们去附近的诊所,简单处理下伤口。”
柳宸之有些无奈地看着他,松口:“好。”
见柳宸之不再坚持,谢旻立马翻出手机地图找了几分钟,还真找到一家,步行10分钟。
“我背你,”谢旻背过身,想柳宸之要是再嘴硬怎么办,
这次柳宸之安静几秒,趴在谢旻背上。
两个人身高差不多,柳宸之还比谢旻略高一些,背起来却比想象中的轻,谢旻怕碰着柳宸之的伤,尽量将手往上移。柳宸之拿着他的手机导航,在一个路口左转时,他开口:“不在这转,要过马路。”说话间呼吸打在谢旻锁骨上,微微有些痒。
诊所的招牌很大,两人没费力就找到。坐诊的医生看了说问题不大,包扎好伤口,去开药,柳宸之让医生看看谢旻的手腕,得到同样没啥大事的诊断,低头欻欻写单子,嘴里低声劝告:“学生就好好读书,别一天天闹事,现在读不出头,以后多的是当混子的机会。”两人非常乖巧地点头,开好药,柳宸之拎起袋子打算自己走,谢旻还是有些不放心,快步上前扶住。
“我叫车吧。”谢旻说。
柳宸之看了天色,还没有入暮的迹象,道:“出去坐一会吧,外面有个公园。”
那个公园谢旻很熟,他之前经常和他爸在这下棋,这么想着便说了出来。柳宸之嗯一声。谢旻也起了故地重游的心思,扶着他慢慢往榕树下的棋盘挪去,周日傍晚的公园已经聚集一些出来纳凉的人,每个棋盘都有人在对弈,每桌周围还围着两三人观棋。
二人在树下驻足,细碎的树影打在他们肩上,
“你常来这里?”谢旻问,
“以前常来,不过不在这里,”柳宸之指了远处一个地方,“会在那边画画。”
“之前是看到有人在那边写生,不过不是你。”谢旻道,
柳宸之往座椅后靠了靠,道,“这么确定吗?说不定是我,你没认出来。”
谢旻看向前方,又好像透过前面看着什么,道:“确定。”没有说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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