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当然是没办法商量的，符咒就只是符咒，没有任何意识存在。
蝶依盯着手里花花绿绿的钱，纠结几息还是选择化为原型，缩在树叶之间，勉强度过了她来人界的第一个晚上。
之后的一个月，她除了试图找到去往萃英市的办法，就是为赚钱而忙得焦头烂额。
她离开人界实在太久，哪里能想到现如今的人界干点什么都需要这样那样的证件。
储物空间里的金叶子银锞子没办法典当，因为需要身份证；正经工作没办法找，因为需要学历证明。
缺少了关键证件和基本电子技能，人类的大部分兼职，蝶依都没办法完成。
奔波许久，她只找到一些新店开业发传单之类的辛苦工作，收入不稳，还时不时会被管事克扣掉一部分。
到手的微薄薪水积攒缓慢，蝴蝶的任务就这样被这不论哪个精怪来看都格外离奇的原因而一拖再拖。
至于那些因为艳丽长相而找上来的高薪诈骗工作，蝶依压根没考虑过，一律拒绝得干脆。
有时候遇上死缠烂打的或眼睛不干净的，满心郁气的蝴蝶便会抽出那柄许久不用的长刀，打算还世间一个清净。
她不是真正娇养的闺秀，一千多年来，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条命。
哪怕不想引起稽查局的注意，蝶依也愿意用麻烦一些的办法处理掉这些让她心烦的东西。
可最后，她却没能真正挥刀。
纤细修长的手指上是浅粉色的指甲，像极了师父当年领她进门时的手。
这个小县城还是没能清净，只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多了几滩昏死过去的烂泥。
连着过了几日苦日子的蝴蝶其实想过动点小手段，阵法也好，符咒也罢，总有办法能让她脱离眼前这离谱的困境。
可偏偏这里的稽查局好像按上了狗鼻子一般，没被他们登记过的信念之力随便用一点都会招来稽查小队追查。
因为这，蝶依连从储物空间给自己拿点东西都得思索再三，小心翼翼！
捏着手里干巴巴的馒头，再看着来搜查的稽查小队嘻嘻哈哈地走进香气霸道的火锅店，蝶依差点气红了眼眶。
她被师父捡走后就再没过过这种日子！
可在接到乌鸦打来的询问进度的电话时，日子过得苦哈哈的蝴蝶不知道是饿昏了头，还是被下了蛊，
总之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面不改色地扯了谎，告诉乌鸦她的教学开展顺利。
蝶依：“……”
“起码，起码占星楼的面子保住了。”她啃着手里的干冷馒头，努力安慰自己。
但这样的日子过一个月显然是蝴蝶的极限，她到底是只精怪，哪怕受到师父教化，她也只是囫囵带上过去老旧规则化作的枷锁。
坏心情下的她自然不可能继续遵守现在的什么法律规矩。
但就在蝶依准备扔掉馒头，恶从心起时，她却得到了一份工作。
许佩兰一周前就发现了这个白净漂亮得像大明星一样的小姑娘。
刚开始看到她捧着个白馒头坐在角落里干吃时，她和边上开便利店的老板一样都以为是在拍电视剧呢。
她们这小县城哪里见过什么拍戏的场面，两人招呼完各自店里的生意就都好奇地凑到门前看个起劲，还打赌猜起来拍戏的摄影机都藏到哪里去了。
就这么新奇地看了好几天，许佩兰和隔壁老板才慢慢琢磨出味儿来。
“哎呦，这丫头不是明星，是外地的来打工的？！”老板惊讶道。
许佩兰也有些不敢相信，“瞧着年纪和我家囡囡差不多大呢……”
“八成是家里人不好，不然哪里舍得她这样出来，这几天只吃馒头，手里肯定也没什么钱，”老板叹了口气，“真是造孽哦！”
说着，她抽了个塑料袋在自家店里装了些矿泉水和面包，只是转身走到门口时，老板又踌躇了。
精怪除了自身审美特殊的，就没有化形难看的，蝶依作为蝴蝶，人形的模样更是艳丽到惊人，偏又被周天师教得很好，往台阶上一坐，哪怕穿着简单，又狼狈地在啃馒头，也像古代仕女在自家园子里赏景般文雅。
这也导致街上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少总少不得要多看她两眼。
老板家和许佩兰家一样，都有个差不多大的孩子，她知道这个年纪的女生总会更加好面子一些，自尊心也强得很。
她有些怕自己突然拎着东西过去，可能会伤了这丫头的面子。
性子风风火火的许佩兰没有这样细腻的心思，她在确定这个时不时就会出现在角落的漂亮小姑娘真是个小苦瓜后，立刻将手上擦桌子的抹布一丢，上前将人带到了自己的小店里。
她倒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是看到蝶依就忍不住想到自家那个边读大学边打零工想为家里节省开销的女儿，心里难免有些心疼。
许佩兰没多问蝶依家里情况，只是请她吃了顿饭，并问她愿不愿意留在店里干点杂活，她可以给包吃住。
“只是你也看到了，阿姨这里只是个小饭馆，平日里也只有我一个人忙活，你如果能吃苦，自个儿也愿意的话，就暂时留在这里，凡事帮阿姨搭把手就行，就是工资可能没办法给太高……”
许佩兰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小姑娘斯斯文文的吃饭模样，猜她家里多半条件不差，嘴里的话也就越说越小声。
这丫头仔细瞧着真不像普通人家的小孩，不会是和家里闹脾气离家出走的吧？
“丫头啊，别怪阿姨多嘴，你家里人知不知道你在这里啊？”许佩兰没憋住，还是问了出来。
跟着进来的便利店老板抱着手里的一兜子东西，连连点头，脸上也带出点心里的焦急，
“是哟，你爸妈要是瞧见你这样肯定心疼坏了，不论发生多大事，你也得先顾着自己，你说你一个小姑娘，长得又俊，一个人在外面多危险啊。”
蝶依对于这样突如其来的关心有些意外，她愣了愣，慢了一拍才恢复成往日里的温婉模样。
至于自己的身世，自然还是之前哄骗稽查小队的说辞。
乖乖端坐着椅子上吃饭的漂亮姑娘，故作坚强地说自己父母都不在了什么的，瞬间将两位心善的阿姨说得红了眼眶，心里更是不住地埋怨自己刚刚不合时宜的问话。
“过去那些就不想了，你就留在阿姨这里，别的不说，吃饭肯定给你管饱！”许阿姨当场拍板，为自己的小饭馆增添了一名新员工。
在人间被迫流浪了一个月的蝴蝶终于有了个栖息的地方。
蝶依确实不怕吃苦。
她幼时在灵界的私牙里当过一段时间的隐奴，因着不能修炼灵力的体质，躲过了一些肮脏的事情，但其他各种或轻或重的杂事却都压在了小蝴蝶破损的翅膀上。
哪怕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但像洗碗扫地这些简单的活，她上手依旧很快。
再加上精怪更灵敏的五感，许家小饭馆在她的帮助下反倒更加井井有条了起来。
许佩兰对此欣慰的同时，心里对蝶依也更加心疼。
欣慰她掌握着基本的生活技巧，独自在外肯定能照顾好自己，
心疼她小小年纪却已经这么熟练的做这些活，肯定吃了许多苦头。
蝶依倒不觉得辛苦，相反她还挺喜欢这样的生活。
只是这点喜欢很轻，轻得像飘在心口的薄纱，被乌鸦的又一封来信一惊就散了个干净。
乌鸦大概是回了灵界，不然也不会在知道她没办法回信的情况下还是发来了一封灵书。
里头是老生常谈，只是内容简短了许多，瞧着像是仓促间发来的问候。
蝶依猜测多半是有什么事牵扯到了她那至今还没找到的学生们，且应该是很危险的事。
她捏着灵书，谎称找到了萃英市的工作，当天就辞别了小饭馆。
许佩兰虽然高兴她能有份正经工作，但又忍不住担心她，
“年轻人多闯闯是好事，你自己出门在外凡事都多个心眼，你性子总是太好，工作的时候又少不得要受委屈，但真遇到事情了，咱也别忍着，干不下去就给阿姨打电话，咱们回来。”
嘴里絮叨着，许佩兰手上也忙着，给收拾衣服，又给准备吃的，隔壁老板一个月前就想送出的矿泉水和面包终于送了出来。
蝶依身上穿的是许佩兰找出来的女儿以前的衣服，虽然不是新衣服却也干净舒服。
她就这样站在车前，被两位阿姨拉着手叮嘱又叮嘱，恍然间，好像她只是短暂离开家的求学学子，而不是短暂停留在这里的路人。
她孑然而来，却拎着大包小包的离开。
看着送了又送的人，蝶依缓缓呼出一口气，彻底撤下了脸上一成不变的温婉笑容。
嘴角勾起轻浅的笑，纤细胳膊轻松扛起全部包裹，蝴蝶紧抱住面前的两个女人，如细流的信念之力化作无形的阵纹，牢牢印进毫无防备的人类身体里，逐渐滋养着她们多年来操劳而产生的损伤。
“快回吧，我走了。”
蝶依走的干脆，两位忙碌操劳的老板也没多停留，压下心底的担忧和不舍，回去依旧过自己的日子。
至于被这股信念之力惊到，从而匆忙赶来的稽查小队，自然只能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头疼了。
哪怕之后找到许佩兰她们，阵法早就藏进体内，区区一个分局的稽查小队，肯定是查不出什么的。
蝶依坐在顺风车内，边听着车主热情的招呼，边确定自己还有没有遗漏。
顺风车是蝶依试探下来最可能成功的办法，拜托熟悉当地的两位阿姨帮忙打听，找到正好要回萃英的车主，商量好给两百块钱，被带着一起去萃英市。
借用普通人的因果混淆视听，让守护咒以为她并没有走在注定会有危机的路上，从而不至于拼命拦住她。
当然，拼的是她的命……
蝶依思索半天，可以确定自己的一时冲动绝对不会牵扯上两位阿姨，但她的心底却莫名有些不安。
而且这抹不安还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些加剧，卜师到了她这个程度，直觉往往都会是不容忽视的预兆。
保险起见，蝶依还是掏出铜钱，给自己和两位阿姨都算了一卦。
嗯……一吉卦一凶卦。
凶卦自然是她的。
蝶依沉默，
蝶依心有惴惴。
“大哥，我们这一趟去的是萃英是吗？有萃英二中的那个萃英。”蝶依再次确定道。
“那自然了，姑娘你就放心吧，哥保准给你送到，我家小孩就在二中读书呢，我可熟悉了。”
车主说的信誓旦旦。
结果……
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的蝶依笑容温婉地揉碎书灵送来的灵书，语气幽幽，
“人界怎么可以给那么多城市取一样的名字呢？！”
发现找错地方的蝴蝶狰狞着脸，第一时间选择再次打顺风车。
萃璎市，粹瑛县，锦川市的萃英县，穗州市的翠英县……
谁懂她找遍那么多个二中却依旧没有找到人，并且手里的钱再次告罄的绝望！
回去就给楼里加规矩，这样的任务以后都得加钱，统统加钱！
畅想了一番自己狠狠加钱后灵界的混乱，蝶依脸上的笑容才能得以继续维持。
但转头看到自己居住的通风桥洞时，她嘴角的弧度还是没忍住稍稍下降了一瞬。
捏着手里辛苦打工赚来的三千块钱，蝶依打开顺风车群，熟练询问起去萃英市的车，括弧强调燕淮省的萃英市，隔壁是临银市的那个萃英。
顺便她还给乌鸦发了个消息，让他转告书灵自己会尽快到岗，至于乌鸦现在是不是在灵界，能不能及时转告，那就不关她这只小蝴蝶的事了。
而她之前说的那些进展顺利的话……
乌鸦不问她就不说，乌鸦一问她就惊讶。
人类总结出来的生存法则应当不会出错……吧？
“无量天尊在上，这回一定是弟子最后一次搭顺风车对吗？”
做完该做的一切的蝴蝶闭目祈祷，虔诚地再次为自己起卦。
——凶卦。
蝶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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