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昭流努力从记忆里寻找这个男孩,是谁呢是谁呢,她想不起来了,于是她从床上直起腰身,站起,缓缓走到男孩面前,半蹲着身子,嗯,这个孩子真矮,何昭流寻思。和男孩平视,她看见了男孩微微下垂的眼角,像某种被遗弃的小动物,淡褐色的圆形眼睛,眉毛也淡淡的,朝下弯垂着,柳梢一般划在额头,过于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薄薄的嘴唇,因为营养不良泛着不正常的白色,鼻梁很高挺,鼻尖上有颗淡蓝色的痣,长得还算好看。在何昭流的二十年见识里,这确实是一个好看的孩子。
这是老头的儿子,在这么久的时间里没有见过面,今天是她和他的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在他父亲死了的屋子里面。
何昭流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她也不打算掺合,她就这么望着这个孩子,等待着他说话,或许是受不了寂静的环境,小孩颤动着嘴唇,小心翼翼的说:“我是他的儿子...”
“我知道。”何昭流继续维持着表面功夫和自己应该维持的端庄,但是小孩听到她的话的时候,却完全没有绷住,一脸的不敢相信和惊讶。虽然老头结婚的时候也没说自己有个孩子啊,就说自己丧偶,而且都那个年纪了,孩子都应该比她大了吧,但是从其他人那边也可以打听到,所以他对小孩的出现没多大奇怪,只不过为什么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来?小孩看上去比她小好多岁,所以她现在是不是应该把财产分出一半给小孩?何昭流冷静下来思考了一下,她望着这个孩子,她刚才没有仔细注意小孩的穿着,这个时候,她才认真打量起来。
很破旧的西装,而且大小很不合适,小孩用了很多别针将大的地方别起来了,手腕和脚腕处则挽起,洗到发白的衣服,还是杂乱的头发,低垂着头的头,让何昭流想起来第一次来老头家的时候遇到的那个脏脏的孩子,虽然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体面一点,但是也没体面到哪去。何昭流并未直接指出,因为她看到小孩因为她打量的眼光而感到害羞,耳边透着红色。嚯,还是个腼腆的小孩子。何昭流放弃她的目光,调侃的问道:“你是他儿子,你爸现在死了,你来找我干什么?”
男孩感到一些局促,用手拧着衣角,轻声回答:“你是他新娶的妻子......”噢?因为是他新娶的,所以就要来找她吗,找她干什么,收拾烂摊子吗?何昭流猜测着。
男孩似乎看懂了何昭流似乎对他不怎么感兴趣,所以急忙接着说:“我知道我爸没有告诉你关于我的事情,他不喜欢我,现在他死了,你和我都可以继承他的钱,我爸家里的亲戚肯定会因为我年纪小把钱抢走,对我不管不顾,我不想继续过这种生活,我想跟着你走,我把我那份钱都给你,只要你带着我,我会做饭,也会洗衣服,我还会打工,什么都可以去做,只要你要我...”男孩说得越来越激动,也越来越多,从男孩漫天话语中,何昭流至少知道了,男孩过得并不好,哪怕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但是因为他爸不喜欢他,他在家里过得连宠物都不如,何昭流并不关心他为什么不被老头喜欢,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何昭流自己也过的不好,没必要心疼另一个可怜的人。
但是听着一个十岁的男孩说着自己的苦难,内心没点触动是说不过去的,这些东西让何昭流想起来了自己的小时候,昏暗的柴房,难闻的馊饭,干不完的活,不被大人喜欢,好多好多,经历又是如此的相近,他的话术又和昔日的自己对严赐说的话重合上了,多么像她小时候的样子,怕别人不要自己,着急把自己卖出去,但是不同的是,他还出生在一个有钱的家庭里面,家里人死了,他能靠着钱诱惑着一个爱钱的女人继续当他的继母,而她家里人不要她了,她只能来大城市打工,想着好不容易等金主死了,却还要带着一个孩子养活。
世界真不公平啊。
何昭流听着男孩说完,声音渐渐停止下来,她还在神游,看到男孩闪闪发光的狗狗眼望着她,何昭流才回过神来,“啊,嗯,挺惨的。”评价完,何昭流看着男孩的神色明显失落了很多,何昭流感到一些忍俊不禁。男孩听着笑声疑惑的抬起头看着她,被男孩的这副样子逗笑了,何昭流忍不住笑的很大声,房间里的所有东西的乱乱的躺在地上,新娘的裙子上沾满了鲜血,窗外的太阳快要下山,投入房间的夕阳是血色的红色,浴室里的沐浴露还是什么被打翻了,从浴室的方向传过来莫名的气味,这个地方糟糕透了,但是新娘还在笑着,笑得直不起腰,笑得东倒西歪,就这么笑着,她笑得好漂亮,这是直到任平生很久的未来里,想起来,仍然会觉得何昭流漂亮的时刻。
任平生望着何昭流的方向发呆,何昭流终于笑累了,停下来也望着他,何昭流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笑的这么放肆,可能是因为婚礼累了一天,发现自己新婚的丈夫死了,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一刻放松的畅快吧,至少她现在舒服多了。
看着外面逐渐落下的夕阳,她深呼一口气,暗自下了一个决心,她向男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愣了愣,回答何昭流的问题:“任平生。”
……
“所以你是说你现在成为了一个身价上千万,但是带着一个十岁孩子的年轻寡妇是吗?”严赐用刚刚才做的红色美甲的手指指着何昭流旁边低眉顺眼,长长的头发遮住眼睛,正在乖巧的吃着蛋糕的男孩,语气带着一丝惊讶,咋何昭流也喜欢上捡孩子了?她本来就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吗?她咋没发现过。
“嗯,对。这小孩的老爸刚死,还又是在结婚的当天死的,不管怎么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又收了他爸的钱,装样子也要养这个孩子吧。”何昭流搅拌了一下桌上的咖啡,又往里面倒了些糖,“而且他爸还虐待他,我的妈啊,这小孩才多大点,他爸就怎么敢,生怕不把一个好端端的小孩带坏。”
小口咬着蛋糕的任平生微微一愣,然后又开始缓慢的吃起了,但是此时的耳朵已经高高竖起,聆听着她们的对话。
严赐和何昭流也没什么避让着他,就当唠家常一样说了起来。
“然后你就圣母心突发的想自己来带这个小孩?”严赐依旧对何昭流的选择感到不可思议,毕竟刚开始为什么选择和那个老头结婚,就是因为据说那个老头已经清心寡欲了,只是想找个人陪陪他,也是,都多大把年纪了,能行个啥,严赐生怕何昭流二十岁花季少女的年龄折在半只脚迈入棺材的老头身上,但是何昭流对她说,挺好的哇,我能有什么不满足,又不需要照顾孩子也不需要烦恼其他东西,只需要当个温柔的富家夫人然后静静陪他等死就好了,她可是最讨厌小孩子了,没想到当上第一天这两个愿望都实现了,虽然多了一个小孩。
何昭流算圣母心吗?任平生想大概是不的,或许没有他爸给他留下来的钱,她早把自己扔哪个地方都不知道,他本来也是在都赌这个女人会不会收留自己而已。
严赐看着眼前的小男孩的举止虽然怯怯的,但是好在也是个安静的性格,再加上这么大了,也不需要何昭流操心太多东西,就是有点太怕生了,跟着来的一路上,小孩都一直把头低着,不敢看任何人,排斥他人接触,像一个小刺猬,让严赐想起来了第一天把何昭流捡回家的时候,虽然那么可怜的一个小孩,但是看着的一切东西都带着警惕,哪怕跟着她回家的路上,也在一直打量着她和四周,观察着严赐下一步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好像生怕她把何昭流卖了似的,想起来昔日的场景,严赐的目光对何昭流收养的这个孩子也带上了一丝温情,这小孩和何昭流小时候一个样儿。
“怎么算圣母心呢,不管是人伦道德还是基本品德上来说,我带着他也是合情合理而且我还是和他在同一个户口本上的后妈。”何昭流回答她,看咖啡基本能入口了,慢慢地抿了一口,还是甜甜的好哇,何昭流心想。
“那也确实,但是这个孩子你想怎么养?”
听到这里任平生开始警觉,对啊,二十岁多出一个年轻的孩子,她想怎么处理他。
听到严赐的问题,何昭流想了想,怎么养孩子,这是一个艰难的问题,首先不可能像她父母那样养孩子,其次不能像严赐养孩子,虽然严赐对待她不错,但是某种方面严赐确实是个生活白痴,所以自从跟了严赐以后,何昭流小时候不光要照顾自己也要照顾严赐,帮她记生理期的日子,帮她做早饭,帮她在晚上通宵宿醉之后给她做醒酒汤,按摩。倒不像严赐捡了个孩子,倒像捡了个妈。
养严赐是好说的,但是现在真的养上了一个十岁大点的孩子,何昭流确实没有啥经验,应该没啥问题吧,不就养个孩子的事情,不难的...对吧?
“先让他读书吧,再怎么说一个这么丁点大的孩子,还是先上学更重要吧。”
任平生听闻小幅度的抬头看了下何昭流,但是两个大人讲话正投入,并没有注意到任平生的这个行为。
“确实,要我帮你找找哪所小学好点吗?”
“这么着急献殷勤帮忙找,你是不是有事找我?”何昭流狐疑的看着严赐。
“去去去,怎么说我好歹也算得上把你养大的,算你半个监护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小子还得喊我一声奶奶。”严赐伸手在何昭流眼前招呼着,夺目的红色美甲一直在何昭流眼前晃给不停。
何昭流没有回答严赐的话,转过头问任平生,“你想上学吗?”没有怎么接触过小孩子,所以何昭流并不太会和小孩子相处,面对任平生的时候还是感觉到很多的手足无措,所以何昭流把语气放得温柔一些,想显得比较无害又和蔼可亲,对面的严赐听到何昭流这句“温柔”的话,把嘴巴夸张的张成一个圆形,又无声的做了一个呕吐的动作,任平生听到她的话则是微微一抖,不自然的把手放在身体的两侧,好像在思考。
何昭流则无所谓一样,静静等待着任平生的答案。
任平生其实是没想到何昭流居然这么简单就让他去上学,他还想着如果何昭流不同意的话应该怎么去要求她,没想到她自己倒是先提出来了,她是心存什么打算,是不是觉得照顾一个孩子太麻烦了,然后把他送去上学之后,少了一个孩子阻挡她去挥霍他们家的遗产,任平生越想越觉得是怎么个道理,不由得心里开始感到失望和释然,果然,毕竟的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孩子,能领养着挂着名号就不错了,谈得上什么细心。
任平生用力点了点头,抬起头望着何昭流的眼睛用力说道:“我想去,我想去上学。”任平生眼里对知识渴求的目光差点把桌上两个学历加起来凑不出一张初中毕业证的大人的眼睛闪瞎。
“哈哈哈,小朋友爱学习是好事,好好学习才有出路知道吗?学习虽然不是唯一一条出路,但是是最好的出路,你后妈就是和我没读书才混得灰头土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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