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假的!
林笙知道,这里现在还是自己的梦,梦里的一切都是她通过潜意识创造出来的,包括她面前完好无缺,仿佛什么都没经历过的柳如慧。
这是假的,不要被它迷惑了,柳如慧早就死了。
可她的微笑是那样真切。
“我们计软院的大楼太有趣了,电梯’呜’一声上去又’呜’一声下来,像坐跳楼机一样!是谁把它调得这么快的呀?对了,你说会不会有人把我们叫成’计院’?开玩笑的我倒不生气啦,有点不好意思,我第一反应也是这么叫的。”
不行,这是假的,你赶紧想办法清醒过来!
林笙伸出手臂正要掐,突然想起,现在现实正一片混沌,回去了也没用。
那么,你在梦里有什么进展吗?你的“梦境反向投射现实”行动,进行到哪一步了?
什么都没有做成!又变成前功尽弃的每一次那样,总是被一个又一个的突发事件赶着走。
“我觉得你们新传做的简报也都好好看,我也喜欢自己做个东西出来。我们这学期好像要学做网页的,到时候跟你合作做个新闻网站,可以吗?”
不行,这是假的,你不要被它影响了判断!
林笙握住柳如慧的手腕,用指甲狠狠地掐进去。后者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你是计软,我是新传,你要参观学校怎么会轮到我带你,你没想过这个问题吗?”
“这是个玩笑吗?”柳如慧眼睛笑得弯弯的,“我们暑假就是朋友了呀,你忘了吗?你天天在我们家吃甜品呢。你最喜欢点的是蓝莓芝士蛋糕,我没记错吧?”
不行,这是假的,你必须让她也意识到这一点!
林笙闭上眼暂时赶走了悲伤,快速回忆后睁眼说:“柳如慧,你已经死了。2004年,你曾经接受过BNW的实验导致身体虚弱;16年后,你为了救我,过度使用能力而死去。”
柳如慧眼睛瞪得圆圆的:“虽然我也喜欢看电影……但是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这些设定都是什么,我一个都听不懂呢,你可以解释一下吗?”
林笙低下头不敢看那双琥珀:“你的死是我的错,你的父亲也因为我的错误受牵连死去。我是个轮回者,这些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别人不一定,你每次都会死,被我害死。”
“是呀,林笙。”柳如慧笑得那样开怀,“我知道,我死了;我也知道,我是你的梦。但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
林笙听见自己的声音,幽灵似的:“为什么,为什么原谅我……”
她以为自己足够冷静了。自那夜的丧钟敲响之后,她逼自己面对这个事实,她逼自己承认,柳如慧死了,以为这样就能面对自己造成的灾祸。但是,现在她不得不承认,她不能,哪怕对方是她绮想的幻象,她仍会为了她的安慰如释重负。
没想到有一天,你也会为了正确以外的事情妥协啊。
“林笙,没关系的。”柳如慧笑得那样圣洁,“你一定很累了吧?稍微休息一下也没关系的。”
不对,这笑容不对!
她应该有着比山野鲜花更灿烂、更缤纷的笑颜,是生机勃勃的春风,而不是这种甘愿牺牲的祭品似的微笑!
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
林笙听到一声嘲笑,来自莫妮卡,来自她自己。
你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生离死别都是一场梦,醒来你还是那个充满希望的准研究生。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你希望她能原谅你。你知道自己的错误在人眼中不可宽恕,于是你找了个超脱的神,她能谅解你的一切。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你希望能够停下来歇一歇,但自己没有这个勇气,也放不下救世主的包袱。所以你让她劝你,理解你,也让你自我欺骗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你会想,既然她都懂我的累了,我大致确实是个好人了吧?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我才不是妄想家!”林笙扯着嗓子吼道,“如果我真有本事制造这些假象,那、我、就——”
就让她永远也不要原谅我!
一念既出,天翻地覆。
校园变成了血肉恐怖的修罗地狱,柳如慧也不是那个天使样纯洁的孩子了。她的脸如鬼魂一般苍白,血液莹莹地闪着绿光,那是幽怨的象征。
曾经盛放金合欢的地方,被掏出了两个怨念的无底洞。
“林笙,我恨你!”
林笙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心安,这才是她应该承受的。
“你所谓的好心害死了我,害没了我的家!我爸爸救了你第一次,我救了你第二次,可你呢?你这个扫把星,虚伪的圣母!你只会假惺惺的忏悔和眼泪,如果真觉得自己有错就以死谢罪啊!”
林笙默默听着不反驳一句,柳如慧不会说这样的话,但是她必须听。
“林笙,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你妄想我能够理解你,原谅你,难道你的脸皮厚到如此程度了吗?我怎么会认为你是好人?在我心里,你永远是个害人精!伪君子!”
林笙得到了一种别样的自信,她知道自己永不会混淆真实与幻想了。
会爱、会原谅的柳如慧已经不存在了,会恨、会怨怼的柳如慧需要留下,用控诉做她的警钟,用仇恨做她的长鞭。她要她的恨永远留存,永远不给自己自我宽恕的机会。
对,这是我的梦,我说你要恨我,你就必须恨我——
脸颊触碰到手心的柔软。
“林笙,我说你是个好人,那你就真的是个好人。”
“是……你?”林笙触电似的战栗起来,“你……是……真的……”
她不知不觉滑下一滴泪,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
柳如慧在血和怨恨组成的地狱中拥抱着她。她想推开,但对方只是抱得更紧。
“为什么……”林笙空然地流着泪,“为什么原谅我,为什么不恨我……”
“我为什么要恨你呢?你的心是好的呀。”
“但是没用!”林笙挣扎得更加厉害,柳如慧松开了她,“心是好的有什么用?结果是坏的!失败就是失败!我总是能把一切都搞砸,而且一点办法都没有……”
柳如慧满面和煦,看着林笙渐渐接近无助的哭诉:“所以你是个好人呀,林笙,你想要做好事,你有一颗好的真心。”
她站起来踏着想将她拖下去的骷髅:“小时候我总是很烦恼,明明被爱着这么幸福,为什么一直忘不了难过的事呢?世界上有这么多好人,也有这么多坏人,老天爷到底站在哪一边呢?我想啊,想啊,可总也想不通。后来,我发现大家都不知道答案,可他们一样过得很开心,他们爱着应该爱的人爱着这个世界。我就知道了,其实何必去追求一个’为什么’呢?珍惜现在的幸福,创造更多的幸福,生活要向前看啊。”
“可我已经毁了那么多人的幸福,有什么资格向前看?”林笙仍保持着跪伏的姿势,“柳如慧,你还是恨我吧!我不配得到你的爱!你原谅我,我就会变本加厉地开脱自己!我实在太没用了,要靠一个已死的人来督促我,但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我现在头脑一松懈就想放弃,但我真的不能放弃!求求你了!”
“不可以哦。”
她的笑容恬淡,却有惊心动魄的美。
“会爱大于会恨的柳如慧,才是真正的柳如慧啊。”
在林笙终于抑制不住开始抽泣的时候,金合欢与琥珀的孩子挥了挥手,将背景换成了青山如画。她一边与指尖缠绕的蝴蝶互相玩耍,一边唱起那首童谣: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
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
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
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
林笙的哭声再也无法压抑,天地间都回荡着她的悔与痛。她毫无顾忌地哭着,为辗转往复却一事无成的挫败,为曾有一念欲永远逃避的愧疚,为需要靠他者坚持自我的无能,也为冥冥中期待的脱胎换骨的新生。
柳如慧张开怀抱,走向属于她的金合欢海。她的歌声仍在飘荡:
“满庭花处处,添得许多香……”
“你已经死了。”林笙对着曾有她的空气说,“你爱我或恨我都已经没有意义,我算不算真正的好人也没什么意义,我需要做些实事。”
她不会再于无用的事情上消耗了,这些问题,留待她死后后人去辩吧。
“莫妮卡,我突然想起玛丽苏是什么了,除了文学和生物上的意义。”
林笙突然对着天空自言自语
“我看过一本科幻小说,外星人一开始打算用先进的武器和科技入侵地球,却遭到了人类的誓死抵抗,于是外星人改变了战略。它们伪装成友好的和平使者,向地球输出它们的文化和思想。在这样的柔性攻势下,地球人渐渐忘却了潜在的威胁,他们裁撤了太空军队,拆除了防御工事。正当人们于这种虚假的和平中慢慢麻痹的时候,外星人再次入侵,无情地打破了他们的美梦。这一次,表面上看是人类和外星文明实力差距悬殊,导致了一败涂地,但其实,他们从被消磨掉抵抗的意志开始,就已经输了。现在想想,玛丽苏所做的,也和这本书中的外星人没有区别吧?”
“谁?!”
谁?不是莫妮卡,是一个声音有点熟悉的男人,而且说的是英文。林笙四周看了看,没有找到第二个人。
那个声音又响起了,掺杂着困惑、惊惧与愤怒。
“你在对玛丽小姐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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