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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当斩不误

太周一年冬,大雪。

南江城,南江太守府。

一盏茶下肚,谢诏辞徐徐走进前堂,身后压着五花大绑的南江太守朱昌,其身后,亦是跟着一众被五花大绑的家眷。

谢诏辞坐于前堂木椅之上,接过护卫递来的茶水,她扫了一眼朱昌,淡淡地道:“杀了。”

“谢诏辞!你狼子野心!我朱昌为中周南江兢兢业业十几年,又是朝廷命官!岂是你说杀就杀的!”

闻言,谢诏辞轻叹一气,将茶盏置于桌上,起身向被压跪于地上的朱昌走去。她直直地越过目眦欲裂的朱昌,向朱家四姨娘走去。

骤然间一声清脆的剑鸣回响,四姨娘只觉眼前寒光一闪,喉间便察觉到了凉意,大股大股鲜血就从她的嘴里、喉间的口子涌出来,宛若潺潺泉水。

“朱大人,我倘若没记错,你这个第四房的姨娘,是南江叛军统帅越长明的小女儿吧?”

“去年,越长明兵败,你收留她,把她安排成太守府的四姨娘,这才躲过皇朝东南军的清剿。”

谢诏辞背对着朱昌,缓缓地说,手中剑的剑刃一点一点往下滴着血珠。

说话间,她身边的护卫又押来一人。

来人面容冷峻身子清瘦,好似一杆青竹,如若是平常,这一抹身影定然会引人侧目,可此刻,她却经历了数月的逃难,又被谢诏辞手下的护卫押着,狼狈不堪。

“朱大人,你瞧瞧,这又是谁?”谢诏辞让侍从强迫朱昌回头,去看清来者的面容,“你可要仔细地瞧,你要告诉我,这可是越长明的结拜姊妹章偏文?”

一见章偏文,朱昌瞳孔微缩,登时咬紧牙关,不论钳住他下颚的侍从如何用力,他也不肯张口吐出半个字。

两方僵持之下,侍卫眼尖地瞧见朱昌口中竟缓缓淌出血来,“主子,朱大人将舌头咬断了,是要现在就杀了么?”

谢诏辞抬手止住护卫的动作,笑道:“朱大人当真重情重义,可这个天下,是程家的天下。朱大人大抵是记性出岔子了,亦或是狼子野心,竟以为这天下,是越家的天下。”

说着,她眸光一凝,反手便是一剑划开朱昌嫡子的喉咙,后者半点声音都未曾发出,捂着大股大股涌出血的喉咙瘫软了身子,不消片刻便没了生息。

“乱臣贼子,当斩不误!”

谢诏辞垂眼看向一张口,断舌便混着血水一起吐出来的朱昌,她用剑身拍了拍他的脸,饶有兴致地瞧着他瘫坐在地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朱大人,你不愿告诉我等她是不是章偏文,是以为我等当真查不出她的身份?你以为,你不说,她便不用死了么?”

朱昌死死地瞪着她,眼里恨意滔天,他张大嘴巴想咒骂这个年轻的河督,却忘了他的舌头已经被他自己咬断。

谢诏辞!谢诏辞!谢诏辞!!

半晌,有一声凄厉地嘶吼从他的嗓子里溢出,像是绝望的野兽在对天地咆哮——

谢诏辞!你不得好死!

血丝充满他的眼睛,眼底的怨恨那样浓烈,谢诏辞看得最为真切,却笑着将剑归鞘,朗声道:“谢家谢诏辞,受中周新帝之令,南江太守朱昌联合南江叛军,意图谋反,当满门抄斩!”

话音刚落,其手下护卫齐齐拔剑,这些人沉默着,手中刀剑却是毫不留情,瞧着就不似护卫的模样。

刀剑划破皮肉的渗人声响与惨叫声接连不断响起,谢诏辞于这些个事,做的多了,便见惯不怪了。

可来送信的玉安来的匆忙,衣裳下摆掠过血水染上鲜红,他将信笺递给谢诏辞,马上捏着帕子弯腰去擦。

谢诏辞睨他一眼,一面打开信笺,一面敲了敲桌子,“你去寻平生,让她带你出寻二小姐。”

玉安低笑一声,捏着帕子轻甩,“主子,您也太懂卑职了,卑职去去便回。”他动作利落地越过满地血渍,大步朝那跪在门前仅剩的家眷走去。

越过横竖交叠的尸首,护卫清点人数时,对着名单数了几回,总是少了两个人。

远处小跑来一人,在平生耳旁低语片刻后,她便将此事说与谢诏辞。

“主子,找着朱昌的两个小儿子了,在柴垛那儿。您看着是杀了?还是带回平京?”

谢诏辞皱着眉看着信中消息,道:“一人一把刀,谁先死,另一个就活,记得把剩下的那个,送到二小姐房中,让她杀。”

谢家谢诏辞不杀活下的稚童,但并未说谢家谢诏瞳不杀。

太周一年,大雪时节的南江城太守府尸横遍野,府中地面近乎被鲜血染红,家中无一人存活,太守府中银钱尽数上交朝堂,府中存粮用于救助城中百姓。

自此,大安十六年围剿时逃脱的南江叛军军师章偏文身死,只余越长明贴身护卫越防与次女越姝二人逃脱在外。

酉时初,新帝命镇南王嫡女于太守府前施粥,连施多日,直至太守府中无半点存粮。

谢诏辞擦净剑上血,在府前同下属一道施粥,面带笑意的与一个个前来的南江百姓话了几句家长里短,又替新帝体恤了民情。

天下黎明百姓,不在乎执掌这个天下的人是谁,他们只在乎这个执掌天下的人,能不能让自己吃得饱穿得暖。南江城太守府外,新帝命人施粥施衣,足以让这座城池里大半的百姓度过这个严寒。

对于南江城的百姓而言,程琴茗是一个好皇帝。

酉时末,城东院子,谢家次女谢诏瞳闺房。

此刻,谢诏瞳站在房中,盯着朱昌最小的儿子,她只瞧了两眼,就别过头去。

她不大敢去认真地看这个孩子的眼神,那孩子的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一直紧紧地盯着她,从他到这儿来,几乎从没眨过眼。

他的脸上还有刚刚和同胞兄弟自相残杀时溅到的血渍,手上、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整个人像是从血池里出来的一样,是地府爬上来索命的恶鬼。

可在下一瞬,他的眼神就变了,纯良无害,带着惶恐,还有茫然,是一个被灭门的悲惨稚童该有的眼神。

伴随着门被推开的声音,还有谢诏辞的声音一起在谢诏瞳耳边响起。

“二妹妹。”

听见她的声音,谢诏瞳的瞳孔收缩,侧身就是一巴掌想要扇在她的脸上,却被她轻而易举地攥住手腕。

谢诏辞并不在意她的举动,顺势将匕首递到她手心,帮她的手握紧,“二妹妹,你要杀了他。”

“你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谢诏瞳努力想要挣脱她的桎梏,可这是只是徒劳,她只得咬牙切齿地瞪她,从嗓子里挤出声音:“谢诏辞!这么小的孩子,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在平生和玉安带人将这个孩子送到她这里时,就告诉了她这是自相残杀活下的孩子。

经历惨痛灭门后,又经历残忍的、自相残杀后活下来的唯一一个孩子。

“二妹妹,你必须要杀了他。”

谢诏辞不为所动,手上依旧紧紧地攥住谢诏瞳的手,“在谢家,在如今的中周,你必须要学会杀人,必须要杀了他。不然,便是你死。”

这样的场景,在镇南王领兵前去皇朝北面抵御北汉后,便屡见不鲜,谢诏瞳不记得自己见过多少人死在自己眼前,有老少有青年有妇女,什么人都有。

而每一次,谢诏辞总会留下一人,要她亲手去杀人。

多日午夜梦回,数张人面在她的梦里,质问她为什么要杀自己,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

这让谢诏瞳几近崩溃,她的眼眶赤红,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脖颈处青筋暴起,嘶哑着嗓子怒吼出声:“那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你就不用再强迫我杀人!我也不用杀人!你还是谢家嫡女!我也不会是你的累赘!”

她崩溃的哭喊和谢诏辞平静的声音撞在一起,糅杂出一种诡异的平衡。

“你生在谢家,谢家就不会让你以这样的方式去死。”

谢诏辞平静地说:“如今这个世道,你不杀人,别人就会来杀你。”

“那你杀了我!就不会再有别人了!”

“二妹妹,你以为,你不杀他,他就不会杀你了么?”

谢诏辞轻轻地叹息,告诉她:“二妹妹,你没有忘记四弟就是死在南江叛军的手上,而如今,阿姐再一次告诉你,他的父亲朱昌,和南江叛军有勾结,为叛军提供路线、钱财、粮草。”

“即便如此,你还是不愿意杀他吗?”

谢诏瞳满面泪水地摇头,“他只是一个孩子!错的是他的父亲,并不是他啊!为什么他也要死?”

“二妹妹,你好好地看着他的眼睛,想一想,你如今将他放了,十年?二十年?他得了势,反过来,再将我谢家灭门,那我谢家的稚童,又何其无辜?”

谢诏辞面上平静地攥着她的手腕,带着她一步一步地朝孩子走去,平生不知何时出现,禁锢住孩子,叫他不得动弹半分。

“二妹妹,把眼睛睁开,看着他。”

谢诏辞的嗓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你要知道,我们谢家,和他们朱家,从他的父亲朱昌背叛皇朝,与叛军勾结时,我们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仇敌。仇敌之间,最终,只能活一个。你是选他活?还是谢家上下百余人活?”

是间接杀害了四弟又联合叛军想要谋反的朱昌的家人活?

还是谢家上上下下百余人活?

谢诏瞳咬紧牙关,终究还是把眼睛睁开,看向近在咫尺的孩子。

与此同时,谢诏辞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锋利的匕首直入孩子的心口,刀刃旋转之间,猩红粘稠的血水顺着刀锋一路往下,淌在谢诏辞手背上,再顺着指缝,淌在谢诏瞳的手上。

谢诏瞳只觉嗓子发紧,想要尖叫,但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急促地喘息着,压迫在眼前的,只有孩子咽气前藏满滔天怨恨的眼睛,而手上满是粘稠的鲜血。

她还是杀人了,亲手杀的人。

亲手杀了一个五六岁的稚童!

谢诏瞳讷讷地低头,看着手上的血,缓缓地把脸埋在手心里。

“阿姐,我恨你。”

谢诏瞳极压抑的声音闷闷地响起,“我一定会杀了你。”

“二妹妹的豪言我便收在心里,此后便等着你来杀我。”谢诏辞像是在笑,笑着回答她的话。

“平生,命人打扫干净,再唤人来将二小姐手上的血洗去。”

临走前,谢诏辞对平生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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