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景仁落地时陈默没去接机,那天有个老教授来学院开讲座,他被拉去帮忙布置会场了。当然,他是愿意当这个苦力的。
但即便如此,梁景仁还是没放过他——在讲座结束之后,他收到了梁景仁的电话。
旧号码带着旧备注亮堂堂挂在屏幕上,撞进陈默耳朵的闲人杂话顷刻间变作一阵如炸麦般的啸叫。
没过一会儿,他在学长的呼唤下回过神来并挂断了电话。讲座圆满收场,他得去帮忙搬椅子了,之后就可以跟学长学姐们去参加老教授的私人庆功宴了。
就在他搬桌椅的过程中,口袋里的手机又持续震动了好几回,他都没理会。终于有一回被一个细心的学姐发现了,提醒他接电话,说:“对方可能有什么急事呢!”
陈默不好意思地微微颔首,拿出手机一看,是卢卡斯打来的。
“你室友啊,那更得接了!”一个收拾水瓶的学长从他身边经过刚好瞟到卢卡斯的拼写,他正好知道他和卢卡斯的合租关系。
面对学长学姐们的好意,陈默没办法,只能先放下手里的活儿找个角落去接电话。
电话接通后对面传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挖苦和嘲讽——“听说你去给人当苦力了?有收什么好处吗?”是梁景仁的声音。
陈默抿了抿嘴,说:“关你屁事。”
那头梁景仁沉默了几秒,才又开口,问:“你知道我今天要来吧?”
“关我屁事。”陈默说。
“好吧。”说着,梁景仁笑了一声,可能是被气笑的。
陈默舔了舔唇,说:“你不是不想看见我吗?还说看见我的脸就手痒,忍不住想揍我……我凭什么要做你的沙包出气筒?”
电话那头梁景仁又一次陷入沉默。
半晌,梁景仁说:“你偷看我和小卢的聊天记录?”
陈默说:“他给我看的。”
梁景仁说:“撒谎精。”
陈默不想说什么了,于是他说:“我要挂了,我还有事。”
梁景仁说:“我们见一面吧。”
陈默问:“为什么?”
他还想问“凭什么”,可惜梁景仁没给他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后来满心烦躁地干完后勤事务,陈默没忍住,给卢卡斯回拨了电话。
这次是卢卡斯这个中间人、传声筒接了电话,还贴心地替他俩把明天的见面时间、见面地点安排妥当。
当天下午四点零五分,陈默如约而至。
结果在咖啡厅等了两个小时,肚子里灌了两杯苦咖啡,他连梁景仁的影子都没见到。
他气得想把卢卡斯撕了——这家伙竟然配合着梁景仁耍我!
TMD梁景仁除非被车撞了吊着一口气搁病床上焉啦吧唧找继承人,不然这辈子别想见我!陈默点了第三杯黑咖,一边猛猛往里倒奶放糖一边咬牙切齿在心里想。
第三杯咖啡喝完,陈默感觉腹内翻江倒海,难受得想吐。
打开手机一看,又过了十几分钟。
“妈的!”他猛地握拳一砸,把空咖啡杯震了起来,周围的客人似乎都朝他看了过来。
店员好像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陈默先一步把小费撂下,灰溜溜地抱着手机疾步离开咖啡店。
他一边往公寓的方向走,一边拨打卢卡斯的电话。
等了好一会儿卢卡斯才接起电话,然后便慌里慌张地道歉:“对不起啊陈默!我们这边遇到点事儿,我刚刚才想起来……”
我不打电话你就想不起来是吧?陈默又气又笑,直接打断他质问道:“遇到什么事你直接说啊!”
“我们现在在警察局里……”
陈默愣住了,脚步也不自觉停下,“什么?”
“哥的外出包被偷了,钱、手机、护照全部在里面,我现在正陪哥做笔录……”
“……”
“陈默?”
陈默笑了,笑得很放肆,笑到眼泪从眼角挤出,笑到直弯腰扶墙。
“我靠,你别发疯啊!我害怕!陈默你、你别着急,咱一定能帮哥把东西追回来!”
陈默左手扣着墙砖深呼吸一口气,笑声停止了,但直起腰后面上依旧带笑,右耳贴着手机屏幕,语气轻快道:“他活该呀~”
卢卡斯说梁景仁的酒店房卡也不见了,他一个外国人没有护照等证件,出入酒店不方便,所以这两天晚上要到他们公寓来借住。
陈默的心情一下又变了,变得不那么愉快了。
“他睡哪?”陈默问。
“你的房间?或者我的房间?”卢卡斯说,“总不能让客人睡沙发吧!”
陈默握了握手机边缘,说:“今晚我不回去了。”
“啊?”
“戴安娜邀请我去她家吃晚饭,我今晚本来就没打算回去睡。”
“哦哟~噢~”卢卡斯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发出几声诡异的怪叫与怪笑,“嘿嘿我就说嘛,你个小洁癖哪会这么大方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呢!”
陈默额角一跳,说:“你知道我洁癖,那就别让人进我房间!”
“之后会帮你打扫干净的啦!”卢卡斯保证。
陈默太阳穴跳得快扭起来了,一字一顿强调:“别!让!他!进!我!房!间!”
戴安娜是他近期约过会的金发女友,她曾邀请过陈默参加他们家每周一次的家族聚会,陈默每次都找借口推辞了。
陈默不喜欢外国人一大家子凑一起闹哄哄的家庭聚会氛围,并且戴安娜是在十分有爱的家庭中长大的,她是家里的独女,她有两个亲哥哥、两个亲舅舅、还有一个表哥,他们都十分宠爱戴安娜,戴安娜社交平台上的发文下几乎都能看到他们点赞评论,如果他在场的话,只会变成“戴安娜的男朋友”被纳入宠爱小公主的阵营从而失去他的独立主体性。陈默不喜欢这样。
但他现在能想到的最合适的栖身场所就是戴安娜家庭聚会的别墅——热闹、以戴安娜为中心、失去自我、大脑停止思考。
可当他站在戴安娜家院子门外时,他犹豫了。
最终陈默没按下门铃,也没给他的金发女友发信息或者打电话。
他翻开通讯录找到了另一个女同学的联系方式,打给她,并告诉她:你说得对,戴安娜和她的表哥确实很奇怪,我今晚原本想参加他们的家庭聚会,但她表哥看我的眼神很糟糕,我感觉我没有受到欢迎,所以我没进去,我离开了……
“我现在很难过,你能陪我喝一杯吗?”
棕色短发的女同学很快来到他定位的酒吧,那时陈默已经喝了不少。
棕短发女同学接过酒保递来的酒后坐到他旁边,问他跟戴安娜分手了没有。他红着脸眯着眼说:“分了。”紧接着打了个酒嗝,好像清醒了一些,又说:“哦,还没有。”
于是他摸出手机,趴在桌上慢条斯理地打起字来,一边打一边咕哝出声:“我很抱歉戴安娜,我们分手吧……”
棕短发女生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把信息发出去了。她是把头贴在他脑袋上看的。
她盯着眼前熄灭的屏幕说:“陈默你好像喝得太醉了,我的公寓就在附近,你要上来休息吗?”
陈默点了点头。她感受到了。
陈默上了邀请者的公寓,也上了邀请者的床。
他把愤怒、苦闷、幽怨顷数洒在对方身上,想着“梁景仁这会该不会躺在我床上吧”,然后带着醉意与狂妄的自我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中午,他清醒过来,他从床上爬起来,看到身旁穿吊带的棕短发姑娘正在刷手机。
陈默问她:“你要跟我交往吗?”
棕短发女生转过头,有些勉强地笑了下,说:“算了吧,你好像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温柔。”
这是陈默到异国他乡以后第一次主动向人提交往,也是他第一次遭到拒绝。
戴安娜不出所料把昨晚的分手情况公之于众,卢卡斯估计也刷到了,在他聊天窗里狂轰滥炸追问原因,还问他昨晚到底去哪睡了,担心他是不是露宿街头了。
陈默只关心:「昨晚没人进过我房间吧?」
卢卡斯回:「放心!我看着呢,绝对没人进过!」
卢卡斯又说:「不信你回来自己检查,里头一根毛都没被碰过!」
陈默盯着「放心」两个字,心情怎么也不能算好。
在护照补办完成之前,梁景仁似乎打算一直借住在他和卢卡斯的公寓里,其中一个原因是:梁景仁觉得卢卡斯做的饭菜太香了,住在他们的公寓里就能每天都吃到。
电话里听卢卡斯说出这个理由后,陈默心里想的是:祝你早日切菜切到手。
公寓回不去了,戴安娜家和昨晚那里也不行了,其他人……啧,不想被追问猜忌。
由于他的洁癖直接避雷了大部分低价旅馆,最终陈默用有限的奖学金给自己订了星级酒店。
不到一周,梁景仁护照补办下来了,顺利得让人感到吃惊。
卢卡斯直言道:“这就是金钱的力量啊陈默!”
陈默将手机远离耳朵,扁着嘴说:“他打算什么时候走?”
“你要来送他吗?”
“……嗯。”
“对嘛,父子俩关系没必要闹僵到这种地步,我觉得你们完全可以坐下来谈一谈,别等送机了,我替你们再约一次……”
“他不是我爸。”陈默说。
在卢卡斯再开口之前,陈默深吸了一口气,说:“你别瞎折腾了,烦人。直到去机场登机之前,我不想看见他。”
“我只想看他坐上回国的那趟航班就此飞走,远离我的视线。”
话虽说到如此,可到了梁景仁准备回国当天,距离梁景仁登机还有五个半个小时时,陈默却早早回到合租公寓,压着钥匙声打开门锁。
他心想:梁景仁好像只是外出包丢了,但其他行李没丢,也不知道他带了多少东西来……还是早点回去帮忙把他的东西全部打包搬上车吧。
——我可真是豆腐心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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