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连好几日,江稚鱼闭门不出,专心致志临摹郑琦的另一个作品《郑琦夜宴图》。
席上宾客如云,推杯换盏。婢女遍身绫罗绸缎,云鬓缀花,穿梭于宴中。
廊下垂着掐丝珐琅六方亭式灯,光影辉煌,锦绣盈眸。
宾客尽欢,或坐或立,或高歌一曲,或挥笔泼墨,纵情声色。入目无不珠宝争辉,富贵迷人眼。
世间临摹郑琦画作的人多如江中鲤,可敢临摹《郑琦夜宴图》,却是少之又少。
无他,难。
江稚鱼作画时向来专注,两耳不听窗外事。
绿萝知晓她的性子,也不在江稚鱼眼前晃,守在廊下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
只是今日不似往常。
柳嬷嬷来了。
柳嬷嬷是江老夫人的陪房,即便是江老爷,也得给她三分薄面。
绿箩更不敢擅自作主,笑着迎上去。
“柳嬷嬷怎么还亲自过来了,有什么事打发丫头说一声就是了。”
绿箩的声音不高不低,伴着秋风掠过窗屉子。
江稚鱼飞快收笔,借着靶镜悄悄窥视面容。
镜中女子眉眼温和,般般入画。一头青丝垂至腰间,如细雨清荷,淡雅温顺。
江稚鱼随手拿了诗集往外走,一面让人看座,一面又命绿萝沏一壶好茶送上。
“我记着柳嬷嬷偏爱正山小种,正好去岁祖母给了我一罐,今儿正好用上,嬷嬷快请坐。”
柳嬷嬷是看着江稚鱼长大的,闻言忙让江稚鱼不必忙活,她朝绿萝扫了一眼。
绿箩心领神会,福身退至门口,不让旁人靠近半步。
四下悄然无声,唯有午后的风声回旋。
江稚鱼胆战心惊:“柳嬷嬷,可是祖母身子有恙?”
柳嬷嬷携着江稚鱼的手,朝外努努嘴:“老夫人身子康健,不过是做做样子给老爷看罢了,姑娘不必担心。”
柳嬷嬷压低声音,“我今日来,是有要紧事来寻姑娘的。秦知府同夫人三日后在明湖山庄设赏菊宴,他家向来同我们家交好。老夫人的意思,让姑娘也跟着一道去。”
江稚鱼心中涌起无尽的抗拒,却也知晓若不是为了自己,江老夫人也不会赴宴。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柳嬷嬷笑道:“姑娘是聪慧人,自然知晓老夫人的用意,多余的话也不必我说。”
柳嬷嬷没久留,略说了两句话,起身离开。
绿萝一路相送至院门口,回来时脚步都是轻快的,笑着往江稚鱼身上扑。
江稚鱼怏怏不乐躺在榻上,连翻身都起劲。
绿萝兴致勃勃:“姑娘怎么郁郁寡欢的,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说是赏菊宴,其实知晓内情的都知道,江老夫人是想为江稚鱼相看人家了。
绿萝满脸堆笑,“老夫人为姑娘挑的姑爷,定不会出错的。”
怎么说也比许家那位强上百来倍。
江稚鱼手腕按在眼睛上,沉默无言。
绿萝不明所以:“姑娘可是不乐意嫁人?”
江稚鱼满腹忧愁落于蹙起的眉间:“自然是不乐意的。”
她只想一辈子都待在江老夫人身边。
绿萝忍俊不禁:“姑娘都及笈了,怎么还是小孩子心性。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便是老夫人有心多留姑娘两年,薛姨娘可是等不得的。”
江稚鱼松开手腕:“姨娘这些日子一直在祖母跟前伺候?”
江老夫人不喜薛姨娘和江稚鱼往来,怕她没的带坏了江稚鱼,或是在江稚鱼跟前说些不中听的话。
每每薛姨娘过去请安,江老夫人都会寻由头把江稚鱼支出去,故而江稚鱼和薛姨娘虽同住江府,可碰面却是屈指可数。
绿萝应了一声:“可不是,说来也怪,薛姨娘先前还不情不愿,这两日不知怎的,往寿安堂跑得勤快。”
江夫人和江廷川形同陌路,终日礼佛不问红尘。江廷川后院虽有五六位姨娘,可这些年最得宠的,还是当属薛姨娘。
江稚鱼面色凝重:“事出反常必有妖,你去一趟寿安堂,和柳嬷嬷说一声,让她万万多留心点姨娘,别让祖母碰她送去的吃食。”
绿萝心口忽沉,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忙亲自往寿安堂跑一趟。
湘妃竹帘卷起又落下,揉碎了满地的日光。
忽闻又有人挽起帘子,江稚鱼笑着转首:“可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入目是一抹嫣红锦裙。
江明珠上穿牡丹纹绣金花软缎齐胸襦裙,通身上下无不透露着气派两字。
身后跟着贴身婢女枫荷,枫荷手中捧着铜胎画珐琅蓝花圆盒,盒中是江明珠这两日打的簪子玉环。
江明珠高高昂着下巴,目中无人。
“祖母让我和姐姐过两日带你去赏菊宴,虽然我不乐意带你,可你怎么说也姓江,总不能让你丢了我们家的脸。”
江明珠从妆盒中取出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在江稚鱼鬓间比划。
步摇上缀着的宝石足有桂圆大小,澄澈透亮,显然是江明珠花了大手笔得来的。
江明珠满意颔首:“还行,宴会那日你就戴这支,省得丢了我和姐姐的脸。”
江稚鱼握着步摇放回妆盒:“二姐姐带回去罢,祖母送我的步摇还有好多。”
江明珠皱眉,拂袖挥开婢女,自顾自捧着茶盏在炕上坐下:“别骗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前些日子做了什么?”
江稚鱼身形一怔,心虚道:“我、我做了什么?”
江明珠凑到江稚鱼面前:“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偷偷跑出府了?”
江稚鱼呼吸一滞,差点带翻案上的茶盏。
江明珠目光灼灼:“你是不是……又跑出去卖画了?”
江稚鱼张瞪双眼:“……啊?”
“别装了,除了卖画,谁能劳动你出门?”
江稚鱼卖画这事府中上下只有江明珠一人知晓,当初她还小,以为江稚鱼是偷着溜出府玩。
后来真相大白,江明珠又以为是薛姨娘从中作梗克扣江稚鱼的月钱,不然江稚鱼怎会沦落到卖画的田地。
江明珠撇撇嘴:“你才学了几年,画画能值几个钱。不过我倒是听说,许公子近来也在买画,你出去小心点,别让他撞见了。”
江稚鱼在别院见过“未婚夫”搜来的画作,她佯装不知情,好奇:“许公子也擅丹青?”
“……他?”
江明珠嗤之以鼻,“他能知道什么,不过是听说当今宁王喜欢收集前朝郑琦老先生的画作,投其所好罢了。”
怪不得那日江稚鱼会在别院看到那些画作,原来是“未婚夫”寻来送给宁王的。
可惜那都是自己临摹的,并非真迹。
江明珠向来看不起许家那位纨绔子弟,说话不讲情面。
“他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他那样不学无术的人……怎会入宁王的眼?”
当今宁王陆砚是皇帝的胞弟,年少成名,十二岁领军出征,独闯敌营勇斩匈奴王,一举收复河南河西,战功赫赫,骁勇善战。
相传陆砚有一双千里眼,夜能视路,不畏黑也不怕水。
只是陆砚生性凉薄,阴晴不定。
据说他府中设有一处头骨塔,塔中头骨皆是陆砚亲自取的死敌头颅。闲来无事时,陆砚还会拿出来赏玩。
江稚鱼:“……”
她无语,“不是说宁王好画吗,难不成他还喜欢在头颅上作画?”
江明珠眼疾手快捂住江稚鱼的嘴。
“要死,这话你也敢往外说,宁王如何怎能轮得到我们评头论足?反正你记着,日后看见他,远远躲开才是正理,可别给自己招惹祸事。”
江稚鱼乖顺点头,再三保证:“知道了,我定离他远远的。”
她如今当务之急是让“未婚夫”主动退亲,哪还会有闲心去琢磨远在京城的宁王。
江稚鱼觉得江明珠实属多虑。
……
别院万里无云,碧波晴空。
吴管事踮脚往内张望,不知第几次背着手“若无其事”从陆砚窗前走过。
暖阁青烟散尽,遥遥瞧见太医提着医箱出来,吴管事忙不迭入屋。
榻上的陆砚刚做完针灸,一张脸孱弱惨白,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滚落。
连着做了多日的针灸,陆砚的眼睛终于能看见一点亮光。
闻得陆砚眼睛有所好转,吴管事老泪纵横,连着念了两三声“老天有眼”,又忙忙命人备下里衣,好让陆砚换下湿透的旧衣。
陆砚推开吴管事伸过来的手,强撑着站起身子,那双漆黑眼眸沉沉,望着廊下的一处,若有所思。
吴管事心领神会。
先前江稚鱼都是这个点过来的。
他躬身上前:“主子,我问过门房,前两日那姑娘并未过来,不过今日倒是有人送来……”
陆砚冷淡抬眸:“我问她了?”
吴管事讪讪闭上嘴,福身请罪:“是老奴多嘴了。”
陆砚冷着脸:“让人备水,我要沐浴。”
吴管事扬声应了一声,慌不择路往外跑,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
“等等。”
江稚鱼连着五日不曾登门,陆砚不用想也知道江稚鱼是在为自己寻郑琦的画作。
特意托人送来的,除了是郑琦的画作,陆砚想不出还能有别的。
怎么说也是江稚鱼掏空家底为自己寻来的,看看也无妨。
陆砚屈尊降贵抬抬下颌:“拿过来。”
吴管事愣了愣:“哦好好。”
他窸窸窣窣从袖中往外掏东西。
陆砚面露不悦:“怎么藏在袖中?”
吴管事不解:“不然放在哪里,我瞧那人送过来也是这样。”
陆砚眉心皱得更紧:“她不是亲自送过来的?”
怎么说也是价值不菲的画作,旁人竟敢如此怠慢。
即便是赝品,价值也有高有低。
难不成是江稚鱼是受了旁人的欺骗,花重金买了一分不值的赝品。
陆砚脸黑如铁:“可看清那人长什么样?”
吴管事更摸不清头脑,冥思苦想许久:“这,是个男的,约莫同我差不多岁数,两只眼睛一张嘴……”
陆砚脸若冰霜,阴测测笑了两声,阴阳怪气:“你是不是还想说他长了一对耳朵?”
吴管事讪讪干笑:“是、是……不是,主子,那就是个送东西的,我也没仔细看。”
吴管事忽然变了脸色,“可是那人有异样?主子,我立刻让人去秦知府府上搜寻……”
陆砚神色骤凛:“秦知府,同他有何干系?”
吴管事利索呈上秦知府送来的请帖,困惑不已。
“主子不知道吗?秦知府同夫人三日后在明湖山庄设赏菊宴,他知道主子住在别院,特意让人送了请帖过来。”
小陆:[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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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晏步步为营,只为有朝一日成为人上人。
所有人都以为,沈鸾不过是裴晏棋盘上一枚棋子。
然而无人知晓——
收到沈鸾死讯时,裴晏当场呕出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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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来一世,裴晏重生在和沈鸾初见的这天。
只是这回他没等来沈鸾,而是等到了对方和太子定亲的消息。
他看见沈鸾和太子有说有笑,沈鸾亲昵唤他:“阿衡。”
阿衡,阿珩。
沈鸾以前唤自己,就是自己的小名,阿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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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鸾一直做着同一个梦,梦里自己对一人一见钟情。沈鸾看不清对方,只记得对方的名字。
她一直以为那人是当朝太子,裴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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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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