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姚反握住凤璟的手，无比确信地道：“一定是他。”
“小姐，他长得跟宫里那位……几乎一模一样。”
凤璟神情恍惚地问：“那他看起来过得好吗？”
“是跟着今天这位小神医来的，也许是后来阴差阳错下被神医谷的人带回去了？看起来应当没吃过什么苦，小姐宽心。”
阿姚又从汤蛊中盛出一碗汤，递到凤璟手里，心疼道：“我知道小姐这些年一直想着念着他，如今缘分将他送回了您身旁，不如养好身子同小少爷母子相认。”
凤璟忧心忡忡，说：“阿姚，不能让他留在京中。顾延那个疯子如果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东宫空置，顾延没有继承人，那岂不是……
不行不行，凤璟连忙摇头，抓住阿姚的袖子，泪光涟涟，“你再帮我一次，阿姚。”
阿姚跪下身去，问她：“小姐，您想要奴婢怎么做？”
凤璟呆坐着，像是陷入了某种令她痛苦的回忆里，神色涣散，声音轻得几乎叫人听不清：“他的出生本来就是一场意外。”
“阿姚，我就要死了。”她的眼神落在虚空里，面色平静，嗓音却不能自控地哽咽起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等我死了，你替我……替我杀了他。”
阿姚抬起头来，惊叫一声：“小姐！”
这一声突然唤回了凤璟的神智，脑海里那个疯狂的想法激得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抬手捂住脸，无声哭泣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她变成了和顾延一样，别无二致、彻头彻尾的疯子。
阿姚站起身来，轻柔地拍着她的背，说：“小少爷的眼睛很像您，天生含笑，小小年纪也十分礼貌，还给我捡起了不慎摔落的水盆呢。”
“若是当初能把他一直留在身边，如今不知多招人喜欢呢。”
“阿姚，我想见见他。”凤璟说，“他若知道自己的身世，可会怪我？”
“不会的。”阿姚安慰她，“小少爷会理解您的。”
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凤璟拿帕子沾了沾眼角，说：“你去给王爷开门吧，我要跟他商量一下见面的事。”
顾筠走进屋，看见凤璟通红的眼睛，急问：“璟娘怎么哭了，可是身体不适？我再去请大夫。”
“想哭就哭了，哭出来心里头反倒松快些，你不要一惊一乍的。”凤璟无奈一笑，拉着他坐在床榻上，说，“我有点事要同你商量，坐下说吧。”
“我还想见一见今天来的那位小神医，不知他是否还在府中？”
顾筠稍感讶然，如实道：“他已经离开了。璟娘想见的话，改日我再派人去请。”
“那我猜你未曾见到他带来的孩子。”凤璟嘴角微微勾起，“也是，你若见到了，这会儿指不定又躲到哪里去了呢。”
顾筠迷惑：“璟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这么多年一直小心翼翼的，从来不敢在我面前提起顾延，是因为内心觉得我恨透了他，对不对？”
顾筠沉默点头。
凤璟：“我确实恨他，但我更恨和他一样的自己。”
顾筠刚想反驳，就被眼前的女子捂住了嘴。
凤璟：“你先听我说完。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我从皇宫假死出来后发现自己正怀有身孕？”
恍如平地一惊雷，顾筠身躯一震，睁大了眼睛。
“我那时恨极了顾延，也不想要那个孩子，连夜让阿姚去医馆抓了落胎药回来。”
不堪回首的往事被她自己亲手撕开一角，凤璟慢慢眨了眨眼睛，另一只手抓住了顾筠，汲取着他手心里的温暖，继续道：“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梦见朝阳，她在梦里一直哭，说不要弟弟过来，要他陪在我身边。”
于是第二天，凤璟轻手倒掉了那碗落胎药。
“顾延始终不肯相信我死了，派兵拿着画像四处追捕我与阿姚。我们为了躲他寻到一个小镇落脚，逃亡在外的第八个月，我在那里生下了一个男孩。”
“今天阿姚告诉我，她在后院看见了当年那个被我狠心丢下的小男孩。”凤璟的手动了动，抚上顾筠的脸，问他，“筠郎，如果他肯原谅我的话，你愿意和我一起养一个小孩吗？”
“如果换做以前，我大抵会把他当成报复顾延的工具。但现在不是了，你改变了我，你给的爱满到要溢出来了，不讲道理地霸占了我整颗心，让那些仇恨和痛苦无处藏身。”
顾筠温柔地拉住她的手，颤抖着低下头轻吻她的指尖，哑声道：“我求之不得。”
“我们去把他认回来，写进玉蝶，从此以后，他就是王府唯一的王世子。你要养好身体，同我长相守，一起看着他慢慢长大。”
凤璟弯眼笑起，说：“我答应你。”
顾筠埋头在她肩膀上，抱怨道：“当年送给你的梅花分明是我摘的，却叫我哥捷足先登这么多年，你不要原谅他。”
不再恨他，但也不要原谅他。
*
神医谷在洛阳的私宅是一间三进三出的大院子。
从王府回来后天色已近傍晚，舟车劳顿月余，一行人吃完晚饭后便各自回房睡觉了。
曲倾意料之中地失眠了，在这个深夜里，不可自已地再次想起牡丹。
她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开始放空自我，直到窗边的笛声顺着夜风飘进她的耳朵里。
曲倾推开窗户，窗边的人收起玉笛，问她：“睡不着的话要不要出去走走？”
“好啊。”少女欣然应下。
许是夜已深了，又或者是因为天气乍暖还寒，灯火辉煌的街道上行人寥寥。
桥下是潺潺流水，两人并肩走着，目不斜视。
关鹤叹了口气，停住脚步，对曲倾说：“阿倾，逛街不是像你这样逛的。”
曲倾也跟着停住，一脸无辜地看着关鹤。
关鹤：“阿倾，你是不是想牡丹姑娘了？”
心思被轻易戳破，曲倾默然点头。
然后问他：“你会觉得我很矫情吗？”
关鹤轻轻摇头，纠正道：“这叫重情重义，是成为一个优秀的江湖侠客最应该具备的品格之一。”
曲倾被他逗笑，“想不到关神医对此事还甚有研究。”
她双手扶上桥梁，弯腰去看底下的滔滔流水，轻声说：“牡丹曾经说要到洛阳来买一间小院，还邀请我一起住，在这里我很难不想到她。”
“牡丹姑娘是一个很好的人，她一定不希望你因为她郁郁寡欢。”关鹤说，“既然你想她的话，不如我们去给她写信吧？”
“写信？”
关鹤四处扫视，看见桥下卖河灯的老伯时灵光一闪，说：“没错，就是写信。”
少年跑过去，跟老伯买了两个荷花灯，又借了纸笔，带着曲倾去到河边上。
“写在河灯上，然后把灯放进水里，想说的话就会顺着河水飘到牡丹姑娘那里。”
曲倾接过笔，忍不住道：“我虽然见识少，但夜知道读书人最是不信鬼神之事，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啦，怎么你反倒比我还神神叨叨的？”
关鹤帮她卷起衣袖，抽空回答：“大概是因为我还是个江湖人？”
曲倾握着笔迟迟不落，问他：“你觉得我该写什么？”
“心里话。”
曲倾瞄他一眼，又道：“那你先转过头去，不许偷看。”
关鹤果真转过身去，甚至还往后走了几步，给曲倾留足空间。
曲倾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卷起来塞进河灯里，闭着眼睛开始在心底默念想要跟牡丹讲的话。
毕竟她攒了一肚子的话，那张小小的纸恐怕写不下，也载不动。
牡丹，我来到洛阳啦。
虽然还没有仔细逛过，但我总觉得这里和我们想象的一样漂亮。
关鹤说牡丹花是四月开，我没好意思跟他说，我想要去看一看，到那时候在偷偷溜走吧。差点忘了说，但我猜想你应该也知道了吧，我要去参加武林大会呢！
牡丹，没赶上救你一直是我的遗憾，这一次，我要江湖人记住你的身后名，我要城主府恶有恶报，我要世间不再有第二个枉死的牡丹。
你要是有空的话，记得到梦里来看看我，也看看洛阳呀。
曲倾抬头望天，眨了眨眼让泪水倒流回去，然后对着关鹤的背影喊：“我写完了。”
关鹤闻言转身，接过少女手里的笔，说：“现在该你转过头去了，你也不许偷看。”
曲倾哦了一声，闭上眼睛，说：“你写吧，我保证不偷看。”
“这样也可以，”关鹤说，“反正你也看不懂。”
曲倾五官皱成一团，心里很不服气，快步走到关鹤身后，说：“你才看不懂呢，我就要看！”
关鹤慢悠悠地落了笔，在宣纸上画出……画出一个个曲倾不认识但莫名眼熟的字符。
曲倾不确定道：“这不是之前的锦囊里那个钱币上的字符吗？”
“是啊。”关鹤说。
更生气了，曲倾伸手捶了他一拳头，控诉道：“我发现你这个人很爱说谎！”
关鹤险些跌进河里，赶忙稳了稳身体，“我怎么又说谎了？”
“你之前说有人看着你治病你就会很紧张，”曲倾怒极，“今天我在房顶观察你半天，你的毛病就这样不治而愈了？”
关鹤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说：“好吧，我承认这个确实是我骗你的。”
“我只在你面前紧张。”
曲倾脸热得不行，她扇扇风，告诉自己肯定是被关鹤气的。
出门一趟加拖延症，今天又晚了呜呜呜呜我有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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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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