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乾道有点傻眼。
铁门一阵轰隆后，又再次归于死一般的平静。
“里面……还有东西。”李乾道喉头艰涩，被迫魂归本体的滋味要比自发收魂难受许多，“而且那东西的威力不小。”
灵浔一把掀开了盖在头上的衣物：“什么东西？”
“不知道。”李乾道摇头，“我都还没看清，纸人便被它打坏了。”
只是如此看来，便有一个问题了——
既然那个机关不是用来开门的，那它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机关已按，总不可能毫无用处，只为给他们俩听个响吧。
李乾道起身，正欲再对此门做其他的研究，便听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却轻快的脚步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在李乾道转身的那一刻与之贴了脸。
原本是张再稚嫩不过的童颜，却因其独特的赤瞳以及右脸上鼓起的蜘蛛网状的黑色脉络，突然显现在人眼前，死盯着李乾道的瞳仁，眼睛一眨也不眨。
赤色的眼瞳周围有蜿蜒的血丝，像是瞳孔渗了色，流入了眼白。
右颊处的脉络在随着血液而汩汩而动。
李乾道也盯着她，眨了眨眼，没动。
两人在原地僵持了半晌，谁都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
灵浔扯了扯李乾道的袖口，仰头：“男女授受不亲。”
女孩似是觉得没能吓到李乾道，顿感无趣，翻着白眼后退一步。
霎时间，她的瞳仁归于正常人的黑色，血丝也尽数退去；右脸的蜘蛛脉络扁平了下去，再次变为光洁无瑕的皮肤。
她微微张口，一只大约幼童拳头大小的蜘蛛便从她的喉头爬出，细且黑的蜘蛛腿踩过女孩殷红的唇，一路顺着女孩的手臂爬至她的手上。
女孩在蜘蛛的庞大身体上宽慰般地轻抚，抬头看向仍是一脸平淡无波的李乾道，语气中是难掩的失望。
“竟然没吓到你，”她装腔拿调地叹气，“好可惜哦。”
李乾道将她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方才落下一结论：
“你是疆盈派的弟子吧。”
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
女孩有些不悦：“都猜到了你还问个什么劲，无聊。”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她莞尔，“只许你在，不许我在？”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干我想干的喽。”
李乾道咬牙：面前这个女孩看着十三四岁的年龄，四两拨千斤的本领可是不小。本以为能从中问到什么，看样子是有些难度了。
正在思虑着下一个问题，就听女孩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般轻呼：
“你们俩是闻钰派的呀。”
“……”合着才看见道服是么。
女孩“嘿嘿”一笑，将小蜘蛛置于发顶，任凭其用细长的蜘蛛腿挠乱她用红色发带绑得整齐的两个丸子发髻。
“早说嘛，疆盈闻钰一家亲，要做点什么？我帮你。”
李乾道无语了一阵，虽不知自家门派何时与这个只在师父书架的古书上出现过的远房门派有“一家亲”的说法，却还是诚实地说：“我们想打开这扇铁门。”
女孩打了个响指：“好说。退后一点，我让他们给你开门。”
言罢，她走近了那扇铁门，于细细的缝隙间一瞥，甚至都不用开口，她头上的蜘蛛便骤然变小，自门缝钻了进去。
“平时屋内那两个人都是中午才起床开门，现在还是睡觉的时间呢，”女孩勾唇，“不过没事，小黑进去叫他们了。”
灵浔咽了口唾沫：“姐姐你的意思是……那只蜘蛛叫小黑吗？”
女孩云淡风轻地回：“对啊。”
似乎并未觉出在自己身体里养一只蜘蛛还给它取名有什么不妥。
未了，她还补问了一句：“不好听吗？”
原本灵浔是不怎么怕虫的，可这有他手大的蜘蛛难免会“望而生畏”。为防止自己说错话惹得这个喜怒无常的姐姐再一怒之下将虫子扔到他的脸上，他还是选择违心地说：
“好听，很威武，很霸气。”
还有半句：像院门口看门的黑狗。
被夸得开心了，女孩满意地点点头。同时，小黑也完成了任务，从门缝中钻了出来，爬回了女孩的头上。
女孩哄它：“乖小黑。”
“……”李乾道、灵浔二人无语，实在不知一只虫子有什么好哄的。
门已缓缓打开，灵浔还念着灵岚妖丹的气息，片刻没耽误地往门内钻。
李乾道紧随其后，身子一侧，跟了进去。
方才开门前闻到了那么浓重的血腥味，李乾道理所应当地觉得门内都是些惨不忍睹的断肢残臂、人头落地的景象。
可打开门后，屋内的设施却颠覆了他的想象。
这屋内很空，仅有木制的几把椅子整齐地摆放在那里，正对着一片空无一物、仅有一个不知名图案的石墙。
除此之外，一点儿跟“血腥”二字沾边的东西都没有。
不仅是李乾道，灵浔也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再次化成原形，飞奔到他上次瞥见的挂着带血狐魅的石墙上，灵敏的动物鼻子在上面来来回回地嗅。
却不再有任何有关妖魔魅的气息留在上面。
“这是什么地方？感觉……不像本土的东西。”李乾道皱眉道。
女孩不急不徐地捧着小黑走进尖顶屋，闻言一晒，答：
“对啊，确实不是本土的，这是外邦的传教士留下来的东西。”
“当初有外邦者想与我国交好，提出要文化融合，便在京都的郊外建了这样的类似建筑。”
“不过这个是仿建的。我去过京都，跟那个外邦人建的不太像。”
“那那个图案……也是外邦人留下的？”李乾道试探性地问。
女孩轻哼：“对啊。我听说那外邦留了两个图腾，一个可致人在死后获得永生，另一个……”她神秘兮兮地笑笑，伸手指向石墙，“可使人坠入无间的黑暗。”
话音落地，李乾道后背一凉，转头看向还趴在石墙上嗅味道的灵浔。他顿感不妙，还未做出反应，便已听“轰隆”一声，方才还毫无动静的图腾发出了幽幽红光。
“喏，给你演示一下。”女孩说。
比她话音更快的，是如离弦之箭般蹿过去的李乾道。
他脚尖一点，借力于地面，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怔愣住的灵浔。
那图腾的红光之下，幽幽冒出了几只如枯槁般灰败的干瘦尸体，一个一个争先恐后地伸出手来，欲与李乾道抢他手中的灵浔。
不同于外面屋内那些还能看清人样的尸体，这里的一具具皆是面颊凹陷，双目凸出，眼珠仿佛随时要夺眶而出的干尸。似乎是常年居于地下土中，干瘦贫瘠的身体上仿佛还有大石块压出的痕迹。
一只手找准了时机，盯准了灵浔，一把揪住了灵浔的额前毛发，攥到手里便不撒手了。
小狐狸被他揪得“嗷嗷”叫，连化人形都忘了。
李乾道一咬牙，自知是中了那女孩子的圈套，可又无计可施。他摸出一张火符，于指尖点燃，扔了出去。
幸好那些干尸还是怕火的，一感受到刺痛的灼烧感便立马松了手，灵浔终于就此得救。
只不过额前被揪秃了不小的一块。
没时间悼念地上散落的红色狐毛，眼见那小姑娘已经冷下了脸，准备将小黑塞进嘴里开始变异，李乾道自觉难对付，果断将灵浔夹在腋下，掏了张符，准备跑路。
正可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心中念咒，指尖符燃。眼睛一睁一闭之间，一人一狐已然离开了西街，被传送至了明岭山脚下。
抬头看见五千长阶时，李乾道感动得想哭。
纵使他的心理素质再强大，他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方才的那番干尸爬墙的场景实在太具冲击力，他甚至都不敢闭眼再想一遍。
恐怖如斯啊……
扭头一看灵浔，已经安然“入睡”了。
只是头上秃了一小块毛有些滑稽。
秃就秃吧，没把命丢了就行。李乾道想。
在他头上轻拍一下，心中念诀，怀中的小狐狸便灵力周转，化为人形。再往口中塞两粒散气丹，确认妖气散尽，方才放下心来。
将小狐狸背到背上，李乾道托着他的屁股往上颠了颠，确认背好了后才跨步走上了石阶。
这是他为数不多地爬这五千石阶。但现在，他太需要以此方式来安定自己的内心了。
这几日的经历太多，以致他的脑子也乱乱的，亟需一个方式来消耗自己因大脑过度思考所产生的精神疲倦。
初冬的夜凉，衣服又落在西街了没法往回拿，唯一的热源也就只有背后这个借着被吓晕而在他后背呼呼大睡的灵浔。
山间寂静，偶有鸟鸣伴风声穿过。后背与胸腔相贴，隔着衣料，李乾道能听见来源于灵浔的微弱的心跳声。
一阶，五阶，十阶……
一百阶，一百五十阶，两百阶……
在走到第一千阶时，李乾道终于觉出了累。
他向上托了托熟睡的灵浔，掐诀，到了派门门口。
原本以为此时已为丑时，道观内弟子皆已入睡，李乾道可以偷偷摸摸地带着灵浔溜进去。
哪知一抬头，便见崔鹤立正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他面前。
四目相对之时，李乾道有些心虚。
“师兄……”
“还我弟子。”崔鹤立不带感情地开口。
“……”
原来不是在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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