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乾道与灵浔见到宁氏时,是实实在在被吓了一跳的。
她身着素衣正跪在灵堂正中央,灵堂的墙上是与门口所挂一样的大张黑白画像,仅望一眼便令人不寒而栗。
宁氏双颊凹陷,眼下的乌青比看门的那个小姑娘更胜一筹。她皮肤惨白,听见脚步回头笑时,才扯出一个僵硬的表情。
宁氏无疑是美的,即使面色已经差成这样也掩不住她骨子里的美。供台上摇曳的烛火之下,竟是不只一个牌位。
想着可能是在拜列祖列宗,李乾道便没仔细往牌位上去看。
“是小李道长和小灵道长吧,”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站起身:“抱歉……还没有收拾,让你们见笑了。”
“无碍,”李乾道拱手道,“我们今日前来,是想问一些事情。”
宁氏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素白的孝衣又变得洁净:“我昨天听县令老爷说了的,尽管问就好,小女一定知无不言。”
涌上来两位婢女,向李、灵二人做出了“请”的手势。
“移步去正厅吧,在灵堂说话不太好。”宁氏解释道。
正如李乾道与灵浔所料,至正厅都是清一色的白,看得人发冷。
或者说,整个宅子从上到下,无一处让人看着不觉阴冷。
婢女给斟了目前看起来最暖和的茶水,一人一杯地放着。李乾道不喝,只端着暖手,注意力全然放在宁氏身上。
宁氏恍若未察——长得好看,无论走在哪里都会有人投来或善意或恶意的目光,时至今日,她早已习惯。
她呷了一口茶,眼睛却是一直低垂着,不知是在看茶叶还是茶水倒影中的自己。
想起外界有关黄正树与宁氏的传闻,再配之现在目之所及的对黄正树大张旗鼓的祭奠,李乾道叹了一声。
“夫人与黄氏的感情还不错吧。”
宁夫人端茶杯的手一抖,发出了一声不知是冷笑还是悲鸣的叹声:
“恩爱又有何用,不还是走了。”
摸不太清女人的心思,李乾道不理解对方这句话是何意,只能识相地沉默。
灵浔三两口就将茶水饮尽,被苦得直皱眉头。听见宁氏这满是丧气的话,他第一反应是说点什么来安慰对方一下,至少也能起到一个缓和气氛的作用。
“呃,姐姐你也别太伤心了,”灵浔绞尽脑汁憋出这么一句:“至少黄叔叔的腿脚还算不错的嘛。”
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宁夫人放下茶杯,轻轻蹙眉:“什么意思?”
“至少他走得比你……唔。”
李乾道脑子转得快,竟提前想出了下半句。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立马伸手,将灵浔作乱的嘴巴捂了个严严实实。
希望宁夫人没听懂吧。
好在宁夫人的确没怎么放在心上,也许是大发善心地想着童言无忌,不愿在这种小事上与之计较罢了。
“小道长有什么问题现在就问吧,”她说,“我一会儿还要去忙。”
李乾道点点头,一点也不拐弯抹角,开口便问:“我希望您能指一条去‘香潭小城’的路给我们,不知道方不方便。”
茶盏应声而碎,在地上炸出瓷白的花,满屋脆响。
宁夫人愣在那里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似乎是怕她听不明白,灵浔还特地从椅子上跳下来,扒着仅比他矮半头的木桌,露出眼睛笑盈盈地看她,解释道:
“就是那个你陪黄叔叔去的‘香潭小城’,我们正好查案子查到那里了,所以想去看一看是不是跟黄叔叔的死有关系。”
“不行!”宁夫人突然从椅子上站起,神色有难掩的慌乱。她有些站不稳,后退了几步才堪堪扶住了椅子的靠背,疯狂地摆着手:
“我没去过‘香潭小城’,我不知道的……没有‘香潭小城’的,没有那个地方,我没去过!”她似是应激了一般,突然双手上举抓挠着自己的头发,指甲深深嵌进头皮中,好像要将大脑也扣挖出来。
她蹲下身,在李乾道和灵浔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尖叫出声,与方才的端庄判若两人。
抬起头,李乾道能清晰地看见她眼底猩红的网状血丝。
“姐姐你怎么了……”灵浔有些害怕,想扶她,却被李乾道一把拉住了。
“宁夫人,宁夫人?”李乾道皱眉,走上前去想将她拉到椅子上去坐,结果人家根本不领这个情,一巴掌直接扇到了他的手背上。
“滚,别碰我!”她大吼着,“不要去找‘香潭小城’,不要去,我不能告诉你们,会死的……会被打死,会被剥皮……啊——”
似是回忆到了什么痛苦的画面,宁夫人惊叫出声,晕了。
虽然语序错乱毫无逻辑可言,可李乾道还是听出了一些线索。
不能告诉外人“香潭小城”的位置,不然会死?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些人就是向外透露了这个秘密,才引来杀身之祸?
来不及细想,李乾道拉起灵浔,一边大声喊着“宁夫人晕了”,引来婢女收拾残局后,便飞速带着灵浔离开。
灵浔还懵着,又突然被人拉着跑了个小长跑,一直到了宅子外才缓过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为什么……要跑,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李乾道一咬牙:“有人已经盯上我们了!”
“什么?!”灵浔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我也不知道……”李乾道回:“但是听宁夫人的话,她现在应该在被监视着,所以才不敢告诉我们。我们若是还不走,恐怕也会被杀!”
“啊?不行,我还不能死啊!”本能的求生欲让灵浔加快了步子,竟是跑得比李乾道还要快几步了。他自小住在吾明村,对这一带的路烂熟于心,拉着李乾道三拐两拐进了个死胡同,借力于墙向上一跳,二人翻了过去。
死胡同外是一片干枯的柴木堆,摔上去难免有些疼。但两人也顾不上,一个滚翻,愣是滚进了一处并不深的小陷阱中,被一层枯草盖严实了。
在这逼仄的空间内,呼吸都显得奢侈,更罔谈交流了。
那种奇怪的被人盯着的感觉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真的追过来了!
两个人躺倒在小坑中,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盼着那几人能尽快离开。透过枯草的缝隙去看,除了一片湛蓝的天空,什么也看不见。
“我操,这他妈也能逃了,”有个男人啐了一口口水,正正好好落在了枯草堆上,险些流到李乾道的脸上:“咋办,还找不找?”
另一个男人一咬牙:“找,肯定得找!要是那地方被发现了,咱都得完蛋!现在赶紧找到那两个兔崽子,杀完回去交差!”
脚步声停留在耳畔,时远时近,如狡猫逗鼠般逗弄着两人的心跳。灵浔抓住李乾道的衣角,就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
而李乾道却是默默将手伸向了口袋。
他还剩好多张符纸,对付这两个人绰绰有余。但是如果不到必要的地步,他是不想这么做的。万一失手杀了人,那罪过可就大了去了。
伤害同类永远是下下策。
声音越来越近,近到李乾道都能听见衣料摩擦声和那个人微弱的呼吸声。指尖下移,李乾道已经摸到符纸了。
灵浔的心跳声远比外界的声音大,几乎是要冲破喉咙。
“喂,你们干什么呢?”一声响亮的女声从天边响起:“草也偷,畜生吧!”
是一个约莫十三四岁女孩子的声音。指尖触及草丛的“沙沙”声顿了一下,李乾道听见了有人站起来的声音,心松了大半。
两个男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是在问:“杀吗?”
但讨论的结果似乎是肯定的,因为李乾道听见了刀剑出鞘的声音。他心下一紧,刚准备捏着符纸冲出去,一掀草丛就懵了。
两具尸体直愣愣地倒在地上,已然没了生气。
他抬头,看见了站在尸体前,满眼冷漠不屑的杨亦铃。
杨亦铃轻哼一声,小黑从尸体上爬出来,顺着她的小腿一路向上爬,最后攀至她的指尖,没再动弹。
她抬头,看见李乾道和灵浔时眼中没有一丝惊讶,反倒如见老友一般用唇角勾勒出一个灿烂的笑颜:“好久不见呀。”
想到她,李乾道就难免想到在尖顶屋时,灵浔差点被害死的情景。他眉头微微蹙起,将灵浔往后护了护。
“你怎么在这里?”
“唉,现在的小孩子真是没礼貌,”杨亦铃无奈地摊手,“好不容易救了你们两个,结果连句谢谢都不说。”
即使是曾被揪过两缕狐毛,灵浔也不愿被扣上没礼貌的帽子,愣是躲在李乾道身后,弱弱说了句“谢谢姐姐”。
“……”气氛一时有些死寂。
“其实也不用,”没想到灵浔会当真,杨亦铃挠挠头,不太自然道:“我本来也是受人所托才来的。”
“受人之托?来救我们?”李乾道不太相信地打量了她一眼:“你?”
“……喂,你什么意思?”杨亦铃小孩子状叉腰,“亏了你姐还让我来,我就该拒绝的!”
李乾道一愣:“我姐?”
其实也不是很难猜:以她这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生活状态,能让她去办事的,也就只有跟她关系最好的李道折了。
只是……李道折是怎么知道他们有危险的?
“我姐呢,她现在哪里?”李乾道问,“她怎么知道我们有危险?”
“哎呀,这你别管,”杨亦铃摆摆手,“我只参与救援和引路,不负责回答这些不相关的问题,详情等你们姐弟相见时你再问她吧。”
有关李道折的问题越来越多,李乾道低头沉思,不语。
前几日回事兴阁时听说李道折刚一到家便被李贤真禁了足,直到今天也都还没出来,又怎会知道他目前的境遇?
又或者是,她关注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与他一样,在关注着这场杀人案。
此想法并不是全无可能——毕竟她连邪道都修了,其他的应该也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了。
可……为什么呢?
正思考着,灵浔却抓住了另一个关键词:
“引路?姐姐你要引我们去哪里?”
杨亦铃将食指放至唇边,嬉笑着“嘘”了一声,声音中带了几分神秘。
“自然是你们想去哪……我就带你们去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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