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龄闻言，神色一滞，手上的动作也变缓慢，梁影感受到她的好奇在作祟，继而讥讽地说：“你一定没见过五天不洗澡的梁敏生吧，他浑身乱糟糟地窝在一张薄薄的木板床上，烟灰洒在他蔓延至下巴的胡须上，他甚至都不愿意伸手去擦掉，而那碗已经隔夜的饭，放在梁敏生的床边，他感到饿了就能随时吃起来，不在意那碗饭早已经和蟑螂老鼠共享过……”
“够了，别说了。”许龄有种呵护在手心的白月光被人打碎的痛感，此刻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杀意。
梁影感受到许龄的摇摆，只一瞬，她就睁大眼睛，低声呼喊道：“梁敏生！一个被世人歌颂为天才的人，在那间小阁楼里仿若一只蝼蚁，藏在阴暗里不愿抬头面对世界，无论被人打上多么讽刺的标签，他都收入囊中，或许在你的记忆里，梁敏生勇敢且自信，可在我眼里，他就是个懦弱无能的人，用那样无耻的方式逃离人世，这样的人，真的值得吗？”
梁影话音落下，许龄的怒气就砸了过来，她叫嚣着让身边的人都滚出去。继而伸手狠狠掐住梁影的脖子，似威胁地说。
“你最好闭嘴，要不是你身上残留着他的血脉…………”
许龄被人狠狠戳了破幻想，丢盔弃甲般地想找回自己的尊严，手上的力气逐渐没了分寸。
“我早就想杀掉你了，你和容端静一样，让我讨厌。”
梁影挣扎着，她感觉有股力量正拉扯着她的身体。许龄的手，冰凉地悬在梁影的脖颈，像一把冰刃，而身体上数不清的操作线则像绳索般捆着她。许龄低声的咒骂还缠绕在梁影周遭，恍惚间，梁影仿佛呼吸被剪断，血液停止流淌，心脏停在时钟落下的这一秒，而她眼前穿梭着这一生的许多瞬间。
有小时候自己依偎在梁敏生怀里听他叙述着自己的理想，那时候星空璀璨，理想虔诚。
再大一点时则与容端静并肩在铁桥上望着那双鞋子发呆，江水湍急，带走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逐渐地幼时埋下的梦想萌芽，用尽力气才跨越与容端静的隔阂，却亲眼见到梦想被人踩踏。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个人，撬开了梁影尘封已久的心，走了进去。
“许泯舟！”
梁影用尽最后的力气喊了出来，她知道自己呼唤，许泯舟一定会出现在她身边！
因为他们早就是灵肉契合的一体。
那天晚上，电影结束，房间陷入一片黑暗，视觉被剥夺，梁影感觉自己的呼吸被人牵引着，
耳边是许泯舟隐忍的呼吸声，拼命挑拨着她的情绪。
梁影知道许泯舟很疼，那伤口实在骇人，梁影从未想过许泯舟会背负着一个如此耻辱的东西。
她没忍住地伸手，黑暗中，并不能精准地抚到那处伤口，只是伸手攀住许泯舟的手臂，手臂上凹凸的伤口，象征着这具身体，曾经遭遇过许多的伤口，甚至不输左肩上那块疤痕。
梁影感觉自己的心像塌陷了般，极尽温柔地抚过许泯舟的身体的每一处。眼泪也不自觉地滑落，许泯舟仍旧不知疲倦地吻着梁影，却在尝到爱人的眼泪后而停下。
梁影低低地呜咽着：“许泯舟，我能开灯看看你的伤口吗？”
沉默片刻，许泯舟悲戚地回道：“我……不想吓到你……”
梁影知道，这是他自卑了，她继而用自己的吻温柔地抚摸着这些伤口，刚开始，她还能数下这些伤口的数目。后来，她已经分不清楚，哪一道伤痕，自己数过，哪一道伤痕自己没数。
眼泪和防线一道崩塌。
拆下监听器，许泯舟诉说的不止是有浪漫，更多的是真相。
而能瓦解梁影内心，不只是鲜血，更多的是坦诚。
许泯舟吻过梁影的眼角，那些眼泪都被他吻了去，他凑在梁影耳边说对梁影说。
“别哭啦，和我一起吧，我们一起逃出去。”
那天晚上，许泯舟邀请梁影共演这出戏，他们要在许龄最得意忘形的时候给她致命一击。
/
突然，如倾盆大雨般，滴答滴答的血液，落在梁影身上，等她睁开眼，脖颈上还残留疼痛，可眼前的这一幕却恐怖如斯。
许龄以一幅吊诡的模样，悬在梁影眼前，她的手仍旧横在梁影脖颈，却慢慢失了力气，还回了梁影的呼吸。
一只机械臂，从她身体贯穿过，让许龄甚至来不及感知自己的死亡，就那么莫名地瞪着眼睛。
愤怒、不解、悔恨、郁闷，种种情绪，仿若大杂烩般糅杂在她眼中，使她死不瞑目，像个厉鬼般游荡人间。梁影越过那只机械臂，看到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正重复地高声呼喊：“保护母体，处理入侵者！保护母体，处理入侵者…………”
如同森腾在全岛大会的演示那般，移植于机器身体内的母性同时被启动，狂躁、暴怒、冲动开始发芽。许龄对梁影的攻击，是最好的催化剂，让机器母体失去控制，就能短暂地控制住许龄。
但机器母体似乎觉得刺穿许龄身体还不够泄愤，甚至试图举起许龄的身体高高摔下。这比恐怖片还要恐怖的场景，让梁影慌了神，下意识侧身躲了躲，却差点掉下了手术仓。
好在被一个温柔的怀抱接住，让人无限沉溺其中。
梁影抬眸，许泯舟的侧脸，稳妥地落在她眼里，一如第一次见面那样，她只见到这张侧脸，从此便在她心里播下了种子。
“许泯舟，我们这算不算赢了？”梁影轻声唤他，手指不自觉地拽紧许泯舟的衣袖，即便他们早有准备，但这一切的确也超出他们的预想。
“那段被我移植在模拟母体身体里的错误代码，早在今天手术开始前就被我复制在这具机器母体身体里，也算在正确的地方派上了用场，不过你到底说了什么，让许龄这么生气？”许泯舟回忆起自己曾经在全岛大会动的小手脚，如今竟然阴差阳错地帮了大忙。
在他们设想之中，机器母体被激怒，能够伤害到许龄，为他们争取短暂的时间，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机器母体会直接杀死许龄。不过许龄的过激确实超过了许泯舟的设想，他有些后怕地想，如果刚刚自己晚来了一步，会不会全盘皆输。
想到这里，他缓缓将梁影搂入怀中，继而用力地抱着梁影，好似珍宝一般地呵护着。
两个人抵在一起，只是安静地分享着彼此的呼吸。
“我只不过是说了一些关于梁敏生的事情，许龄就被激怒了……”
梁影又将从许龄那得知的过往说给许泯舟听，许龄与梁敏生的这段爱恨纠葛，许泯舟甚至都没听过。
那些岁月仿佛流淌在他们眼前，一些隐蔽在心底阴暗处的记忆也随之被翻阅。
梁影实在不理解，为何有人能够偏执到如此地步，竟然为了一段无果的爱情，不惜践踏生命，她倚在许泯舟肩头叹气，却忽略了此刻许泯舟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许龄……有说什么关于我的事情吗？”许泯舟骤然打断，梁影起身看向他：“我问了许龄，到底把你当成什么，儿子？还是达成目的的工具呢？可她还没来得及给我答案就死了。”
说罢，梁影有些心疼地望向许泯舟，她不知道许泯舟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她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去问。
突然，尖锐的鸣笛声响彻在四周，几乎所有的角落都充斥着刺耳声音。
许泯舟垂眸，眼神有些许回避：“许龄已经死了，基地启动了最高警报，我必须马上送你离开这里。”
“那个孩子……”梁影突然开口问，因为她看见许泯舟已经启动了机器母体自毁程序，那个刚拥有‘母性’的机器，如今正在自我瓦解这得来不易的‘母性’。
“机器母体必须启动自毁程序，这是我和军方的约定。”许泯舟笃定地说，梁影则有些无奈，“人类繁衍计划终究是一场悲剧。”
梁影还欲开口，许泯舟忽地抓住她的手腕，抢先说：“我还要处理很多事情，为了避免军方反悔，我要先将你们都送出去。”
梁影的手腕，被许泯舟握紧过很多次，有挽留的，有悲怆的，有依恋的。从前无数次的相握的瞬间，都是温热和温柔的。
但此刻，梁影只觉得许泯舟的手冰凉，他虎口的茧磨蹭在自己的手臂，有些咯人。
梁影却没想过抽离，她的目光顺着许泯舟的发梢望去，它蜷缩在许泯舟的颈窝，毛躁躁的。梁影很想伸手将其抚顺，却怎么也抬不起手。
耳边穿梭着呼喊和风声。影看见许泯舟牵着自己，穿过隔离房间与长廊，来到大厅，而后又走到一间实验室内。
这些熟悉的地方，造就了一段时间的荒诞故事，的确该落幕了。
实验室尽头，是一扇大门，许泯舟熟练地输下房间密码，门打开的瞬间，梁影看到了久违的阳光透过门的间隙，落在脚边，梁影恍惚有些陌生，下意识不敢踏出去。
许泯舟似乎是看出她的犹豫，轻声说道：“别怕，跟着我。”
许泯舟松开了手，转而搂住梁影肩膀，另一只手则虚掩在梁影眼前，为她挡住即将到来的刺目阳光。
下一秒，梁影感觉自己的双脚落在柔软的草皮上，阳光透过许泯舟的五指洒在她脸上。
有些刺目，但这熟悉的温暖，让梁影倍感舒适，眼角眉梢不自觉地上扬着，许泯舟见状，缓缓挪开手。梁影环顾四周，他们站在一片延伸的土地上，像是从另外一具身体里拔出一般，横亘在大海之中。
毛茸茸的草皮，像是人为铺垫上去的，草皮上有飞行器碾压的痕迹，他们沿着飞行器碾压的痕迹，走到了尽头，已经没有路，面前是碧蓝色的大海。
海风迎面吹来，梁影望着许泯舟，两人之间是难得的柔和静谧。如果可以，时间也愿意在此刻停下。
可是，画外的人，握笔的手，故事线尽头的句号，都不允许。
“那我们一起离开。”梁影的记忆重叠在某些瞬间，一些患得患失的感觉在摇晃。
“不，我要先送你离开。”许泯舟的眼睛对上梁影，流露出一些不容拒绝。
作者：没想到吧，这辆小破车二次上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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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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