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心跳会变成直线，但生命本身拥有自然的起伏。山峰与河谷随时都会颠倒上下，如太阳升起的时刻，这世界上另一半人会看到日落。”
——《秘约》第三章第二节
叶沉开始了又痛又爽的康复训练，扶着家具在屋里走来走去。她摔过几跤，每次连站起来都要费老大劲。
医生偶尔会来关注，但大部分时候，两人的状态更像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这天的早餐是叶沉做的。
自从她熟练使用拐杖后，便自觉包揽了三餐，算是在医生这里借住的房租——其实更是为了她自己的肚子。
医生默许她住下，采购的食材也悄悄变成了两人份，但还是没有给她配钥匙，好在叶沉也不太需要出门。
“比弗餐馆的大厨昨天夜里石化了。”医生说，他点着终端，喝了一口咖啡，被苦得皱眉，“为什么不加糖？”
叶沉嘴里咬着三明治，手中拆装变形匕首的动作顿住。
“他煎的肉排火候很好，”叶沉咽下三明治，语速很慢，“我上次应该单独给他留点小费。”
“可惜。”医生语气淡淡，这个话题便到此为止。
石化和异化一直发生在他们身边。
无征兆的猝死，生命结束得就是这么诡异而草率。
“你那颗心脏研究出什么东西了吗？”叶沉问。
“狩猎队长的心脏？还没有。”医生放下咖啡杯没有再碰，“做手术时发现，不是圣火出品的机械心脏，现在看，大概率是孤版。我不清楚队长跟这颗心脏的故事，但那个狩猎者来送旧心脏的时候，说他跟队长差点决裂。”
“你真是个奸商，医生。”叶沉赞道。
“你也不差，”医生说，“关于‘这次另算’，我觉得我们可以谈谈了。”
叶沉知道医生睚眦必较。
当时治她的腿时，叶沉说这次单独算，现在要平账了，她干脆从椅子后面挂的包里拿出《秘约》留在手边，然后把整个包都递给他：“你自己挑。”
医生拿纸先擦了擦手。
院长妈妈缝的牛皮包伴随了叶沉三辈子，基本是走到哪带到哪。此包优点突出，容量大、耐造，里边装的叶沉家当，其实也有不少是来自院长本人。比如《秘约》，比如旧终端，比如，院长妈妈用自己手骨磨的骰子。
小时候叶沉觉得这有点惊悚，但院长妈妈用机械改造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如同讲故事一般说，自己被人砍掉了右手，杀手带走了她的手腕关节，所以断手没法再接上。
她做了械改手术，第二天就捡到了叶沉和叶嵘，于是用自己的手骨磨了两个骰子，希望能保她们平安。
后来叶沉就不觉得惊悚了，形式抛开不谈，这就是院长妈妈的爱。
医生拿出那颗骰子的时候，表情有些若有所思。
“这确实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叶沉说，“我从小挂在脖子上，后来带在手上，骨骰被我盘得油光发亮。”
“人骨做的，确实很有意思。”医生说着，骰子被他用手指夹住，放在眼下细细观察。
骰子的色泽与他手指的苍白略有不同，叶沉仔细分辨。
好像还是医生更白一点？
“就它了。”医生说着，不动声色地收起骰子，然后把牛皮包还给叶沉。
“不看看别的了？”叶沉推销。
“不了，”医生说，“根据我的直觉，它可能是这个包里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东西了。”
“那你的直觉还挺准的，”叶沉把《秘约》塞回包里，“好好保管。”
医生嗯了一声，起身去工作台继续他对那颗机械心脏的研究。
叶沉叹了口气。
咖啡加奶不加糖才是风味最好的，医生真是没品的东西。
*
大半月悄然过去，伤腿的痛痒逐渐消退，但叶沉大脑中的腿却总是缠绵不愈，好像被抽掉骨头变成软弹的橡胶，触地总要脱力一下。
医生说这是伤害应激，需要慢慢克服。
“我不是心理医生，”他说，“这不是我擅长的领域。”
“嗯，你是个外科大夫。”叶沉说。
她双脚着地，但总觉得心理上有些障碍，所以迈不开腿。
“其实我内科也还好。”医生说。然后建议她可以去外面走走，甚至出基地看看。
叶沉想起什么，突然弯了弯眼睛：“开你那辆放爵士的面包车出基地吗？”
“小蓝救了你一命。”医生说。
叶沉这下真笑出来了：“它还有名字？医生，你不会给你的手术刀们也起了名字吧。”
医生无语地看着她。
“好吧，好吧。你要出基地吗？我们可以一起。”叶沉说。
“我需要一些黑荆棘液，上次用完了，”医生说，“荒野里有黑荆棘吗？”
相比之下，其实这种东西更可能在基地狩猎队的常驻摊位上看到。但叶沉仔细回想了一下，在靠近孤儿院的北边，她第一世似乎还真见过黑荆棘。
“那走吧，”叶沉一锤定音，“我们开小蓝去荒野找黑荆棘，然后往北去Q基地。”
——准确来说，其实她想找故人，解答一些上辈子的疑惑。
对于她的决断，医生的表情像是手动扣出一个问号。
“不回来了？”
“回来干嘛，”叶沉理所当然地说，“我们该启程了。”
“好吧，Q基地，然后呢？”医生问。
他记得自己确实答应了叶沉同行，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离开J基地。
“嗯……”叶沉沉吟一声，“中心基地。”
医生的问号裂开变成了两个。
“中心基地？死亡变异前的首都？北方最大的人类基地？”
医生表情有些费解，“中心基地进入需要资质核验，你有身份卡吗？”
首都在死亡变异发生前安家费就已经贵的离谱，死亡变异后更是直接开启资质核验，不接受无身份卡的外来人士进入。
“当然没有，路上再想办法吧，肯定能弄到的。嗯，主要是，我想去圣火总部看看。”叶沉说着，摸了摸下巴，“你不想去圣火看看吗？”
对于人类来说，“圣火公司”跟机械改造几乎可以划等号。虽然她想去圣火的原因其实更复杂一些，但圣火这个名字，其实就已经足够作为理由。
医生好像还有很多问题，被叶沉打断：“我们可是有约定在的，休想赖账。”
二人对视，叶沉抢声：“别婆婆妈妈公公爸爸的，老实收拾东西吧。要我说，人生就得断舍离，该扔的扔，该卖的卖，你的那些瓶瓶罐罐……有用的别落下就行。”
她抱臂：“在交易完成之前，我们可能都不会再回来了。”
一场伟大冒险可能就起始于打开家门的那一步。只是冒险者不知道，踏出这一步，自己就已经踏上了征程。
对于医生来说，他不太理解叶沉经过两次死亡后建立的这种，破罐子破摔、身无长物就随遇而安的风格。但是《秘约》对他的吸引，就像磁石与铁，从未出错的直觉告诉他，那里有他追寻多年的答案。
半推半就之下，J基地开了好几年的人类诊所挂上了“关门大吉，有事也别联系”的牌子。
邻居都没什么表示，倒是J基地的狩猎队特意前来表达了可惜和挽留——除了被迫交易的队长，目前他还对医生怀恨于心。
叶沉心想，对于成天受伤的狩猎者来说，医生简直就是一顿看得见吃不着的美味大餐。械改医院做得到的事情，医生能做到，械改医院做不到的事情，医生也能做到。
斜眼瞟了一下正在给桌椅盖上防尘罩的医生，叶沉抱紧自己的牛皮包：虽然我不是狩猎者了，但他确实可靠得一如既往。
小蓝的后备箱里装满了医生的自配药剂，大半个工作台、全套手术器材，还塞了几件小型医疗设备。叶沉提着自己孤零零的牛皮包，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这台面包车的后备箱被改得这么大了。
“油桶？”“两桶。”
“通用电池？”“两板，大装。”
“水食物日用品？”“齐了。”
“便携灶台和燃气瓶？”“……只有两罐，你不会想在荒野开火做饭吧？”——异化怪地活靶子。
“小猫煎蛋锅？”
最近早上的煎蛋都是猫猫头形状，叶沉还挺喜欢那个小锅子。
“……”
医生对于垃圾话一向保持沉默。
“好吧，玩笑。你开还是我开？”叶沉问。
“你有驾照吗？”医生反问。
驾照？听起来简直是上世纪的产物。
叶沉很想说，自己是第一世考的，甚至拿下了一遍过的傲然成绩，但现在……
132年，叶沉3.0刚刚成年。
“没有就我来开。”医生拉开驾驶室的门。
“等一下！副驾的车门都掉了，你急转弯不会把我甩出去吗？”叶沉突然醒悟。
“我开车很稳，”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带上了那副平光镜，他老神在在地推了推镜框，“何况安全带没有断，你可以系上。”
“恶毒的医生。”
叶沉嘀咕着，贼心不死，试图用拐杖下端偷袭医生的小腿，被他体面地迈步躲掉。
叶沉瞪眼。
医生上车了，好像完全没察觉他们之间的短暂交锋。
——恶毒的医生！
“小猫煎蛋锅压在下面了。”轻飘飘的声音从车上传来。
叶沉一喜：“嗳，嗳！行！谢谢你好心的医生！”
猫猫头煎蛋锅！真的很可爱[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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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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