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醒来，第一句话是：“啊。”
第二句话是：“等一下，我想洗个澡。”
叶沉只能架着路走不利索的医生去浴室。
“抱歉。”
这句话让叶沉找回了些许熟悉，但再看他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她心里又逐渐漫出些复杂的情绪。
……焦躁、心疼、警惕混在一起，她几次想开口，又几次把话咽下去。
“我去给你拿衣服。”
“谢谢。”医生礼貌地说。
等他洗完澡，叶沉干脆把人架到了客厅，岳云和欧阳已经在等着了。
医生头发还湿着，浴袍外多裹了一条毯子，手里抱着一杯热姜茶，整个人都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与之相对的，是叶沉越发咄咄逼人。
叶沉问：“顺利吗？”
医生：“还可以。”
叶沉：“都看到了什么？”
他想了想：“很多数据。”
叶沉：“关于什么的数据？”
医生：“什么都有。”
叶沉：“看到人了吗？能交流吗？”
医生似乎回想了一下：“没有三头六臂，跟我们一样，说的话都是联盟通用语。”
叶沉：“有办法建立稳定通道吗？”
医生仔细地看了她一眼，但叶沉一皱眉，他立刻答：“大概率不行。”
“我现在太虚弱了，”他把两个字含糊不清地咬在牙缝中，兜兜转转几圈才吐出来，“叶沉。”
欧阳一脸见鬼。
医生说话一向利索，少见这么缠缠绵绵，于是三个人神色各异。
岳云看他一眼，又看叶沉一眼。
叶沉有种直觉，这里面绝对出了问题。
她问了几个关于死亡变异的问题，医生都答得很好。但等他终于喝完那杯烫手的姜茶，下一句话便打断了她的问题。
“你在怀疑我吗？”
虽然从始至终都在看着她，但话音刚落，医生的眼神突然变得很专注，专注到有些尖锐。
医生的眼睛，叶沉再熟悉不过了，眼尾的角度，瞳孔的颜色，睫毛的长度……他一向端正自持，天生一份“万事不关己”的淡漠，此刻带上了莫名的攻击性，叶沉心中一跳，竟有种想移开视线的冲动。
“是你想让我替你看看，是你说哪怕一去不回，”他口吻平静，又像酝酿着某种风暴，“你确定，要这么怀疑我吗？”
叶沉终止了近乎审问的提问，对他的指责保持沉默。
医生收回目光，放过了叶沉，短暂一触就略过岳云，定在欧阳脸上。
“欧阳大强。”
欧阳被点名，浑身一激灵，慢了几秒才答：“医生，我好像没有哪里惹到你吧？”
他被医生盯得浑身不自在，几乎到了毛骨悚然的地步，最后对方竟然“嗯”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把他放过去了。
欧阳：……？
“他绝对有问题。”
把医生送回房间休息，三人重新聚头。欧阳肯定地说：“不知道看到什么东西失心疯了。”
岳云却不太赞同：“可能受了点刺激吧，我感觉还好？”
“哇，他没瞪你，你是没感觉，”欧阳搓了搓胳膊，“我真没想到，医生还能露出那么恐怖的表情。”
“你跟他没仇，心虚什么？”
叶沉没说话。
关于外面，关于真实，她有了很多证据，却没有哪条能给她指出一条明路，说：你顺着走，走到头，就能解决一切。
同样的，现在谁也无法告诉她，眼前的医生到底遭遇了什么、他的话是不是都是真话、什么促成了他的变化。
“你怎么想？”欧阳转向她。
叶沉慢了一会儿才答：“我不知道。”
理智告诉她，医生可能受到了一些冲击，他带回来的信息虽然不算有效，但确实自洽。
但情感却在不停叫嚣：不对，哪里都不对，有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欧阳就事论事地说：“你得尽快确定之后还要不要带他去Z基地。如果他被什么东西附体了，在哪都是危险。”
岳云抱臂：“附体都来了？下一步是不是得战前祭祀请神了？”
欧阳烦心地捏了捏眉心：“你玩会智能终端吧，求求你了。”
岳云：“生死在前，还玩。”
欧阳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叶沉突然开口，“如果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好的变化，无论在哪都是隐患。”
“我会带他去Z基地，放在我身边看着。”
欧阳跟岳云对视一眼，没人阻止她。
散开上楼的时候，岳云不知为何停下脚步，回了下头。沙发上的叶沉独自坐着，低着头，把脸藏在掌心，是所有人都没见过的茫然之态。
岳云站了多久，叶沉就保持那个姿势过了多久。
没人知道她想了什么。
或许后悔让医生涉险，或许迷茫接下来的方向，或许在考虑怎么解决Z基地上高悬的危机……
又或者，只是因为某人的异常而感受到了巨大的失控，以及随之而来的惶恐。
*
两个多月前F区的兽潮风波已然消退，只有南风广场炮轰的废墟彰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围剿。
联盟熟练地安抚死者家属、压下舆论余波，他们似乎并非被大众胁迫，而是主动公开了配方，为此甚至慷慨地举行了一连串的发布会。
由于联盟对圣火公司的掌控逐渐增强，财务部不能再为难“自己人”，为了所有人的公共利益，税收项削减一半，外围区机械部件下放流量扩大三倍。
叶沉重新登上了女巫的论坛账号。
叶舟的这个账号一共只发过四条帖子，四条都飘在论坛置顶，隔一阵子就会有新的评论出现，灌水成了类似朝圣的行为。
狩猎者的感谢，武器制造厂的感谢……他们或许不知道女巫是中心基地兽潮的指挥，但他们长眼睛，看得到女巫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只是，叶沉很难不去想秘约代码的事情。她试图找到证据，证明这些人包括自己都是代码，这样能出去也好、出不去也好，反正她都可以放下所谓的种族责任，放下所谓的末日结局。
无解的消息冒出：“什么时候出发？”
沉浸在思绪中、突然被打断的叶沉：……啧。
她回复：“明天。”
无解甩来几份报告，两条通讯频道准入消息。叶沉默默地点进通讯频道，除了偶尔冒出一条侦查员的消息，根本没人说话。
这就是Z基地战前指挥频。
叶沉翻了翻列表，看到零星几个眼熟的名字，她叹了口气，关掉终端开始收拾东西。
大兽潮不一定什么时候开始，她要做长久驻扎Z基地的准备。
今天是覆写尝试后的第三天，医生依然闭门不出。他不再呆在地下室捣鼓他的代码研究，甚至不会出现在饭桌旁，问就是在喝营养液，再问是不是病了，又说没事。
挂心也没用，叶沉隔着门板提醒他尽快收拾好，明天一起走。等医生在里面应了一声，她就自己下了楼。
把医生那本手写的代码笔记塞进牛皮包，叶沉眼神在角落的玻璃罩子上停留了一瞬。
名义上是送她的蓝薄荷，其实一直是医生自己在打理。叶沉只适合养野草，根本没那个耐心侍弄植物，更别提蓝薄荷脆弱到碰一下都要闹毛病。
她跟异化进程你死我活的两个月，医生天天在地下室住着，所以他叫岳云把薄荷也搬了下来，随手照看着。
一直到他决定覆写代码，薄荷还没来得及搬回楼上。
总之，它能活到现在，全靠医生替她照料。哪怕她本人半异化死去活来，蓝薄荷都一直鲜嫩多汁、“活蹦乱跳”……第二个词来自岳云的吐槽。
此刻，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叶沉蹲到自己的薄荷旁边，打开了玻璃罩子。
然后她就这么拿着罩子，手肘撑在腿上，静了一会儿。
失去水分的茎杆从中弯折，舒展的叶片皱缩，泛起不正常的枯黄色。
——薄荷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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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 7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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