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离在第二日，独自去了李春兰外甥所说的那个地方。
没有带上贝珠，只是给她留了银子，因为他猜测她也许会想带鲤鱼精出门玩。他倒是不担心他们的安危，毕竟贝珠很厉害他是亲眼见过的。
只是出门前，贝珠却很惊讶，反复确认真的不需要带她一起去吗。言语中，郁离感觉贝珠似乎将他当成了一尊瓷器一样精致易碎，不过他倒是很喜欢这种被用心珍视的感觉。当瓷器又怎么样呢，有价值就够了。
不过这次出门没带贝珠却是有别的原因。
当他到达李春兰外甥口中的位置，却没有在屋中见到任何人的时候，他就了然了。郁离没有急着离开，只是在屋中踱步。
数到三百下的时候，细微的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郁离没有抬头，因为知道来人是谁。
“你果然没有离开。”
“侯爷来的晚了些。”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亦如说话者的两张脸，如此相似。
郁离笑了一声，对这整件故弄玄虚的事觉得好笑，同时也觉得自作聪明操纵这件事的人很好笑。
宣平侯愣了一下，只是电光火石间便想通了缘由，也发现了自己这些所作所为被人当成了蠢事。只是心中却没有气，反而对由自己血脉诞生的郁离生出敬意和忌惮。
一方面自得于没有生出两个蠢货，另一方面却又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状况暗生妒意。
“既然你已经清楚我做这一切的原因，那自然可以理解我为何做此选择。不妨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吧，陛下需要我做什么？”
郁离心中冷笑，即使已经无比清楚眼前这人有多无耻，但听到他说出这番话时，还是忍不住想呕。
他凭什么觉得自己会理解他？他是不是忘了他才是害死自己母亲的罪魁祸首？杀母之仇，在他眼里就如此轻描淡写？他娘亲，在他心里就如此渺小如尘芥？
既然贝珠存在于这个世间，那阴曹地府也是真的会有吧？不知道他娘亲是否已经喝下孟婆汤转世投胎，还是依然怀着执念在奈何桥畔等待亲手将这男人送下油锅？不管怎样，娘亲都不用等太久了，郁离心想。
“在谈陛下的事之前，是不是应该先谈一下你我之间的事？李春兰呢，你知道的，我娘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我需要一个清清白白的身世。”
宣平侯不是傻子，发生过什么事他才是最清楚的那个人，自然知道郁离指的是什么。公主势大，又是被宠着长大的，无法忍受他从前有过妻子，于是动用一切手段让他发妻存在的痕迹消失的一干二净，只有这一个仆人，侥幸被他悄悄保了下来。
连同这个孩子，都想一并铲除，还是在他的极力阻止下，才同意记到她名下。
郁离想恢复他娘的身份，想让他名副其实的嫡长身份，这都很容易，并且和他所谋之事殊途同归。这也是宣平侯一直以来自信可以和郁离谈判的筹码。
“这都好说，等事成，这个旧仆归你，你想怎么利用她知道的东西来谋事都随你。”
郁离有时觉得，人和妖的区别都不如人和人的更大。有些人，真的只能算是个恶意的载体，什么脑子什么心窍，统统都是没有。
他确实在刚才说他所图时，故意模糊了说辞，没有明确说出自己的目的。但他居然觉得他娘的身份他的身世，这两件事都是和他宣平侯毫不相干的东西，好一个无辜的宣平侯啊。
他何需什么旧仆，所有发生过的事，桩桩件件，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今日来，也不过是想看看高高在上的宣平侯处心积虑布置这一出，是想干什么。
“侯爷应该清楚，即使我如今是大理石少卿，说的话也是不作数的，一个仆人的话又能有多少份量？”
郁离并非妄自菲薄，而是知道在汝阳公主以及她倚仗的太后贵妃眼里，别说他一个大理石少卿，就连皇上都是不作数的。
身为公主驸马的宣平侯，此刻又会怎么想呢？郁离很好奇，颇有兴趣地盯着他的反应。
“若我说，我可以将汝阳公主所犯恶行罪状统统呈于陛下，并会替陛下暗中监视其形迹，能否换陛下对我宣平侯府开恩？”
如果郁离之前只是觉得好笑，那此刻完全是在听到如此荒唐诡异的言论后，情难自禁笑出声。
好一个爱妻如命的宣平侯，好一个举案齐眉的公主驸马啊！
是他错了，他娘亲也错了。他娘亲总以为输在身份地位，以为色衰爱弛，但赢的人也并非汝阳公主啊。他总感叹母亲遇人不淑，可眼前这个，怎么能算人呢！
所有人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只有拿在手里，和落在棋盘上的区别。落在棋盘上的以为被他抛弃了，拿在手里的以为被他爱了，实则都只是被他用过的。
郁离的笑声听在宣平侯耳朵里，却以为是郁离背后代表的势力对他的不信任。
“你既是嫡出又是长子，如果宣平侯府得以保全，你就是世子，对你也是百利而无一害。当随时可能会被兔死狗烹的从龙之臣，哪有世袭罔替的侯爵来得安稳？”
郁离的笑凝滞在脸上，确实想不到。
想不到宣平侯在接连的无耻发言后，还能一再挑破底线。
想不到他能察觉出政治风向后，会如此迅疾地跪下递上投名状。
想不到他居然觉得所有人都像他一样，为了那一点点权力，可以不择手段。
郁离突然没了再继续和他虚与委蛇的力气，没有意义，和这样的人说话做事都是没有意义的。
“我会向陛下转达侯爷您的‘诚意’，只是李春兰，我现在需要带走。如果不能答应我这点，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终究是他母亲的旧仆，也许是这世上除了始作俑者之外最后一个知道他母亲故事的人了，所以他想保护好他。在宣平侯手里，她也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质。
宣平侯原本今天没打算把李春兰交到郁离手上，虽然一个仆人也没多大作用，但握在自己手里和交到别人那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他不是一个喜欢失控感的人，但他打算同意郁离的要求。
因为宣平侯越听郁离讲话，心中越是警惕，发觉郁离在皇帝心中的份量比他想象得还多太多。扳倒汝阳公主虽然不是铲除太后一党的关键环节，但也是十分重要的一环，毕竟汝阳公主是太后亲生女儿。汝阳公主失德，太后作为其母，自然也要担责。更何况汝阳公主犯的罪又不止戕害原配这一桩。
而他作为汝阳公主驸马，自然是最好的突破点，可郁离就这么一副不达他的目的不合作也罢的强硬态度，显然是因为有皇帝在背后撑腰，所以混不吝的态度对待这么重要的事。
二人达成一致后，宣平侯命人将李春兰带来，郁离没有多说一个字，带着人转头就走。丝毫不顾及宣平侯那副等着他说点什么寒暄感谢的样子。
即使早已在脑海中模拟过无数遍与宣平侯对峙的场景，郁离也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太高估自己的忍耐力和演技了，他一听宣平侯讲话就想吐想的不得了。
郁离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安置好李春兰，然后赶回公主府。
他祈祷贝珠可以早早回来，起码能让他可以尽快看到。不然他真的忍不住现在就一刀把宣平侯了结，把公主府一把火烧了的念头。
郁离虽然忐忑，但在外人却眼里依旧如常的步伐往自己屋子走。
可当他骤然听到熟悉的那个声音传来，他不再试图掩饰自己的急切，匆匆向屋内奔去。
推开门，看到贝珠捧着一个鱼缸，在说什么的样子。听到开门声，才抬起头，脸上是还未来得及收起的怒气，在看到郁离的一瞬间，变为了惊讶。
郁离忽然就冷静了下来，步子也放慢，又恢复成他平日里的状态。
眼前这幅场景实在太适合找话题了，所以他打算随便挑一个点，开启闲聊，问问贝珠在干什么，今天都做了什么，像他平常会做的那样。
“你怎么了吗？今天出去不顺利吗？我就说应该我和你一块去的。”
但他还没开口，贝珠先走到他面前问他了，歪着头，试图在他眼里探究他的情绪。
郁离愣了一下，他很少会在面对贝珠时有这样迷茫的感觉。
“为什么这么问？”话说出口后，他才发觉这句话也许有些不合时宜。他比平日回来的早，这是其一。他今日做的事很重要，贝珠也知道，这是其二。无论哪点，是即使他表现得一如既往，贝珠都会特别关注的。
“因为你看起来不一样。”
果然，果然她说了这句话。这样一句话，推翻了郁离刚才所有的预设。
没有什么其一其二，贝珠就是关心他的情绪，贝珠就是可以看出他的情绪。
郁离看着那双与他视线相接的眼睛，也许她也喜欢我？
她对我和其他人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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