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三,林承烨一早单独去向关晓闲辞行。边迤这些日子一点儿也不给神枢天机门省钱,什么珍贵药材都敢拿,林承烨前些日子问她时,她说闯阵的伤已经养得七七八八,此次入宫没什么问题。
虽然距离约定三十日之期还差几天,但林承烨与边迤皆觉得应当提前去守着,以免出什么差错,所以提前了些日子。
边迤向来来去无踪,也不愿特意辞别,就说在山门前等着林承烨来,让她不用着急,慢慢道别就成。
“进宫?”
听到这消息的关晓闲吃了一惊,江湖人与朝堂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虽南齐皇室要给她几分薄面,但总归不是一路人。她忍不住多嘴道。
“万事小心,尤其是楚无定。我曾经与他也算互相欣赏,但自从这人掺和进南齐夺嫡之争,又被奉为帝师后,我们之间也再无来往。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半仙,恐怕捏死你俩就像捏死两只蚂蚁。”
“谢谢关门主提醒,我们已经第二次进宫,做了万全的准备。”
林承烨笑了笑,她很高兴关晓闲能出言提醒。
“不过自从姬……陛下主持朝政,如今南齐一派欣欣向荣之色,楚大侠也是做了好事。”
“哼,若不是如此,楚无定早就被武林唾骂了。”
关晓闲叹了口气,摇摇头。
“当初南齐风雨飘摇,皇室间内斗不止,百姓受苦多时,武林人恨得咬牙切齿更不喜朝堂,大多作壁上观。楚无定那般果决之人少,竟是将青鸾衔芝观拉出江湖,投身朝堂之争,倒是赌对了。陛下虽年少,可胸怀天下黎民。”
“……此行危险,所以何日归来,晚辈并不确定。”
林承烨向着关晓闲施了一礼,忽然抬眸,沉声道。
“不过晚辈确有一事相托。”
……
“啊?你要离开几天?”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中,柳正林勉强从林承烨那文绉绉的说话中听出来几个关键词。她错愕地停下手中活计。
“还有可能不回来了?很危险?”
“早晚会回来,东西还未怎么学会怎么能不回来。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这些日子林承烨也想得差不多了,关门主既然一直未曾再提生骨双头蛇,那她也不再强求。关门主默许她进入百面楼,甚至学习其秘法或许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这怎么办。”
柳正林纠结地搓了搓手,手掌中的黑灰扬散在空气里。忽然,她抬起头,又说道。
“你等一会儿,我去把余桨叫来。”
不多时,锻造房门口出现了两个拉拉扯扯的影子。余桨懊恼地声音与柳正林温吞却不容拒绝的争执愈来愈近,锻造房的门分明敞开着,却好像里面有什么洪水猛兽,余桨扒着门缝死活也不肯再进一步。
“你干嘛……别拽,别拽。”
“不都跟你说了?林承烨要走了。”
“啊啊啊……”余桨忽然用尽全力挣脱柳正林的手,蹲下身将自己包成一个无法轻易拉起的球,头埋在双膝中,发出一串乱七八糟的嚎叫。
“我知道,但我还……没准备好呢……”
“余桨。”
一个有些无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余桨骤然紧张起来,胸腔中猛得睁大了眼睛,抬起头,几缕带着酥点甜软味道的发丝落在她的瞳仁。逆着清晨的阳光,那人微微弯下腰,正对上她的眼睛。
她从未认真看过林承烨那双漆黑的眸子,就像她害怕与关晓闲对视一样。但今日窥见其中,其实并没有任何高高在上或者冷漠。
“你……你去哪里啊?”
余桨结结巴巴地脱口而出,话毕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余桨,我因为一些变故武功尽废,筋脉寸断。我此行采访上神枢天机门,其实本就是为了生骨双头蛇而来。”
林承烨很平静,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但一字一句组合起来,余桨却被砸的怔住,她一时没蹲好,身子一晃不小心往后跌坐在地,却依旧愣愣地看着林承烨。
她倒是希望这人能恶趣味的说一句骗她的。
可惜没有。林承烨只是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又道。
“我有很多事情未做完,不能接下少门主的位置。只是关门主心善,给了我来此处学习的机会。”
“但……但你真的很有天赋,我,我看的出来的。那些事很危险吗?不可以不做吗?”
过了会儿,余桨才反应过来,她急匆匆地开口。
她去看柳正林,那人冲她摊了摊手,并没有太惊讶,想必是早就知道。她不禁生出些埋怨,但更加后悔的是自己之前的拧巴。
她……她以为林承烨没有受过什么苦才能去责怪,去不喜欢她,可她哪里知道……余桨鼻头一酸,眼眶发热。
这样她就不能把林承烨当成自己敌人,她会觉得她可怜,又会觉得林承烨很厉害,真的很厉害。余桨声音有些哽咽,继续道。
“你为什么不能留在天机门?我……我向你道歉,我之前,我之前不是故意要那样对你,我只是……”
“谢谢,但我要做的事也很重要,我放不下。”
林承烨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余桨的发顶。
“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只是我要走了,很可能短时间内不会回到这里,我不想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误会。”
哪有这样的人,连给她再闹半月的脾气的机会也不给。余桨莫名落下泪来,她哭的很滑稽,她不想要哭得很惨,所以板着脸,却又抑制不住。
林承烨一下有些不知所措,稍作思考,双手捧起余桨的脸,递过袖子给她当手绢。泪水好像流不干,很快袖子就阴湿了一大片。
“你快把东西拿出来呀。”
柳正林尴尬地摸摸鼻尖,小声提醒道。
“我知道,我知道……不用你说。”
余桨含糊道,好在鼻涕没抹上。她在腰间的布包中翻找什么,忽然往林承烨手中塞进一块冰凉的东西。
“这是……”
借着清晨日光,林承烨摩挲着手中的东西。
那东西形如一段沉敛的玄铁短笛。筒壁打磨出暗哑的冷光,浮雕盘绕的蛇形鳞片,在三角蛇头上点了一双鲜红色的竖瞳,栩栩如生。
“乌金与青铜熔铸成的袖箭。”柳正林补充,“图纸是余桨设计,我制作成的。她的主意,但一直不好意思给你。”
“是丝袖箭的改良版!我自己又增加了一些设计,箭上不止有剧毒和能够回收的细丝。”
余桨不满地更正道,又十分认真的将其中的几个暗扣展示给林承烨。
“我主要对箭本身进行了改造,一共六根箭。但其在射出,并触碰到人体或者被刀剑抵挡时能够瞬间开裂,一分为二,其中还藏有一根银针,绝对出其不意!”
余桨谈起机关时眼睛发亮,全然忘记了刚刚的纠结与难过。林承烨看着她的侧脸,忽然笑了一下,直接将袖箭套在了自己的左手臂上,袖子一放,瞬间隐没。
“太厉害了。谢谢你余桨,我刚好缺防身的用具。”
这不是恭维,林承烨是真喜欢。她没有内力,刀剑用着吃力,这袖箭全凭机关驱动,刚刚好。
“这可是我新研究出来的,唔……世上只有这一个!”
余桨终于破涕为笑。她忽然卸载了这几日的包袱,一下轻松了起来。那些与自己较劲儿的日夜终于过去,她庆幸在柳正林生拉硬拽的坚持下走出了不会让自己后悔的一步。
“我一定会好好珍惜。”
林承烨认真道。
“取个名字?”
柳正林看到二人放下嫌隙的一刻恨不得起立鼓掌,连忙插进话来。
“你来吧承烨,这是你的东西了。”
“就叫……母子袖箭如何?”
母箭之中藏着子箭,皆是要人命的杀招,这个名字再合适不过。
柳正林与余桨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喜与赞叹,两人同时道。
“就叫这个。”
这场并不漫长,却混乱又仓促的告别终于以完美收场。林承烨一身轻松地迎着初升的太阳离开,她低头看了好几次手臂上母子袖箭,喜爱溢于言表。
林承烨竟也忽然舍不得离开,若要是她只是个闯荡江湖的侠客,想必与二人的牵绊会跟深刻一些。
“……你还欠我们一顿饭呢!”
忽然余桨不知从哪里找回了气势,冲着林承烨离开的背影大吼一声,给柳正林都吓退了半步,伸手抚了抚胸口。
林承烨听到这话脚步一顿,回头冲着二人笑笑,扬了扬袖子。
……
林承烨踏出天机门的外山门时还有些恍惚。
那两只含着球的石狮子依旧驻守,可她们这次的来路不再是虚幻且充满肃杀,只是潺潺流水,小荷初开送客人。身后神枢天机门不再是可怕的幻境与杀意,反而像是她坚实后盾一般。
边迤忽然眼神一凛,伸手挡在林承烨的身前,她沉声道。
“苏宁沛,带着你的人出来。”
“又见面了。”
一个熟悉的人带着十几个侍卫从一块巨大的山石后走出,她手指一挥,那些侍卫分列两侧,向着边迤与林承烨行礼。苏宁沛面对着她们,恭顺地抬起手,依旧笑得像个老狐狸。
“陛下神机妙算,知道两位大概近日会来,特意让在下接二位进宫。”
“……谢谢陛下好意。”
林承烨皮笑肉不笑的回应。
她其实已经有些愤怒,这分明是一直在监视。竟然连她们一直在神枢天机门都知道,并且胆敢如此接近的地方等着,分明就是警告她们,南齐皇室可不怕什么神枢天机门。
她不动声色地扶了抚左手臂,淡淡道。
“带路吧,苏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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