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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隐于幕后

萧正则似是浑然不觉,双臂把人抱了个满怀。容鹿鸣收回手,想挣脱,却叫他一句话惊在当场。

“鸣鸣,怎么这么黏人呐。”他的侧脸贴上她鬓发。

见了鬼了!容鹿鸣心说,见一旁一个小宫女像是扫了她脖子一眼,满脸通红,局促地跪下了。

脖子,昨晚……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吧。

“鸣鸣。”他在耳畔轻轻唤她,似是轻轻抱着,却暗中使着力,令她难以挣脱。

“该上朝了,朕去了。”他蹭了蹭她芬香的面颊。

一整个上午,凤仪宫的人都喜气洋洋。整个后宫都传遍了,很快,也会传到宫外。说皇上、皇后浓情蜜意、难舍难分……后面的话容鹿鸣实在听不下去,也不许宫内的人多说一个字。

众人多在艳羡帝后鹣鲽情深,容鹿鸣却不这样想。萧正则要动一动林党,自然要稍稍亲近容家,还得安抚安抚清流。

她又令人从御书阁抬回一箱《墨经》的古书简,接着一一整理。她本想亲自去那里察看,也可和弘文馆的学士互相探讨。奈何凤仪宫外蜚短流长,她揽镜自照时,又发觉颈侧萧正则留下的齿痕仍未消。

这若去了御书阁,路上不知还得被人怎么编排。

她叫美盼敞了门窗,把殿内的熏香俱换了,换做瑞脑。不一会儿,殿内便清透透的。她自用牛皮绳穿着书简,亦想着什么。

“巧笑,去备些果子和米酒,今晚,去文华殿。”

退了朝,回到文华殿中,萧正则饮了盏龙井,无端地对昙现说:“若皇后说起,你只说朕昨夜醉了。”

“是。”昙现答,心中老大疑惑:陛下几乎从不饮酒,这是要……前来议事的几位尚书来了,昙现连忙退到一边。

夜色浓得正好,萧正则搁下笔,“容鹿鸣大抵快来了。”他默想,与她共谋真惬意,如同两个经常手谈的朋友。算是,朋友吧,他是她亲自教出来的。

殿前有细碎的脚步声渐近,未待小太监开口,萧正则示意让人进来。

容鹿鸣一身天青色朵花团窠对雁纹圆领袍,如一阵清爽的夜风,轻快地走进来。侍女美盼衣色轻红,提着漆金的多层食盒。

看过去,真不像是皇后进见,倒像是谁家千金出游踏青。

亦像很多年前,她带着他去逛东市、西市。常有富家子弟过来搭话,不待她说话,他常是将她手一挽,怒瞪过去。过后再谢罪:“刚刚唐突了老师。”她总笑着拍拍他肩膀,脸上带着种“吾家有徒初长成”的欣慰。

她从不多想,真的从不多想。

他有时候恨死她了,恨她这样。有时候又害怕,怕她知道了他的心思。

她大概不可能与他心心相印,除却礼制与身份,他感到自己抓不住她,她是一阵风,一段将明的夜色,或是流动不息的山野的清泉。

那时,他写信给她,在她还会回复的时候,字字相印,他觉得她如同就在身畔。有时,她分明在他身边,沉默时分,他会觉得与她相隔天涯。

萧正则看着容鹿鸣向自己走来,许多旧日时光重叠一处。他朝她伸出手,略有迟疑,她握住了他的手。

他牵她坐在身侧,那里已然备好一个红木带托泥五足圆凳。

容鹿鸣松开他的手,拍拍他手背。她今日在殿中绘墨竹图时蓦地咂摸出来了,他似乎还有些像小时候那样,需要不时安抚。

他驯服地松开手,静静坐着,待她打开食盒,三个秘色瓷莲花盘内,樱桃毕罗、红绫饼餤、黄杏果子,摆放雅致。

这三样果饼,是她当年常常自宫外带给他的。他总说好吃,她便以为他爱吃。其实,只要是她给的,他俱觉得美若肴馔。

“陛下批阅奏折至此间,想来辛苦,臣妾给陛下送来些点心,聊以解乏。”

“鸣鸣有心了,不过,何以如此着装?”

容鹿鸣心说:“那能怨谁?宫中流言真是缠绵不堪听。她做此打扮趁夜而来,随便谁把她误认为哪宫求宠心切的嫔妃,只要不是众人皆望的皇后便可。反正文华殿里的人一向不敢多言。

她正准备答一句:“此服正映夏夜。”萧正则的手已攀上她玉色颈项,“怎把花钿绘于此处?”

容鹿鸣能怎么说,说那咬痕太显眼?她是真想一巴掌甩过去,打好这阴晴不定的逆徒。

忍了,她想,有另外的事要做。她侧过身,端出食盒底层的缠枝纹酒壶,亲手为萧正则斟了杯米酒,捧与他面前。

萧正则闻到酒味儿,皱了下眉。

昙现于一旁低声道:“皇后娘娘,陛下昨日醉得厉害,今日,不宜再饮。”

“昨日饮了多少?”

“陛下的酒量皇后娘娘还不知吗?堪堪饮了一盏驱乏,不想却醉了。”

容鹿鸣放下酒盏,看向萧正则,昨日他那般,看来,是真的醉的,明明说过不再饮酒的。

“把酒收了吧。”容鹿鸣对昙现说。“醉酒伤身,陛下可要保重龙体。”

她关切的神色不像装的,而他亦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他不在意,只要她在他身侧。总有一天……他有的是耐心,虽偶有忧心,却常怀感激——她仍在他身边。

银箸贴手,萧正则夹了只樱桃毕罗,置于容鹿鸣盘中。

“鸣鸣近日也辛苦,暂时算是查清了林昭容之事,扣下了林家的一当铺一钱庄,抄出白银一百五十万两,已着人将一百万两运去北境做军费,二十万两拨去西北赈灾。外患内忧,北边这一块儿,不能乱。”

容鹿鸣先代身在北境领兵的兄长谢过恩,心中的忧虑忍了几忍,还是说了出口:“容臣妾僭越一问,林尚书朝堂上可为己辩白?”

萧正则以目光轻拂她面颊。他不愿她在凤仪宫内做个居士,她是他的皇后、他的老师,当与他共理国政。

“辩是辩了,惶急异常,垂泪当场,拉了他远房的一位表兄为他顶罪。”

“朝中其余大臣……”她话未说完,他却是懂她想说的。

“工部尚书叶德邻率数位大臣于朝上发难,所列罪状林舒涟皆不认从,仅哭说自己未尽检束家人之则,愿代堂兄、小女受过。”

容鹿鸣看向他,表情毫不惊讶。

他咬了口樱桃毕罗,以下巴指了指龙书案上泾渭分明的两摞奏折。容鹿鸣懂了,叶德邻是清流之士中的股肱,经林乔峤引发的林家财务之事,已暗暗挑起林党与清流之间的又一次较量。

思量了片刻,容鹿鸣开口道:“仅是一间当铺加一间钱庄,便能抄出一百五十万两,比去年的盐税还多出许多,这林家私底下,恐怕不止这点家当。”

“所以,后宫诸事务,还要鸣鸣多加看顾,特别是林昭容那里。”

容鹿鸣会意,“虽说是禁了她的足,臣妾会令人看紧毓舒宫,会让该流向宫外的书信去它该去的地方。”

“甚好。”萧正则把自己的缠枝纹斗笠盏放到她手里,她就势饮了,如同盟友之间心照不宣的共饮。

“郁雾,臣妾前几日见她跟在叶昭仪身后,陛下可是调拨给了叶昭仪?”

萧正则微微颔首。

容鹿鸣刚入凤仪宫时,萧正则特地拨了郁雾来侍候她。她私底下不动声色地观察这女官,行事、言辞,和一些细微习惯。当年她为萧正则训练暗卫时,萧正则俱跟在她身边,学到不少。她看出一些熟悉的迹象,这女官应该是个暗卫——一个特殊的、阳光下的探子。

后来,萧正则推说文华殿侍茶的小太监不得力,便又把郁雾调回了文华殿。

郁雾一走,容鹿鸣短暂松了口气,萧正则这算是信她了?

没过几个月,她在茉莉花圃那又觑见了她,跟在叶言伽身后。当时油然而生一种古怪的感觉,未及细查。现在想来,她于朝中数次见过叶德邻,也颇为敬重他的为人,只是,他这女儿与他长得委实不像。隐约的预感挥之不去,她想,她需寻个机会见一见叶夫人。

想到这里,容鹿鸣开口说的,却是另一番话:“陛下可是对叶德邻另有安排?”

“瞒不过鸣鸣,西南水患久治不利,我预备拨银三十万两,派他前去。”

“臣妾明白,亦会替陛下拢好叶昭仪。”

“户部那个曾令人特别优待林乔峤的侍郎,陈卓,我还未处置。”

“陛下的意思是?”

“西南水患,仅叶德邻恐怕不够,陈卓,一并去了,两人各领一半赈灾款、粮。”

萧正则的意图,容鹿鸣洞若观火,同样是赈灾,西北派了一人,西南却派了两人——一个林党,一个清流。因为北境在打仗,后方不能乱。

而南境呢,这安排怕不是要酝酿一场政斗?

见她久不言语,萧正则知她懂了自己的意图。

“老师当年和我说过的,乱中生静,静中生乱。

“臣——臣妾……”容鹿鸣不能听她这样喊,只觉羞愧难当。

“你是朕的老师,朕的皇后,这点,不会变。”他握住了她的脖子,抚摸那吻痕上绘就的花钿,拇指印上她殷红的嘴唇,像亲吻。“听说,你久不去滋兰苑摘虎头茉莉,只在你宫中掐着栀子,你这,可是变心了?”

萧正则俯身,停在一个略显冒犯的距离,白檀香漫过来,他的口吻如同情话,“鸣鸣,我的心意是不会变的,你的也别变……”

他见她变了脸色,惶恐中甚至带上了些祈求。

“容家,作壁上观就好。”他悠悠吐出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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