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江浔准时在六点半醒来。
没办法，生物钟作祟。
他快速的洗漱完，换上休闲裤和POLO衫。
下楼时，院子里静悄悄的。
一直等到七点半，陆衡才顶着一头略显凌乱的发型出现，手里还拎着两个油纸包。
“早啊，江老师。”他神采奕奕，“本地的美食，尝尝？”
江浔看着那泛着油光的纸包，摇了摇头：“谢谢，不过我早上不吃这么油腻的东西。”
他还是更习惯吃两片全麦面包和黑咖啡。
陆衡也没多跟他客套，自己啃了一口，含糊的说：“行，但出发前你得自己吃点东西，路上没有酒店和咖啡店。”
那辆“小破车”，是一辆车漆斑驳，看起来就饱经风霜的旧吉普车，停在院子的角落里。
江浔看着陆衡随手将他的背包扔进后备箱，和一堆看不清楚是什么的杂物混在一起，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最终还是坐进了副驾驶，车内弥漫着一股旧皮革的气味，座位上还放着几张CD。
陆衡熟练的发动车子，引擎发出一阵轰鸣，他没有打开导航，只是说了一句“往北开”，便将车驶上了公路。
车开出一段，江浔拿出手机，试图搜索那位前银行家的信息，可信号却断断续续的，他有些烦躁的收起手机，决定直接问陆衡。
“那位前银行家，你有什么具体的资料么？”
陆衡单手扶着方向盘，姿态放松：“李志明，四十五岁，之前在银行干了十几年，算是勉勉强强混到了高层。三年前辞的职，跑到香格里拉租了个院子，搞手工造纸去了。”
“为什么？职业倦怠吗？还是遇到了什么挫折？”江浔习惯性的问道。
“不清楚。”陆衡回答的干脆，“等到了让他自个儿说吧。”
这种毫无准备的调研方式让江浔感觉有些不习惯。
“从金融方面转到手工方面，这跨度也太大了吧，而且……”
“江老师。”陆衡打断他，语气里带着点无奈，“我们不是去做投资调查的，是去听一个人的故事。”
江浔语塞，抿紧了嘴，将视线转向窗外。
车子沿着盘山公路一路向上。窗外有连绵的山脉，深切的峡谷，天空蓝的不像话。
这一切都与江浔所熟悉的钢筋水泥截然不同。
中途在一个观景台休息，江浔下车，深呼吸了几次，试图缓解因为颠簸和高海拔带来的轻微不适。
他看到陆衡靠在车头，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这个人好像能够完全活在当下，江浔心里掠过一丝羡慕。
车子终于驶离了盘山公路，进入一个开阔的坝子。远处雪山皑皑，近处绿草如茵，炊烟袅袅，景色壮丽。
陆衡将车停在一个靠近溪流的院落外，院子很朴素，土墙青瓦，一些纸张晾在院子中的架子上，在阳光下随风轻轻晃动。
陆衡显然是常客，他推开虚掩着的木门，喊了一句：“老李！”
一个男人从屋里走出来，身材精瘦，皮肤黝黑，穿着个旧工装裤，眼神却很亮。
这就是李志明，那位前银行家。
他看到陆衡，露出个笑容：“小陆来了啊。”
然后目光落到了江浔身上：“这位是？”
“江浔。”江浔上前一步，习惯性的想掏出名片，却摸了个空，才想起自己此刻并不是人生规划师。
他只能生硬的补了一句：“您好，李先……李师傅。”
这个称呼让他觉得有些别扭。
李志明呵呵一笑，摆了摆手：“叫老李就行了，快进来坐，刚好新一锅纸浆要出来了，你们来的赶巧了。”
院子里堆放着各种江浔叫不出名字的植物，一口大锅支在那里，里面灰白色的浆液正在沸腾着。
环境简陋，甚至有些杂乱。
李志明似乎完全沉浸其中，熟练的用木框在纸浆里抄捞，定型，神情专注。
陆衡靠在门框上看着，也不说话。
等李志明忙完了，洗了手，给他们端来两杯茶水时，江浔终于忍不住，问出那个想了许久的问题。
“李师傅，冒昧的问一句。您当初为什么决定放弃金融行业，来这里做这个？”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单纯的好奇，而不是评判。
李志明捧着粗陶茶杯，暖了暖手，脸上带着笑：“为什么？大概就是不想再算那些永远算不完的数字，开那些永远开不完的会了吧。”
“但是，”江浔试图去理解，“从收入、社会地位和职业发展前景来看，这似乎……并非是一个最优选择。您不觉得这是一种……人才资源的浪费吗？”
李志明看向他，目光平静：“江先生，在你看来，什么才是‘最优’呢？是赚更多的钱，爬到更高的位置吗？”
江浔一时语塞，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李志明没有等他回答，他望向院子里晾着的那些纸张：“以前在银行，我每天都在算计风险、回报率，想着怎么让钱生钱。很忙，也很累，但有时候半夜醒来，会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忙什么，那些数字和我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顿了顿，收回目光，看向自己带着劳作痕迹的手：“现在，我每天和这些草木打交道，看着它们在我手里，经过几十道工序，变成一张张能写字、能画画的纸。过程很慢，也很辛苦，至于收入嘛，刚够温饱。
他喝了一口茶，语气带着一丝满足：“但我知道每一张纸是怎么来的，我知道我今天做了什么。这种真实感，让我觉得很踏实。”
江浔张了张嘴，发现自己那些价值最大化的理论，在此刻，在这所谓的“踏实”面前，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第一次，在一个被自己潜意识里判定为“失败”的选择面前，感到了词穷。
一旁的陆衡，自始至终没有插话。
他只是安静地喝着那杯涩口的茶，然后目光在江浔略显迷茫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再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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