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空调开得很足，圆形冷光灯瞪着眼睛，将底下的人围在中心。
杨奕寒坐在投资代表身侧，沙发另一边依次是执行制片、院线代表、宣传总监，杨奕寒手边下方则是公关代表、宣发顾问、联合导演。
萧笙站在圆的中心，双脚灌了铅，硬挺着省背。
齐铮在和这些人说话，冷气、灯光都太强烈，萧笙听着他们的对话，就像隔雾看花不知所云。
许久，坐在正位的投资代表说话了，“脱吧。”
萧笙没动，看向经紀人。
经纪人看向杨奕寒，杨奕寒挑眉:“脱衣服都不敢还拍什么戏?”
萧笙只好低头，一颗一颗解开扣子。
他看着地上明晃晃的影子，不合时宜地想起那条荒诞的新闻一一萧雨眠大闹杨导片场，名导演屎里求生。
坐在侧面的公关代表瞥见萧笙的表情，点头道:“心态还可以。”
萧笙:“......”
外套落在地上，然后是纯棉背心。萧笙上身□□，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中。
没有人说话，“啪嗒”一声，执行制片点了根烟，好整以暇地吸了一口。
经纪人的脸都急得变形了，疯狂挤眉弄眼。
萧笙心里叹了口气，手搭上腰带，金属碰撞的声响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上方传来一声轻笑。
萧笙鼓起勇气抬头，正对上投资代表漫不经心的讥笑。
“你的艺人挺迫不及待，是不是误会了。”投资代表扫了一眼萧笙解开一半的腰带，靠回椅背，慵懒道:“还是我理解错了，杨导想拍的是青涩文艺片? ”
杨奕寒揉了揉眉心，语气掩不住的厌烦，“这就是你教出来的人?”
这话是冲着齐铮，萧笙却像被扇了两巴掌。他重重束回卡扣，脑瓜子嗡嗡作响。
“这个身材偏瘦弱了，要不要让他增重点?”
“身高也得补足，跟服装设计师明确需求，从视觉上拉高。
“把手背在身后，转个圈我看看。”
萧笙任由他们评头论足，只当个提线木偶，彻底放空了。
长达两个小时的漫长“试镜”，只有杨奕寒让他演了一小段。
最后，杨奕寒终于发话了，“那就定下了?”他说着，眼睛看向投资代表。
“唉。”投资代表叹了口气，兴致缺缺，“还有的选? 你盯着我的水杯做什么?”投资代表忽然问道。
萧笙低下头，收回视线，“我有点渴了。”
也有点开始理解萧雨眠。
投资方代表站起身，“我也累了，那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们好好照顾一下萧雨……萧小朋友。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齐铮绐萧笙端来一杯水，什么也没说，捡起地上的外套搭在他的肩膀，用力拍了拍。
萧笙争取到了这个机会，可是似乎所有人都不太高兴，包括他自己。
就在这时，一直存在的名字忽然被点了出来。
公关代表从平板抬起头，望了一圈，目光停在杨奕寒身上，“杨导，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萧雨眠最近没有片约。”
杨奕寒正环抱双臂靠在沙发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嗯，我前不久联系过她的经纪人。”
如果萧雨眠有片约，作为老牌经纪人，杨婉至少会以此作为婉拒他的借口，以免面子上太难看。
公关翻过平板，指着第三条热搜，“那这是什么意思?不要告诉我，现在随便拍个VLOG都能冲上热搜。”这也太侮辱我的工作了。
#萧雨眠雾天VLOG#
词条里最热的那条V博来自萧雨眠的官方账号，配文只有简单几个字:确实正无聊，请你们看雾。
下方的VLOG只有1分多钟，简单的不能再简单，手机直拍甚至滤镜都懒得调。
镜头先是摇晃的大片青草地，偶尔闪过几朵沾着露水的野花。
然后画面上升，浓白的雾轻纱般笼罩森林，下一秒，萧雨眠本人入境，笑着跟大家招呼。
最后20秒，画面又降落，手机被支在草地。萧雨眠跑远几步，指着雾中森林的剪影，给大家介绍那些树木的名字。
他还没说完，一只小鹿的鼻子凑过来放大，然后画面天旋地转，划过萧雨眠笑嘻嘻的呵斥，“小坏蛋，今天胆子很大啊! ”
杨奕寒看完整支vlog，瞬间理解了公关的心情,拖着进度条来回审判,“拍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
这也能上热搜? !
“能不能看出来谁买的? ”要是他真的接到片约，可得早做准备。
公关沉默半晌,“评论区和转发暂时没看出机器人和水军。”
热评一:呜呜呜请大家打醒我,我怎么觉得我推是在和我对话。
热评二:再也不相信后置镜头拍人会变丑了。
热评三:只有我一个人代入了鹿的十件么? 嘿嘿,他说我“小坏蛋”,嘿嘿,今天胆子就是大,还想更大!
热评四:萧雨眠,发发衣服链接,求求了。
热评五:楼上有点离谱了,这不就是普通的白T和牛仔裤，穿得像修水管工。对了,说到修水管,萧雨眠,我水管坏了,挺急的,快来修修。
万事开头难，萧雨眠被网友抽离室内之后，兴致立刻活络起来。他骑着山地自行车一路向上，沿途拍下值得分享的风景，雾成了最好的遮蔽，不用担心暴露位置。
下坡比上坡难，萧雨眠卷起白T的袖子，单手扛起山地车。
这时候杨婉的视频打过来，萧雨眠用空着的另一只手点开接听。
镜头里的男人宽肩窄腰，手臂线条流畅漂亮，肱二头肌在山地自行车下方起伏，简直就像漫画家手绘本里走出来的薄肌男主。
杨婉本来想确认一下萧雨眠的状态，眼前的风景有些太超过了，她按下截图，然后呵斥道:“你现在闲到给自行车当代步工具了?”
萧雨眠冤枉。杨婉就像那种突然打开门的家长，这时候低头捡个笔都算没事找事。
“我在为了下部戏保持身材呢，婉姐。”
萧雨眠说完，发现自己确实在没事找事。
杨婉:“热搜怎么回事?你又瞒着我计划什么呢?”
萧雨眠:“什么热搜?冤枉啊，我只是拍VLOG而已。”
镜头里的职业女性揉了揉眉心，“你要不考虑一下开个营销公司算了,我看你在这方面是天赋异禀。”
话是这么说，杨婉并没有真的生气，转而说起正事。
“经常出现在热搜对路人缘不好，我会让超话那边想办法降低热度，其他事情你不用多想。还有,我跟培训老师商量过了，你的课程可以先改到课上，老师周末单独允4个小时给你。”
通话结束，萧雨眠摸了摸鼻子。
他回到别墅，给自己倒杯水，窗外的雾气散了，有什么思绪跟着那片苍翠的森林一同浮现，前所未有的清晰。
演艺圈对于萧雨眠来说，只是赚钱的工具而已。
来钱快，适合缺钱的人。他那时候打算着，等攒够了钱，就去找一份数学相关的工作。
可是回头来时的路，最艰难的日子看过的美丽风景，一半来自舞台下，一半隔着大大小小的镜头。
不管萧雨眠愿不愿意，塑造今日他的是那个作为演员的他。
数学依然是他的心头好，但演员事业不是杀死梦想的凶手。甚至这条他自己走出来的路上，有无数人在沿途给予了期待和喜爱，等待他数年的粉丝，从没放弃他的经纪人，还有宽容着他任性的前辈们。
水杯放回笔记本旁边，摊开的纸页是写了一半的公式。
萧雨眠的手指摸过公式，最后缓缓合上笔记本。
即使解出成百上千的方程，他也只是缩在壳子里的傻瓜。
萧雨眠将笔记本放回床头柜，从收纳间推出行李箱，在夹层取出一本手掌大小的册子。
扉页潦草地写满数字，乍看起来就像草稿纸。
但——
只要圈子里的人看上一眼，就会瞬间意识到这页纸的分量。
这些“弯弯曲曲”的数字，全是业界大佬的联系方式。
拥有亚洲市场签字权的高奢品牌主理人、从不对外公布联系方式的编剧教父、电影公司的实际控股人。
一张张能改变命运的行业通行证，打折卡一样委屈地挤在一起。
太挤了，都有些分不清谁是谁了。
萧雨眠努力回忆许久，拨通了其中一个也许还能有效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萧雨眠几乎忘了呼吸。
然而话筒另一边没有任何声响——如果不是屏幕上正在跳动的通话计时，他差点儿以为对方根本没接。
萧雨眠斟酌着开口：“您好，我是萧雨眠，不知道您记……”
“嘟——嘟——嘟——”
萧雨眠闹钟短暂空白，拿开手机一看，通话计时变成了通话结束。
看来他还记得我。
萧雨眠思考两秒，再次拨打电话，这回很快就接通。
“文森特先生，请给我一分钟，我知道过去没有好好珍惜您给的机会，但是希望能再争取到一次机会。”
“嘟——嘟——嘟——”
这回萧雨眠停都不停，直接拨打第三次电话，书接上回继续道：“可不可以告诉我，怎么做才能再次与您合作？”
又是“嘟——嘟——嘟——”。
太阳升上高空，正午温度起来了，雾气彻底消散。
现在是十一点，去市区的公交车三十分钟后到站。萧雨眠迅速装好背包，冲出门前从落地镜瞥见自己的宅男套装，脚步一顿，又旋风似地冲回卧室。
萧雨眠拉开衣柜，翻出几年前Looco送的全部服装，大脑自动闪现对文森特的理解。
最后，他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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