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望之欲穿的眼神中,他缓缓展开宣纸,让众人看个彻底。
一支独梅斜倚而出,枝条朝侧上方伸展,数朵娇嫩红梅点缀枝丫,绽放着傲然的身姿。
未及预期之惊艳,因画者笔力稍逊,对梅花的塑造欠缺些火候,在场人不由得大失所望。
“可惜,傅三公子只是容貌夺目,论才学,远逊色于傅大公子。”
“那可不嘛,傅大公子好歹是传胪出身,现如今的国子监监丞,岂是旁人可比拟的。”
……诸如此类的声音,在这方寸之园传开。
反观当事人眼尾斜勾着浅笑,不受半点影响。
他朝众人拱手,语带微愧:“画技拙陋,还请多多包涵。”
贞懿看了热闹,难得打圆场:“本宫倒觉得不错。”
话虽这么说,可她眼中并无半点赞赏之情,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在给台阶。
而公主此话一出,其余人自然不会唱反调,顺着公主的话也跟着夸奖一二。
偏生有人看不懂情势,佯装不经意道出:“我这三弟,出身不好,从小跟着姨娘在烟花柳巷过活,许是没上过什么学堂,让各位见笑了。”
话落,众人更是一片哗然,无数双眼睛停留在傅涧棠身上,各种打量审视。
他们是万万想不到,外表看起来清贵优雅的公子,竟有这般低贱的出身。
接收到数道鄙夷的眼神,傅涧棠偏头,对上傅言祺轻蔑的眼神,漆黑的瞳孔瞬间冷冽,直直凝视对方,似一场无声的较量。
“公子。”虞青梨发现他状态不太对,赶紧唤了一声。
良久,傅涧棠木然回过身去,一言不发。
只有虞青梨清楚,傅言祺那番话,确是刺中其心。
之前无论他怎么嘴欠挖苦,公子都未曾放在心上,唯有此次。
所幸,傅言祺继而将话题引到他自身,这才减少了探究的眼神。
“好了,既然三弟已经表演完,也该轮到我了。”傅言祺施施然起身,颇为胸有成竹。
贞懿挑眉,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傅大公子,那便请吧。”
她发觉傅家兄弟蛮有意思,明里暗里的贬低争斗,看来傅家的水可真深。
他故作高深起势,缓缓道来:“枝头腊梅覆寒霜,红绡缠绕溢清香。”
诗一出,引来大多数人的赞叹和追捧。
“作诗这方面,果然还得看傅大公子。”
“妙!此诗太妙了!意境深远,行云流水,傅兄,小弟自愧不如。”
清一色的夸奖,给傅言祺吹捧得都要上天了,连带着傅茵儿都昂首挺胸,以他为傲。
虞青梨算是摸清楚了,宴会帖子应当就是傅言祺给的,旨在当众爆出傅涧棠的身世,让在场世家子弟目睹羞辱。
经此一事,京中流传开,怕是会成为他们饭后谈资。
手段不怎么高明,但确实起效。
虞青梨眉间微皱,目光划过不远处一片莲花池塘,心里起了主意。
她状似捂着肚子,伏在傅涧棠耳边低声道:“公子,我有些不舒服,去去就来。”
“嗯,去吧。”他同意了。
没人注意到宴席上有个婢女悄然离去。
一盏茶的功夫,她又悄悄地回到宴席,给傅涧棠使了个眼神。
两人视线交汇,多了些不可言说的意味。
才艺表演结束,除了傅言祺的诗较为突出外,傅茵儿的琴艺,林公子的画作稍为逊色,其余无一称得上佳作。
如此看来,公子的画作的确尚可,只不过在傅言祺两兄妹面前有点不够看。
她沉思间,忽闻宴席上传来一声惊喜的高呼:“快看,是水凤凰。”
虞青梨侧首遥望,一群“水凤凰”跃入视野,有规律地盘旋在池塘上空,翩然起舞,与池中睡莲相映衬,构成一幅流动的画。
她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天助我也,正愁想不到法子把人引过去。
贞懿许是难得见到这种场景,心境大悦,由小邓子搀扶着起身,往池塘方向而去。
见状,宴席上的人纷纷跟在公主尊驾身后。
须臾间行至池塘边上,近距离下观感可谓极佳。
“公子,”虞青梨唤了一声,又看向身旁的傅言择,“二公子,奴婢见那儿有朵莲花开得硕大妍丽,不若过去瞧上一眼?”
“可以。”
“都行。”傅言择对莲花没什么兴趣,他心情烦躁不佳,只想着离傅言祺远些。
身旁人倏然离去,引起傅言祺的注视,他的好奇心被勾起,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虞青梨携二人来到她口中的大莲花面前,身影将花儿遮得严实,傅言祺什么都瞧不见。
他状作咳咳两声,果不其然几人回头看见身后的他。
“二弟三弟,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他的脑袋探了探,视线瞟向他们身后。
傅涧棠语气平平:“赏花。”
言毕,他们自觉退开身子,为他让出一条路。
傅言祺款步上前,走近看清莲花的全貌,眼底掩饰不住的嫌弃:“这有何稀奇的,不过寻常之物,果真见识浅薄。”
“非也,奴婢细看这花还带有微弱的金色光芒,可神奇了。”自然是虞青梨现编的谎话。
“哦,是吗?”听她这么说,傅言祺半信半疑,又上前几步。
然未踏稳脚步,脚下登时一滑,整个人坠入池塘中。
事发突然,傅言祺的小厮惊愕回神,大叫起来:“来人啊,我家公子落水了!”
虞青梨等人手忙脚乱施救,趁着一片混乱,她将那朵莲花折断丢进池中。
“哥哥!”傅茵儿惊慌奔向他们的方向。
这边动静霎时引起贞懿等人的注意,她脸色凝重,吩咐身旁的小邓子:“快去救人。”
“是”。
还未等小邓子的人赶来,傅言择他们已经将人拉了上来。
此刻的傅言祺浑身湿漉漉的,裸露的皮肤沾满池中泥土,发隙间插着几根水草,乱糟糟头发糊在脸上看不清神色,甚是狼狈。
他抖着身子说不出话,胸口剧烈起伏着,瞳孔失去神采,久久沉浸在惊慌害怕中。
贞懿等人赶到,见此场景,她眉毛轻蹙,视线从傅涧棠几人身上掠过,声音也冷了几分:“怎么回事,傅大公子好端端地怎么会掉下池塘?”
傅言祺的小厮扑腾跪地,额上冒出冷汗,哆哆嗦嗦回答:“回殿下,是大公子自己……掉下去的。”
“哦,果真如此吗?”贞懿眼睛微微眯起,眼神移到傅涧棠身上,“傅三公子,事实可是如他所说这般?”
被点到的傅涧棠躬着身子,垂眸遮住眼中情绪,从容道:“回殿下,他所言属实。”
身侧傅言择随之附和:“是的殿下,许是大哥没有站稳,这才不慎掉了下去,好在池中水不深。”
他们说法一致,贞懿暂且看不出有什么端倪。
傅茵儿围在傅言祺身旁,闻言猛地抬起头来,咬牙切齿地盯着他们:“殿下,他们定然是在说谎,我哥哥好端端地怎么就会落水,肯定是被他们推的!”
话音落地,周围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在场的人可没忘记,傅言祺和傅涧棠方在宴席上有过龌蹉,说不定还真是这位三公子报复大公子,将其推入池中。
可傅二公子,以及傅大公子身边的小厮,皆证实是他是自个儿落水的。
这……双方各执一词,究竟孰真孰假?
在各种猜疑声中,林公子站了出来,“我可以证明,两位公子所言非虚。”
“我亲眼目睹,是傅大公子自己落水的,傅二和傅三两位公子站得稍远,喏,就是这里,是完全不可能,且没有推傅大公子。”
说着,他还指出了方才几人所站的位置。
这个局外人,彻底洗去他们的嫌疑。
“我不信,你肯定也是跟他们一伙的!”傅茵儿眼中浮现明晃晃的质疑之色。
林公子轻挑剑眉,面带嘲讽笑道:“我与他们素不相熟,与傅三公子更是今日第一次见面,有什么理由要帮他们?”
“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傅大小姐是不愿相信,还是借此……当众给傅三公子按上个莫须有的罪名。”
他这话更是逆转了风向。
面对众人质疑的眼神,她嗫嚅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们……”
“好了,傅大公子落水一事不容置疑。”贞懿斜睨了一下她,本来好好的宴会出了这事儿她就心烦,事情水落石出,这傅大小姐还一直抓着不放。
是设局还是意外,她其实并不在意,她只要一个交代给众人。
贞懿瞥了一眼小邓子:“快带傅大公子下去换衣裳,以免着凉了。”
小邓子得令,差遣了两名小太监将人架起,带离现场。
傅茵儿不甘地咬了咬唇,碍于公主在此,她忍下了没敢发作。
贞懿面向众人,嗓音透着一抹疲惫:“本宫乏了先退下,诸位自便吧。”
“恭送殿下。”
公主一走,其余宾客面面相觑,自觉这场宴会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陆续离场。
林公子正要离去,面前一人拦住了他的步伐,少年朝他双手抱拳致谢:“林公子,今日多亏了你。”
他虚扶了一下少年,莞尔一笑:“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傅三公子不必客气。”
“在下欠林公子一个人情,来日若林公子有事相求,我必定鼎力相助。”傅涧棠郑重许诺。
“好,既如此,我便记下了。”话毕,林公子又补充了一句,“我叫林景珩,可莫要记错了。”
傅涧棠微微颔首,道了一声是。
目睹林景珩离去的身影,他收回目光,对着默不作声的虞青梨说道:“走吧,我们回府。”
回到清心苑,虞青梨一进门就趴倒在案上,今日折腾下来,着实累坏了她。
傅涧棠立在她身侧,他唇畔浮起一丝玩味,询问:“阿梨说说,怎么做到的?”
提起此事,虞青梨可就来了精神,一五一十地道来。
在她看不到的角落,傅涧棠眼神微闪,心底占据莫名的情绪,当她言及莲花金色光芒时,他提出疑问:“阿梨就不怕被查出来吗?”
虞青梨语气笃然:“不会,那朵花被我扔了,查不出。”
“再说了,”她拖长声调,回头对上他的视线,眼神无辜:“什么金色光芒,是我眼花看错了而已。”
傅涧棠没忍住低笑出声。
其实说起来还算她凑了巧,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缺。
至于那位林公子,纯属是意料之外。
诗是自己胡乱编造的[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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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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