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遗址之前的安检很严，每个人都要经过一道检测门，出来后还需要接着被搜身。「神使」组织策划的爆炸案一个月前才发生，第九区仍处在戒严状态里。
封曳排在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身后，他身着的是工作服，但进出依然会被检查。一系列繁琐的检查过后，所有人才终于来到了遗址内。
宣誓与献礼先后进行。
封曳站在队伍的最后。
在纪念碑的脚下抬头仰望，平地拔起的纪念碑有近40米高，它劈开烈日，投下漆黑的影子，仿若将倾未倾，要迎面倒来。
“我宣誓——”
数百名学生举起右手，攥拳放在太阳穴处，军装上暗金色的线条随着他们的动作一齐闪起来，光亮刺目。
“——服从命令，忠于职守，严守纪律，英勇顽强，时刻准备战斗，绝不叛离人类，誓死保卫我们的家园！”
少年人的声音响亮辽阔，盘旋在纪念碑周身，直冲云霄。因为用力，很多人整张脸都绷得通红。
封曳一时恍惚，他发现自己仍记得很多年前同样站在人群之中喊出的那段誓词，最后一句话是，为保障人民安宁而英勇奋斗。
不知道几年后，现在这群小朋友再回想起这个宣誓的日子时会是什么心情。封曳想，他自己大概能算是没有食言。
纪念碑的前方是一块约有一个足球场大小的裸露土地，十七排柏树生长在其中，枝繁叶茂，笔挺昂扬。
宣誓结束，两校学生后退空出场地，西装革履的东南联区议会成员站在中央，而地面军的方阵分列左右两侧。两个方阵的前方，各有一执旗手，分别执蓝色的联邦国旗与金色的东南联区区旗。
两面旗帜一齐升起，随风猎猎作响，如雄鹰展翅。再有一队十四人的礼兵队排成两排箭头状的队列，每两人共举一只金色花篮，迈着整齐铿锵的步列走向那片柏树林。
“献礼。”
金雕尖啸着展翅，超过三米长的翼展几乎遮蔽天日。金色花篮像一条绶带般落在柏树林前。
封曳看不见金雕主人的正脸，只能看见对方挺拔的背影和肩上两颗银色的星星。
【两颗星星是什么军衔？】封曳问系统。
【少将。】系统很快回答。
封曳不说话了。
但系统主动开始介绍：【这片柏树林就是传说中「先生」起死回生的地方，仔细看会发现这里的泥土是暗红色的，据说是被「先生」的鲜血染成。每一棵柏树纪念的是一位「先生」没能救下的平民。】
封曳本想问这样神通广大的人为什么会死，但看着眼前茂密的柏树林，他觉得自己大概知道答案。
献礼仪式结束后，是自由献花的环节。封曳拿起一束白菊插进柏树林前的土地里，他的手上沾了些土，轻轻搓开，竟真的留下暗红色的痕迹。
身边传来轮椅碾过路面的轻微响声，封曳转头望去，宋月萧推着宋月笙来到柏树林前，向导撑着轮椅扶手支起身体，竟把自己从轮椅上直接摔落下来，跪在柏树林前。
封曳下意识两步上前要去扶，有人已经快他一步。云溪一把拉住宋月笙的胳膊，问她：“你没事吧？”
宋月笙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孩，微微愣了一下，浮起一个标准的温柔笑意：“我没事，是我自己下来的。”
云溪拧了拧眉，还是松开手。
“你是云顶的学生？”宋月笙跪在地上，抬头问她。
“嗯。”
“那你还来扶我？我应该是你们最讨厌的人了吧？”
云溪闭上眼吐出一口气：“看到有人摔倒了去扶是条件反射啊。”
“谢谢了哦。”宋月笙弯弯眼睛。
云溪没再理会她。
宋月笙也不恼，她跪趴下去，额头接触到暗红色的泥土，虔诚地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才直起身体，回头看向她的弟弟。宋月萧上前把宋月笙抱回轮椅上。
“你在做什么？”云溪还是没忍住问。
宋月笙笑笑：“忏悔。”
“你……”云溪卡了一下壳，“你对着这里忏悔？”
“「先生」的灵魂在这里哦。”
“啊？”云溪睁大眼睛，“「先生」不是安葬在他的家乡了吗？在第2区。”
宋月笙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管是「先生」的肉/体还是灵魂，都不在那里。”
“什么意思？”
“有人在这里看到过「先生」的灵魂呢，并且「先生」告诉他，自己还会再回来的。”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真的有哨兵可以看见灵魂，不信你去问你们的韩学长呀。”
【……怎么进灵异频道了。】封曳听了一会她们的对话，不安地敲了敲系统。
【据说少数高阶哨兵因为五感过于敏锐，能够感应到人的灵魂，或是短暂地预见模糊的未来。但是这种能力太稀少了，也很难验证，所以只算是传说。】系统回答。
【这么酷，向导可以吗？】
【好像不可以。】
【我能换号重来当哨兵吗？】
【也……也不可以吧。】系统回答。
封曳听后很失望。
“韩……？韩江星学长？”云溪问宋月笙。
“嗯，他小时候总是见鬼，差点病死呢，不过后来被送到韩君思少将身边养着，据说就看不见了。”
封曳倒是想到了别的事：怪不得他们有一样的精神体，原来韩江星学长和那位少将是亲戚。
“好啦不聊了，我要回去了。”宋月笙准备驱动轮椅离开，但又忽然停下，她问云溪，“你是那个可以得到「先生」祝福的幸运儿之一吗？”
云溪警惕地皱眉：“我干嘛要告诉你？”
宋月笙笑起来：“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是的话格外幸运呢，因为今年会得到特别的祝福。”她说完欲走，却发现身后宋月萧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他直直地望向另一边。
宋月笙顺着自己弟弟的视线望去，不远处站着一个黑发青年，四周人来人往，光影纷乱，但视线仍会被他吸引过去。他似乎觉察到了身上注视的目光，偏头看来，宋月笙忽然心跳如雷，背后渗出冷汗，她猛地收回目光，脸上面具般的笑意尽褪。
没再听见云溪和宋月笙的对话，封曳因此转头看去，只看见宋月笙姐弟匆匆离去的背影。他不满地想，宋月笙根本就是个谜语人，讲了半天又好像什么都没讲。
他望向云溪。女孩蹲在柏树林前，把花插进泥土中，蹲下来摸了摸花瓣后，将脑袋搭在膝盖上沉默着。她向来是活泼的，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刻。
封曳想起她曾说过她的妈妈就在这里宣誓过，但也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于是封曳没有离开，他站在女孩两步远的位置。
云溪拨弄着白菊的叶子，拼凑着自己脑海里母亲模糊的面容。她感到身边落下一片阴影，抬头看去，对上黑发向导的目光。
云溪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封曳对自己的精神体说“坐”的时候，她脑袋发热跟着一屁股坐了下来。那时云溪也抬头看着封曳，仰视着那双黑色的眼睛只觉得跌入深渊一般，会产生眩晕的失重感。
但是现在她觉得这片黑色温柔又有安全感，云溪仰着头，从来没说过的话脱口而出：“我有点想我妈妈。”
封曳没料到云溪开口第一句话是这个，他一时没接话。
“其实我对她的印象很模糊了，都快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她抱着我的时候身上暖烘烘的气味。”云溪低下头继续拨弄着那束白菊，“我好害怕忘记她啊。”
因为害怕忘记，所以走上他们走过的路，拼命寻找他们存在过的痕迹。封曳从云溪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前半生。
小水母的触手点了点云溪的脑袋，向导的影子和女孩挨在一起：“和我说说你妈妈？”
封曳小时候最爱和养父母一起讨论自己的亲生父母，他求着养母把爸爸妈妈相遇的故事讲了一百遍，然后对每一个认识的人复述当年还在实习的妈妈如何把便衣的爸爸当成了贼一拳撂倒，得知真相后只能诚惶诚恐地去负荆请罪，却被爸爸当面告白。小封曳说得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好像他亲眼见证过一样。
韩江星从献礼仪式结束就一直在找封曳，兜兜转转一圈，才看见黑发向导盘腿坐在地上，仰头认真地听着面前的少女手舞足蹈地讲话。韩江星刚走近，这个活泼的小狗哨兵表演到兴头上，忽然往后一步就要撞到韩江星。
高阶哨兵对于任何近身的危险都有条件反射的本能，韩江星几乎立刻伸手要抓住云溪的手腕将她挡开，然而他竟然失手没能碰到女孩。冰凉的精神力触手缠绕住他的手掌，向导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响起：“等会。”
韩江星放下手去看封曳，对方并没有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仍然注视着女孩，点点头应和对方：“你这顿打挨得不冤。”
韩江星收手在一边站好。
云溪哈哈笑起来：“我也觉得，我小时候实在太皮了。”她没觉察到韩江星靠近，伸手揉了下脸，笑容淡了点，“还好我有机会去接受「先生」的祝福了，她知道应该会很开心的。”
云溪拿出一枚似雪花又似星星的银色六角徽章，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苏过闲审美不错，将能够接受祝福的身份标识做得非常好看。
封曳点点自己别在胸口的同样标识，弯弯眼睛：“一会儿见。”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被笑意簌簌地温柔抖落。
韩江星看得出神。直到向导询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认识精神体是银环蛇的向导吗？”
封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怎么，学长？”
“唉。”韩江星忽然叹了口气，鬼鬼祟祟道，“我实话和你说，韩君思少将是我的小叔。”他说完停顿了半晌，试图在封曳的眼睛里找到一丝讶异，但完全没有。
“然后？”封曳问。
韩江星并没有炫耀的意思，他甚至为了低调特地避嫌了地面军系的碧空，来到云顶读书，但向导过分冷静的反应又有点让他难受心痒。
“我小叔很厉害的，是地面军最年轻的少将……”他下意识开始夸起韩君思，说了一半才生硬地转回话题，“我是说，他问我云顶或是碧空有没有一个精神体是银环蛇的向导。”
封曳装模作样地皱眉：“你该去问苏过闲。”
“我不想和他说话。”韩江星立刻拒绝，脸色也冷了下来，“你不知道科学院私下在干什么勾当，离苏过闲远点。”
封曳没接话。
“总之，没有的话就算了，可能不是我们这的学生吧。”韩江星叹了口气。
“找这个人做什么？”封曳还是好奇地问了句。
“我小叔一直以来都没有遇到过匹配度合适的向导，精神域的梳理是个大问题。所以有比较契合的向导，他一定是要找到的。”
比较契合？封曳在心里嘀咕，他怎么没感觉到。或者说，他目前还没有遇到不契合的哨兵，体会不出来有什么特别。
【宿主，要不招了吧，感觉好处大大的。】
【不管契合度高不高，我都没有能力梳理S7级别哨兵的精神域，你不要害我。】
【那宿主去摸一下210积分的精神体就跑。】
【……我不如一天摸两遍Aron。】
“抱歉学长，我不认识。”封曳给出答案。
“没事。”韩江星摇摇头，但他想了半晌，还是不死心地问，“那个，封曳同学，要不……我是说，你有没有兴趣试一下？”
封曳转过头正眼看他，因此逆了光，他的眸色全然隐匿在暗处，辩不出情绪。
韩江星没由来地紧张，他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就是我小叔……你愿意，呃……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还没有定下哨兵的话……”他想问封曳有没有兴趣和自己小叔尝试匹配一下，不管怎么样，韩君思是S7级别的少将，再优秀的在校生也算高攀。但他原本还很自信的态度在向导安静的注视下逐渐心虚起来。
“韩少将？”封曳问。
高阶哨兵耳力极佳，从两人谈话起始，韩君思便有意留意，但直到韩少将三个字从封曳口中说出来时，他才完全将注意力放过来。
雕的目光如刺破云层的光，锐利地穿过人群直指而来，封曳和不远处的这位韩少将四目相对。不同于年轻哨兵们不知收敛的张狂，一份沉稳的威压重重地落下，顿时让人如脚下生根般难以动弹。这是狩猎者的目光，连背对着他的韩江星都下意识绷紧脊背。
但很快，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所带来的压力过大，韩君思收回了注视，只留下一丝不苟的冷厉侧颜，仿若刚刚的探究并未发生过。
【哼，】封曳不屑，【这人好装，S7了不起吗。】
【是挺了不起的，宿主。全国S5级别以上的哨兵寥寥无几。】
【了不起到需要靠侄子给他推销才能找到向导吗？】
【能驯服S7级别哨兵的向导更加稀有，如果他没有办法找到合适的向导，沦落为敌我不分的兵器后只能被销毁。】
也许是因为系统不是碳基生物，它将人物化起来毫无心理负担。封曳轻轻皱了皱眉。
这片遗址中此刻或许站着这个时代最优秀的人，但他们的一生都可以被量化，评估，再被理所当然地舍弃。十分残酷。
韩江星捕捉到封曳表情的细微变化，他体会到一种安静的悲悯，这样的认知让哨兵如浑身过电般轻颤一下，从头到脚生出了荒诞的悲凉之意。
算了，封曳又想，普通人面临的评价也不比他们少，自己还莫名背着一大笔学贷呢，倒同情起这群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人了！
“韩少将吗，抱歉，没有兴趣。”封曳这样回答韩江星。他的声音并不高，语气很礼貌。
韩君思听得清清楚楚。
【宿主，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韩少将有钱有权有势，而且还年纪大会疼人……】系统絮絮叨叨。
【……你最近又在看什么东西？】封曳打断它越来越离谱的发言。
【《**！****少将的****》】系统老老实实地回答。
【这什么书，为什么这么多星号？】
【嗯……根据相关规定，敏感词汇不予显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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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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