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
王府寝殿卧房里,宽大的圆床上,王妃梓陆余悠悠睁开了双眼。
他穿着完整干净的里衣,身上没有黏腻的汗液残留,只感到了清爽。
香炉里放置的香球还在燃烧,缭缭云烟从炉顶的镂空山形中升起,萦绕在顶上转着圈然后才慢慢消散。
房间里窗户半开,亭午的日头正高高挂起,光芒四射的阳光从一扇窗前溜了进来,照在地板上,也照到了临窗的榻前。
梓陆余看着喜欢,想过去晒晒太阳,他这样想,于是撑开了手掌试图借力坐起来。
然而他现在胳膊酸软使不上劲,半坐的姿势也提醒了他某处难言的肿痛。
昨晚疯狂的记忆霎时全部涌现在了脑海里,他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言语上沉沦时的不雅,也看见了那人克制隐忍的欲、望。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然后整个人垮了下来,耷拉着肩膀朝一旁滑倒过去,他就顺势侧躺着。
床上做了清理,换上了舒适的被褥,整个房间清新雅致。若非身体上还残余的酸痛难受,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现了混乱。
“王妃您醒了。”巧翠熟悉的声音透过屏风传了进来,渐行渐近。
人到了床前便规矩地站到一旁。
“你怎么在这里,王爷呢?”
“回王妃的话,王爷好像是和梁宫一起出府了,不过王爷临走前交代奴婢守在王妃身边,说是王妃昨晚累了,让奴婢备着吃的,王妃现在可感到饿?”巧翠抬头问。
梓陆余拿手挡在了眼睛上,说:“有一点。”
“那奴婢这就叫人上菜。”
“去吧。”
“是。”巧翠退身离开。
梓陆余便自己挪动腿脚起身,轮椅就放在床头,年方知贴心地给他做了拐杖放在一起。
这样一来,他就不用时时需要有人守在身边,自己也更自在自由。
想到这里,梓陆余觉得心里很暖,像是被爱意填满了一样,抑制不住地开心。
在穿越之前,梓陆余有一个执念,不管代价是什么,他都要在这个世界拿到想要的东西,然后重生,继续他自己的生命。
远走的爸,改嫁的妈,被继父害死的他。
对那个梓陆余而言,活着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报仇;好不好日子他不稀罕,他只要害他的人能够偿命。
但是现在,他贪恋年方知给他的好,他甚至不想按照当初的签约继续执行任务。
反正系统也不在,他如何做谁又能知道。
可是他又害怕,私自改变任务轨迹,会不会牵扯到无辜之人替他们受过。
人生之事,往往如此,关心则乱。
原本清晰的穿越路线,经此一夜,全乱了套。
“王妃?”
来人行礼问候过,直接上前接过轮椅,推着梓陆余往餐桌那边走。
“好久没见到你了,琉璃。”梓陆余双眼看着前方,话却是问的身后之人。
“劳王妃记挂,琉璃惶恐。”琉璃停下,绕到梓陆余跟前跪下回答。
今朝再见,她已无昔日的莽撞,整个人像是经过特意的调、教,规矩、冷静、成熟。
梓陆余直言,语气含笑,说:“不像你了。”
琉璃似要解释,梓陆余招了招手,说:“不用,做你自己就好,推我过去吃饭,本宫饿了。”
“是,王妃。”
餐桌上菜已经上齐,桌子旁边除了巧翠候着,其余人依序离开。
待梓陆余到了桌前,巧翠便上前伺候。
“王妃还是先喝药再吃饭。”巧翠说,然后将梓陆余的药碗端起递了过来。
“好。”梓陆余接过药碗开始喝药。
他现在有些不太自然,巧翠每喊一声王妃,他耳朵便红一处。
他依稀记得年方知抱他去床上的时候,巧翠正巧取了酒杯回来准备拿给他,当时她看见了。
随后,她便在门外守了一夜。
那些该听的不该听的想必是都听了。
梓陆余喝着药,第一次没尝出药是什么味道,他恨不得这碗再大些,将他整张脸都埋在碗里,这样他就不用跟人交流,别人也看不见他脸上的为难之情了。
巧翠见王妃这次喝药如此主动,心里替王爷可劲儿高兴,也替王妃高兴。
她心道,王妃若是次次都能这么主动,很快双腿便能恢复如初。
她见过王妃腿好时的样子。
是个很高很清瘦的身材,华丽的衣服在他身上也稍显逊色,那时候的王妃尚没受毒药的侵蚀,整个人蒙在忧郁之下。
清冷又仙气。
只是脾气不太好,她惧怕。
看着如今的王妃,活泼可爱,会跟王爷撒娇,会在醒来第一时间就问王爷,果然做了真夫妻就是不一样。
先前,王妃那会这般离不开王爷。
现在,可是连她都不愿多看了。
巧翠高兴的情绪一下子蔫了下来,王妃以后会不会不喜欢她了。
肯定是啊,不然王妃望着满桌的饭菜,怎么迟迟不动筷?
“饭菜不合王妃的胃口吗?”琉璃看着姐姐犹豫的样子替她问道。
梓陆余悄悄舒了口气,说:“本宫好像是药喝饱了,现在不饿了。”
“只喝药却不吃饭,身体会受不住的,王妃多少还是吃几口比较好。”
他能不知道吗!
但是他听劝啊。
说吃几口真就只吃了几口。
*
城中主街。
前不久新开了一家饭店,掌柜的姓向,是个没什么心眼的老实人胖子。
看着年纪不大,听他说话也是牂牁本地人,能在如今的局势下还有余银开门做生意。
想来是有些家底的。
饭店不大,分为楼上楼下两层,后院是厢房和马厩,他是个好老板,供店里上工的工人吃住,平素留下的剩菜剩饭也会给门口乞讨的小孩和大人。
谁来他给谁。
这正午刚过一个时辰,店里空旷几乎没什么客人。
后院倒是热闹,马厩今日拴了几匹好马,几个工人小伙计一直趴门口偷看。
不止是马匹,他们实际上更多的是看院子里那几人。
他们说什么太远听不清,主要是他们的声音很小,小到就身边的人能听见。
“我不走,现在饭店生意这么好,能赚不少钱。”
说话的人正是饭店的掌柜向掌柜,他坐在凳子的另一头,眼睛并不看桌子对面的人,而是穿过那几个站在边上的跟班,落在了工人们住的门前。
“你胡闹,你知不知道马上就有战乱要起,到时候你命都保不住,还能保得住这么一间破店?”
“那我也不走。”向掌柜愤愤地回答。
“我不是来同你商量的。”对面的人说道,语气坚定容不得一丝反抗。
向掌柜虽然样子凶凶的,但是明显害怕眼前的人,只要那人不再与他嬉皮笑脸,他也就不敢再忤逆他的决定。
不过,他常常这样,反正那人最后也会由着他。
向掌柜脸上变了表情,笑嘻嘻地起身坐到了那人身边,双手抱着那人的胳膊,轻轻晃动,语气也乖巧了起来:“哥,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多住几天,我陪你在城中走走如何?”
向掌柜就不信他哥看着现在的牂牁城会没有触动,只要他哥有触动就会松懈,他就可以趁机吹枕边风了。
那人倒是十分地了解这个弟弟,虽说神情维持着严肃,但语气却跟着弟弟一样温柔了起来,细听还有几分责怪:“我这个当哥哥的,想要听自己的弟弟叫一声哥,可真是难得,也是难为你了。”
“哥你怎么说这话,你要是住下来,天天都能听到我叫你哥哥。”向掌柜才不背这黑锅。
旁边几人见两兄弟相处融合起来,绷紧的神经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小公子还和以前一样可爱,任岁月如何变化,小公子还是小公子。”
其中一人感叹,却也是羡慕不已。
“那是自然,岁月变化变它自己就行,变我就不可以,我只听哥哥的话。”向掌柜笑着将脸凑到哥哥跟前。
那人低眉看他,眼里嘴角皆挂满了笑。
那人轻声唤了一句:“小葵。”
“诶。”向掌柜虽然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是本能地先做了回答。
他是个感性的人,一听到哥哥叫他小名就眼泪打转。
“还是这么爱哭。”
“那是因为哥哥回来了,小葵高兴。”
“我知道了,给我留的房间在哪里?”那人似也眼眶泛红,只是自身更加克制,于是想转移话题。
“哥难道忘了,我们是不分开睡的。”向掌柜看向他,眼底流露出一丝不高兴。
“对不起,哥忘了。”
十二年前,安南王惨遭杀害,城中一时流言四起,朝廷收到消息后立即派了兵马前往,严令查出凶手,必要时就地正法。
在那之前,安南在安南王的管理下生活和谐,百姓们安居乐业,各族之间相处和睦。
宛如刘国时期的一方世外桃源。
然而一切美好于那个雪夜戛然而止。
城门关闭了整整一个月,那些查找真相的官、兵行为恶劣,连城中老弱病残都不放过,烧杀抢掠般的行径与草菅人命别无二致。
安南遭此重创,为这场莫名的谋杀陪葬,死了大半的人,剩下的多数是男子,也都被抓去做了壮丁。
在这期间,他们口中的大公子,也就是向掌柜的哥哥向生,他便是被抓去的其中之一。
好在他聪明,身上银子够多,通过观察和游说找到了如今跟在他身边的那群人。
他们背井离乡从牂牁跑去了远在边界的云滇古池,在那里发展势力,培养人才。
即便过去了十二年,他们的势力依旧没有得到质的突破,当年一事,所剩人员本就不多,敢跟他走的更是少数。
况且后来新任安南王上任,安南没几年也恢复了昔日的光景。
他想要报仇的心淡了几分,于是以流寇自居散播谣言,实际上是为民除害暗中打击那些为非作歹的假善人和表面好人。
这一干就是这么多年。
直到去年,北上夺宫事发。
改朝换代就这么轻易的开始又结束,而牂牁又成为了他们权、欲争夺的牺牲品。
那批在十二年前活下来后来培养成将士的人,最后又在十二年后于北上一战全军覆没。
成为了帝王登上宝座的垫脚石。
这里是他的家乡。
可他却不敢再回来。
这一次,他是下定了决心要跟安南王挑明,他知道现如今洛师尚且自顾不暇,北渝也岌岌可危,此时若不出手便没有了出手的机会。
到时候他接管安南,便不会再听命于朝廷。
这个地方,原本就该属于他们自己,而不是谁的牺牲品。
那些冤死的所有魂灵,这十二年可否安息,父母的在天之灵,可否安息。
除了他,没有人能给他们一个交代。
他不是为了自己,他是为了那些枉死的魂灵,若说私心。
他希望弟弟小葵可以一辈子都这么无忧无虑,做个自在快乐的人。
可是他清楚,弟弟的善良和纯真并非是他的保护,同样是经过那一时期的混乱。
他只是保留了赤子之心。
所以面对弟弟,向生常怀愧疚。
不敢见他,是怕那颗无暇的心灵会照出他难堪的内心世界。
怕弟弟会不喜欢自己。
“哥?”
“嗯。”向生飘走的思绪被拉回,才发现自己近期越来越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沉溺其中。
“哥,你是不是累了,回房休息去吧,我看你脸色不大好。”
“我—”
“哥哥在我面前也要装的那般坚强,这是跟小葵有了隔阂吗?”
这委屈的眼神和语气可把向生急坏了,恨不得当下抽自己俩大嘴巴子。
他忙安慰道:“小葵不要说这样的话,哥哥跟小葵永远是最亲的人,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的隔阂。”
“那哥哥去睡觉。”小葵坚持。
向生也感觉自己头有些昏沉,便答应了。
“其他哥哥姐姐的房间也都留着,我带哥哥回房后再带你们过去。”
“小公子不用管我们,我们自己去找,您先照顾大公子。”
那几人倒不是客气,只是后院简易,房间位置一眼就能确认。
“那你们自便。”说完便扶着哥哥起身离开。
向生不像是累的,可是又看不出哪里有问题。
其余几人互相对视,无奈地摇了摇头找房间去了。
向掌柜扶着哥哥回到房间,向生已经接近昏迷。
“哥,你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睡醒了再说,成吗。”
“小葵?”
向生抓住他正准备拉被子的手问道:“你给我喝了什么?”
“是助眠的药,哥你太累了。”
“小葵你—”
“都回家了,就得听我的。”
“小葵-”
“哥你睡吧,我得下楼去招呼客人了,等你睡醒了,小葵再跟你道歉。”
向掌柜替他脱了鞋,将被子拉过来盖好,又握了握哥哥的手,满脸笑意地下楼去了。
说是药喝饱了,便只吃了几口饭菜的王妃带着他那归来的冷面婢女一起出了府。
此时正停在饭店门口往里张望。
[抱抱]亲人永远是最好的,守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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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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