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非人类，胧应当是不会做梦的。
但是……
【他是谁？】
大地是焦黄色的，黑色的火焰裹挟着滚滚的浓烟喷涌而出，像是来自于地狱里面的业火，卷起了灭世的狂烟，它试图吞噬蝼蚁，焚尽世间的一切。
空气干燥炽热，又腥又臭，它就这么挤进胧的肺里面，就像是数百只刀子入侵着胧的五脏六腑，不断挤压着胧身体的每一丝水分。
胧的耳边似乎传来了无数人的悲鸣之声，千只万只数不清的怨灵攀附着她的身体蜿蜒而上，拉着胧的灵魂将其碾入了漆黑的深不见底的深渊，窒息与绝望充斥在她的脑海……
这里便是地狱吗？
胧并没有过多地纠结这个问题，她用那双被人称作不详的眸子黑沉沉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在这片灾难的中心，那片尸山血海之上，正坐着一个人影。
【他是谁？】
灵魂的痛意无可避免，但胧却对此浑然不在意，她只是注视着那个坐在尸山之上把玩着头骨的恶劣男人，眼眸中充斥着噬骨的恨意。
【他是谁？】
【她要杀了他！】
“嘛，你这样的眼神倒是很有趣，”男人浑不在意胧带着恨意的目光，只是饶有兴趣地用手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那就陪你玩玩吧。”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股不屑一顾的嘲弄。
在他的面前，胧仿佛只是一个七八岁的不懂事的孩童，只能作为他戏弄玩乐的对象。
那个男人，胧咬了咬牙，注视着胧的目光分明与注视蝼蚁并无区别。
【可恶可恶可恶！】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愤怒在胧的心底嘶吼，将她的理智一并吞噬。
【她一定要杀了他！】
胧从梦中猛然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梦中的场景早已经离她远去，她现在正身处安宁祥和的夜。
皎白的月光朦朦胧胧地笼罩着她，撒下了一层银白色的光辉，夜晚的空气寒凉，丝丝缕缕的冷风吹在她的身上，像是要拂尽她身上的郁气。
可是……
没用的！
胧的大脑还未从方才残存的梦魇中回神，她的眉眼间满是阴郁低沉，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恨意。
【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胧的胸膛里面燃烧着一股愤怒，像是从灵魂深处席卷而来的恶焰，将她的所有一切都烧了个干净，却唯独这滔天的愤怒之火永不停息。
【无论是谁她都要将他找出来，然后杀了他！】
这似乎已经成为刻在骨髓里面的执念了，即使胧没有过往的记忆，那股复仇之心依旧不会磨灭。
抱着这样的心思，无论外面的月光有多美，大概都无法照到胧的心底。
她的内心早就已经完完全全被灰暗的阴云密不透风的笼罩住了。
胧拔出腰间的小太刀，银白色的刀刃上映照出一片黑色的阴影，暗沉而无光。
大抵因为愤怒使然，之前身上的伤口也被撕裂开来，滴落在地面上，在黑沉沉的静谧的夜里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谁？”胧的目光冷冽，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黑暗中的脚步声。
虽然那人的声音很轻，但还是无法逃过胧的感知，在那人越靠越近的同时，胧迅速挥刀，将刀刃横在他的脖颈。
那人并没有躲。
透过上方清冷的月光，胧和男人来了一场时间近乎凝滞的对视。
“是你？“胧的眸子闪了闪，“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胧对自己的跟踪技术很有自信，可既然对方发现了她，胧的目光一瞬间变得阴狠，莫非……这男人一开始就察觉到了她的跟踪，先前的种种只是做戏，在耍着她玩儿？
那种被戏弄的感觉再次涌了出来，胧差点将牙齿咬碎。
“你受伤了？”织田作之助关切地问了一句。
胧并未答话，沉默地看着他，眼中的阴暗愈发明显。
“你误会了。“像是感受到她心底的愤怒和防备，织田作之助解释了一句：“因为之前的工作，我对血的味道比较敏感。我是循着血腥味出来才发现你也在这边的。“
原来……是这样啊！
胧松了一口气，她潜意识里并不愿意相信这种蠢人的心里，竟然也会有那么深的城府。
她看了看被撕裂的伤口，嗤笑了一声，对此毫不在意。
“不过是些小伤，那种东西根本就无关紧要。”
“如果你想和我打的话，”胧舔了舔唇，“我随时奉陪。”
织田作之助：“我不想和你打。”
“哦！”胧一秒切换冷漠脸：“那就滚吧，离我远点。”
织田作之助：“……”
他看着胧因为不想和他交流移动到了角落里面，少女安静地擦着刀，随意抬起的刀刃散发着银白色的冷光，她光是坐在那里什么都没动，却仿佛有带着铁锈气味的冷风在她的身旁呼啸。
织田作之助沉默了半晌，注视着这样的画面，他的内心隐隐升起几分熟悉的感受，他好像不止一刻地在哪里见过。
是在哪里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许久之后，他才隐约地察觉：啊，原来那种熟悉的感觉，是因为曾经的自己啊。
那时的自己或许也像是现在的少女一样，将自己缩在黑暗里面，浑浑噩噩地杀着人，明明每天都很忙，但只要一有空他就会有一种奇怪的空茫感。
自己到底为何杀人？那些人又为何必须要死？自己现在做得事情真的是正确的吗？
那些问题时时刻刻萦绕在他的心中，他一直都找不到答案。所以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他只能让自己忙起来，变得更忙，只要一直都有工作，大概就不会想那么多了吧……
后来的他读了一本书，一本没有结局的书，故事的主人公也是一名杀手，却在书的开头决定不再杀人，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那本书的结局，知道杀手不肯杀人的理由，于是，他去询问了书店里的老先生。老先生告诉他，那本书本就没有结局，故事的结局可以由他自己书写。
由他自己书写？他怀着疑惑的心情走出书店，但即使徘徊在热闹的大街上，他也没有任何参与的感觉。
他像是游离于人世界的幽灵，周围人的喜怒哀乐均与他无关，他注视着那些人群，像是在注视着一副热闹的动态画卷。而他呢？永远只是一个孤独的看客，融不进那群人群之中，看世间繁华喧嚣，也只他一人……
回忆就此戛然而止。
织田作之助终于明白了什么。
他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就像是在看曾经那个空茫的自己。
自己……
人会因为共情自己，而去对那个与自己相似的存在抱有更多的善意吗？
大抵是会的。
织田作之助从胧这边走了出去，片刻之后复又折返回来。
这时的他手中拎着一盒医药箱。
“我知道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他蹲在胧的前方，“我也不会对你即将走的路产生任何质疑。”
干涉别人的命运本就是一件相当傲慢的行为，无论是那时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胧，否定他（她）的决定就等于否定掉了他（她）的人生，织田作之助当然不会做这么没有边界感的事情。
胧：？
她茫然地抬头看着织田作之助，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跑过来，对她说这些莫名奇妙的话。
“但是至少，”织田作之助顿了顿，语气平淡地说道：“你需要包扎好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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