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辞远离开后，那扇关上的门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林晚背靠着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脑子里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在嗡嗡作响。
人鱼。
怀孕。
她的孩子。
这三个词像走马灯一样旋转，每一个都挑战着她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科学世界观和现实认知。
她甚至抬起手，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一下——疼，不是梦。
客厅里还残留着一点点顾辞远身上那种特有的、清冽中带着微咸的气息。
以前她以为是某种小众香水的味道，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海风？
林晚在地上坐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腿部传来麻木的刺痛感，才撑着门把手，有些踉跄地站起来。
她走到客厅中央，环顾四周，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接下来的几天，林晚过得浑浑噩噩。
上班时，她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文档里的字一个都看不进去。
同事递给她需要签字的文件，她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晚晚，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同事关切地问。
林晚勉强挤出一个笑：“没事，可能……没睡好。”
何止没睡好，她几乎就没怎么合眼。
一闭上眼睛，就是顾辞远卷起裤脚时，小腿上那些若隐若现、泛着诡异蓝绿色微光的鳞片纹路。
午休时，她鬼使神差地打开购物网站，搜索“孕妇营养品”，看着琳琅满目的叶酸、DHA、钙片，又烦躁地关掉。
他需要这些吗？人鱼怀孕，补充的会不会是别的什么？
比如……磷虾油？海藻精华？
下班后，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直接回家，而是会不自觉地绕路，走到顾辞远公寓附近的那条街。
她站在街角的阴影里，抬头望着那扇熟悉的窗户。有时亮着灯，有时一片漆黑。
她看到过几次他下楼倒垃圾，或者去便利店买东西。
他的动作似乎比以前缓慢，上下楼梯时，总会有一只手若有若无地扶着腰，或者下意识地护在腹前。
那个曾经挺拔清瘦的身影，如今确实多了一道……圆润的弧度。
有一次，在便利店门口，她看见他站在冷藏柜前，微微蹙着眉，像是在犹豫该选哪种矿泉水。
最终他拿了一瓶，付钱走出来时，一阵夜风吹过，他瑟缩了一下，把身上那件米白色开衫的前襟拢紧了些。
那瞬间，林晚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轻轻刺了一下。
但她始终没有走过去。
直到周五晚上，林晚加完班，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公司大楼。
秋夜的风已经带了明显的凉意。她习惯性地又绕到了那条街。
这一次，她看到顾辞远从公寓楼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一个环保袋，看样子是去旁边的生鲜超市。他走得很慢，步子迈得小心翼翼。在路过一个微微凹陷的下水道井盖时，他明显停顿了一下，侧着身子，非常谨慎地绕了过去，手一直护在身前。
就在他快要走到超市门口时，一个玩滑板的孩子猛地从旁边冲出来，眼看就要撞上他！
林晚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惊呼出声。
顾辞远显然也吓了一跳，但他反应很快，猛地向后撤了一步，同时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的腹部，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度保护的姿态。
滑板少年擦着他的衣角掠了过去，带起一阵风。
顾辞远脸色白了白，靠在旁边的路灯杆上，微微喘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似乎确认无恙后，才松了口气。
林晚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手心因为紧张而沁出了冷汗。
一种后怕和难以言喻的责任感，像潮水般涌上来。他这个样子，一个人住，真的不行。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快步走了过去。
顾辞远正准备继续往超市走，一抬头，就看到了径直走向他的林晚。他明显愣住了，站在原地，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是小心翼翼的、不敢置信的微光。
“小宝？”他的声音带着不确定。
林晚走到他面前，视线不由自主地先落在他被宽松针织衫遮盖的腹部，然后又移回他脸上。他的脸色似乎比前几天更差了些，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
“买东西？”林晚问，声音干巴巴的，没什么情绪。
“嗯，”顾辞远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环保袋的带子，“家里……没什么吃的了。”
“一起吧。”林晚说完，也不等他反应，率先走向超市入口。
顾辞远愣了一下，连忙跟上，脚步似乎都轻快了些。
超市里灯火通明。林晚推着购物车，顾辞远安静地跟在她身边半步远的位置。她注意到他刻意避开了人多拥挤的区域。
“你想吃什么？”林晚问。
“都……都可以。”顾辞远小声说，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海鲜区的方向。
林晚没说什么，推着车走向海鲜区。她拿起一盒包装好的三文鱼排，看了看日期，放进购物车。顾辞远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还需要补充什么……特定的东西吗？”林晚压低声音问，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的肚子。
顾辞远耳根微红，也低声回答：“家里……还有储备。就是需要多吃点富含优质蛋白和……海洋矿物质的食物。”
林晚点点头，又去拿了鸡蛋、牛奶和一些容易消化的食物。
走到蔬果区时，她拿起一盒小番茄，顾辞远却微微蹙眉，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这个……味道有点冲。”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最近闻不了太刺激的气味。”
林晚默默地把小番茄放了回去，换了一盒青瓜。
结账的时候，顾辞远想掏钱包，被林晚拦住了。“我来。”她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顾辞远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最终低声道：“谢谢。”
两人拎着购物袋往回走。夜风更凉了，顾辞远忍不住又拢了拢开衫。林晚瞥了他一眼，把自己脖子上那条薄薄的羊绒围巾解下来，递给他。
“不用……”顾辞远下意识拒绝。
“戴着。”林晚语气硬邦邦的，眼神撇了撇他，又飞快收回，“你要是感冒了，更麻烦。”
顾辞远不再推辞，接过还带着林晚体温的围巾，轻轻围上，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在路灯下显得湿漉漉的。
嗯，很好看…
回到公寓，林晚熟门熟路地拿出客人拖鞋换上。
顾辞远一直没把她这双拖鞋收起来。
她拎着食材走进厨房，开始归置。
顾辞远想帮忙，被林晚一个眼神制止了。“你去坐着。”
他只好乖乖走到客厅沙发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小学生一样，眼神却一直跟着在厨房里忙碌的林晚。
林晚洗了手，拿出刚买的三文鱼和蔬菜，准备做点简单的晚餐。虽然她做饭不咋样，但还是还有个态度的。
她背对着客厅，却能感觉到那道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背上。她心里有点乱，动作却麻利。
晚餐很快做好了，清蒸三文鱼，白灼青菜，还有两碗米饭。
还算能看。林晚满意的点了点头。
“吃吧。”林晚把筷子递给他。
顾辞远小口吃着，胃口似乎不太好，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手指轻轻按了按上腹部。
“又不舒服？”林晚问。
“有点胀气。”他轻声解释，“正常的……孕期反应。”
“孕期反应”这几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让林晚觉得无比怪异。
她看着他比之前明显憔悴的脸色，忍不住问：“除了胀气，还有别的吗？我看你脸色很差。”
顾辞远犹豫了一下，才说：“就是……容易累，睡得不太好。有时候……腿会抽筋。”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尤其是晚上。”
林晚没说话，心里却记下了。腿抽筋，需要补钙？人鱼也需要补钙吗？
吃完饭，林晚收拾好碗筷，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
“我走了。”她拿起自己的包。
顾辞远跟着站起来，送她到门口。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欲言又止的犹豫，最终还是只轻声说：“路上小心。”
林晚点点头，伸手去开门。在手触到门把的那一刻，她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那个……”她声音很低，语速很快，“腿抽筋的话，睡前可以用热水泡泡脚，注意保暖。”
说完，她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关上。顾辞远靠在门板上，手轻轻抚上微隆的腹部，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围巾上还残留着林晚身上淡淡的、熟悉的气息，他轻轻拉高围巾，深深吸了一口气。
而门外的林晚，站在电梯里，看着不断下行的数字，心情复杂。
她知道，从她今晚主动走过去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就开始不一样了。
她或许还没想好未来该怎么办，但至少，她无法再对他，和那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小生命，视而不见了。
这摊浑水，她是注定要蹚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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