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瓶颈期？

早些时候，洸星高中美术科。

喜多川祐介坐在椅子上，灰蓝色的眼中似乎有暗波酝酿，长得过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抹阴影。午后的阳光映进画室，为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他执起画笔，在画布上涂抹，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走。

不久前，怪盗团确认了金城殿堂的彻底瓦解。这次快得异乎寻常的攻略归功于两点：首先是新成员——新岛真觉醒的人格面具“琼安”正好打击了殿堂的属性弱点，大幅削减了Shadow的战力。

但更重要的是……他们闯入时，那座UFO银行本就已经坠落在地。

Shadow金城崩溃的咆哮言犹在耳——【你们这群趁虚而入的小人！都怪黑崎会那帮卑劣的家伙，把“我”折腾得那么惨……！】

回到卢布朗后，众人复盘这次的经历。摩尔迦纳晃着尾巴，严肃地分析道，【黑崎会，吗……宫殿是内心的映照。在现实生活中，金城肯定遭遇了这个组织的重创。】

新岛真犹豫两秒，缓缓开口，【……黑崎会侧面帮了我们。既然对方不想出面，我们也没有必要寻根究底。】

【什……竟然能从新岛学姐的嘴里听到这种话！？】坂本龙司像见鬼一样看着她。

短发少女似是有苦衷一般，皱眉不语，【……】

雨宫莲忽然说，【暂且先观察金城的情况吧。】

【莲，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高卷杏好奇地追问。

【现在还不方便说。】

【好吧，这件事之后再讨论。】摩尔迦纳的蓝眼睛眨了眨，【话说祐介，你干嘛一直不说话啊？】

【嗯？】喜多川祐介抬眼，面无波澜地说道，【抱歉，我走神了。】

实际上，喜多川祐介只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黑崎悠斗。

……那也未免太过巧合。但万一黑崎悠斗真的和黑崎会有所牵连，星名彩音会不会因此陷入险境？

想到这里，手下的笔便重重地抵在了画布上。

“……同学……喜多川同学？”

他猛地回过神，发现负责管理画室的佐藤老师正双手拢在嘴边作扩音器状，一脸无奈地站在门口——他这才发现，其他同学早已离开，偌大的画室里只剩下他一人。

“再过半小时画室就要关门了。”佐藤老师指了指墙上的钟，“今天是周五，钥匙要交回学校管理处。我之后会过来锁门的，也请喜多川同学收拾东西吧。”

“好，麻烦您了。”喜多川祐介礼貌地点点头。

“对了，那是你的新作吗？”

佐藤老师摩挲着下巴，眼中一阵精光，“真不像喜多川同学的风格呢……怎么说呢，真是……”

他的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对上喜多川祐介疑惑的眼神，他打了个哈哈，交待几句之后转身离去。

疑问并没有在喜多川祐介的心头徘徊多久。

他回过头，正打算收拾自己的画具，却在下一个瞬间被自己的画布所震惊——画上是一位鲜活灵动的少女。她微微回首，棕色的发丝被风吹散，正好遮住了她的小半张脸。那双令人魂牵梦萦的湛蓝眼眸正凝望着他。

一阵窒息感猝然涌上他的胸口，心跳急促地鼓动着。喜多川祐介向后踉跄一步，弯下身，捂住胸膛。

过去一周多来，宿舍里堆积起无数的草稿，构图、姿态、神情、题材各不相同，但……皆是她的身影。

可怕的是，这非但没能成为宣泄，反而让那份盘踞心头的焦躁愈演愈烈。

指尖掐紧衬衫，他颇为狼狈地抬眸，望向画中人的微笑：“不对……完全不对……！”

她真正的笑容有着更多、更多的——超越这一切的生命力。

这等伪物……根本没有灵魂！

想法立刻化为实质的厌恶。他无法忍受地抓着头发，准备像往常处置所有不满意的作品那样，将这幅画狠狠摔向地面。

——然而，手指触及帆布的边缘时，突然违背了他的愿望，堪堪停住。

荒唐的念头浮现在脑海：即使是如此拙劣的模仿，他也不想那抹笑容有丝毫裂痕。

何其可笑——喜多川祐介，你怎能容许如此粗陋之作存在于世？！

手指在剧烈的颤抖中捏紧成拳，最终无力地垂落身侧。他痛苦地闭上眼，失魂落魄地低喃：

“——难道，这就是传闻中的‘瓶颈期’？”

他曾听说那是创作者的炼狱。如今亲历，才知比那更残酷——它抽走的不是灵感，而是他感知美、捕捉美的资格！

这是艺术之神降下的惩罚吗？因为他妄图复刻超越他认知的神韵？

等等——他的艺术生涯，难道要在今天戛然而止？在他再次邀请星名彩音，共同完成他梦想中最完美的作品之前？

前所未有的绝望感涌上心头，他不由得双膝一软，跌坐在地。

随之，更强烈的冲动油然而生。

——好想见她。

现在，立刻。

他抬手拨开垂落的蓝发，颤抖着拿出手机，凭着本能点开了那个熟悉的联系方式。

*****

井原快速地扫一眼自己的装备——西服内以及西裤后侧的手//枪，腰侧的备用子弹，皮带和内侧口袋的战术刀和弹簧刀，一个A级和两个C级晴戒指。

身处东京，而不是西西里岛那种丛林社会，肯定不能有什么太过分的举动——不过，如果先打断什么地方，再用晴之火焰愈合上，从结果来说就不是犯罪了。

他站在目标的宿舍前，一只手背在身后，确保能随时拿起枪，另一只手敲了敲门。

很快，门开了。

身穿蓝色夏装衬衫，容姿端丽的高挑少年出现在眼前，平静的神色中有一丝疑惑。

“请问是喜多川祐介先生吗？”

“我是，请问您是……？”

生命体征稳定，不像是遇险或受伤的样子。井原放下背后拿枪的手，双手顺势贴在裤缝边，礼貌地欠身，“鄙人名为井原，是彩音小姐的生活助理。”

喜多川祐介睁大双眼，好像联想到了什么，焦急地踏前一步，“彩音怎么了吗？！”

“……”

反应还算合格，但他——他，竟然叫了小姐的名字。

井原面上平稳，“小姐没事，她马上会到，请您和她解释吧。”

“解释……？”蓝发少年不解地蹙眉。

井原暗暗咬紧牙关——竟然让小姐担心还这么毫无所觉……这个可恶的罪人！

“——井原！”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穿着洸星校服的棕发少女匆匆跑来。她在房门前猛地刹住脚步，惯性让她微微前倾，双手撑住膝盖，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她先是看井原一眼，确认他没受伤后，“情况怎么、样……”话音未落，她一转头就看到了完好无损的喜多川祐介。

井原颔首，掏出手帕帮她擦汗，整理凌乱的头发，顺势说道，“喜多川先生似乎没有危险。”

她瞪圆了美丽的双眸，“……诶？”

啊……他家小姐，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他维持平静无波的表情，内心感叹道。

罪孽深重的美少年说话了，他（还胆敢）喜形于色，“彩音！你来得好快。”

“你，你怎么不接电话？”

“啊……可能因为是刚刚手机没电了，我为了省电费，没有及时充。”

井原一惊。他来之前有粗略了解过对方的背景——班目一流斋的弟子，年轻有为的画家。但……原来他的家境如此贫寒吗？

棕发少女望着喜多川祐介，怔怔问道，“所以，你没事。”

“不，我被艺术之神抛弃了。”他痛苦地闭上眼，“我陷入了严重的瓶颈——”

她打断对方，“我是说……没有人威胁你。”

“嗯？没有。”

“也没有人袭击你。”

“袭击？当然没有。”

“你没有生命危险。”

“没有，但我的灵魂都要碎裂了——”

眼前的少女低下头，一字一顿地念着：“喜、多、川、祐、介。”

“……！？”井原惊愕地看着她。

——小姐，生气了。

并不是惊讶于她生气本身，而是她竟然在喜多川祐介面前真实地表现了出来。没有用面无表情或笑容来掩盖——是货真价实的气愤。

她咬牙继续道，“你——你这个人……”

井原心下紧张，仔细地观察着她——她深呼吸一口气，捏紧拳头又放开。但是……她始终没有扶上在长袖校服下早已伤痕累累的手臂。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而蓝发少年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明显不知道这一幕有多么意义深重。

他顿了顿，听到自己开口，“彩音小姐，您还有其他吩咐吗？”

“没有了……谢谢你，井原。回家小心。”

看到小姐的浅笑，他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开宿舍楼，心中罕见地生出一丝希冀。

——真的……有这样的奇迹吗？

*****

星名彩音见井原离开，转头看向喜多川祐介，指着他狠狠地说教。

“我说你啊，哪有突然给别人打电话说‘我不行了’ 这种让人心惊胆战的话，还一点解释都没有？！我真的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他沮丧地闭眼，“抱、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

她撇撇嘴，别开脸不看他，努力地深呼吸。

……不过，仔细想想，其实是她反应过度了。

因为猜到了他是怪盗团的一员，又清楚他们的处境险恶，脑子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堆糟糕的情况。

她向来冷静克制，这次却罕见地头脑一热，竟然还没有问清细节，就让井原全副武装出动。虽然井原肯定没半句怨言，但是——啊，真是丢脸。

她越想越羞愧，正准备开口为自己的误会道歉，却突然听他说：

“这么想很对不起彩音，但……我真的很感谢你为了我赶过来。”

她一惊，抬头看他——对方眉眼柔和秀丽，狭长的眼眸中带着愧疚和感激。

“……你没有做错什么。”

她心中的紧绷慢慢散去，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才是——对不起，发了一大通脾气。其实是我想得太严重了。”

喜多川祐介摇了摇头，严肃道，“不，如果换作我接到彩音这样的电话，我一定会做出同样的事——唯独这点，我非常确定。”

明明是假设而已，听到却有些安心……因为她知道，这是他的真心话吧。

她愣了愣，随即轻笑一声，“谢谢你。总之，你没事就好，我就先……”

“——等等！”

她的手腕被温热的掌心牵住。

——今天遇到的人怎么都要牵她的手？她无奈地想道。

少年精致的眉眼微动，面露期待地看着她，“既然你来了……要进来喝杯茶吗？”

*****

——让她担心了。

现在回想起来，他的说法确实很让人误会，但他也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焦急地跑来救他。

她抬眼望向他的一刻，棕色发丝凌乱地披在肩头，碎发贴在泛粉的脸颊旁，眸中满是担忧和惊慌。

一股不合时宜的窃喜悄然蔓延，让他心脏酥麻。

……不，他在想什么？！竟然为别人的忧心感到快乐，实在是太卑鄙了。

他皱起眉头，硬生生地压下嘴角。星名彩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喜多川君最近很忙的样子，是准备新作吗？”

“……！”

那些堆积如山的画稿在眼前一闪而过，他努力让自己的语调一如往常，“嗯……没错，不过最近没有太多成品，草稿也还处于需要打磨的阶段。”

“很多艺术家都会经历瓶颈期，”她语带关切，“或许可以把这段时间看作一种沉淀——要不要试着探索一些新的方向呢？”

新的方向……

恍惚间，美丽的迷雾环绕在他身侧。他下定决心，转身探进雾中。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端着茶杯，对上她波光粼粼的蓝眸，“我现在就想探索几个关于你的问题。”

“啊……是要‘了解我’吗。”她若有所思地接过茶杯，“可以哦，反正我刚好想要休息一下。不过，如果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我会跳过的。”

“没问题。那么——”

……在他的提问下，星名彩音带着浅笑，向他讲起那只黑猫是如何误打误撞地在她家的墙下躲雨，后来又让她和高卷杏一行人有了交集。

她除了烹饪外，还喜欢音乐——说来奇怪，这是她鲜少在众人面前表露的爱好，甚至像在掩饰什么。

上年学园祭时她的演出……现在回想起来，他仍然感到无比震撼。明明有那么惊为天人的歌声和音乐素养，为什么如今却闭口不提？

……谜团反而又增加了。

两人畅快地聊了一阵，她看了看手机，起身告辞，“我差不多得离开了，今天实在是有点累。”

喜多川祐介一愣，看了眼挂钟——时间似乎比平常流逝得更快。他随之点点头：“我明白了……我送你到门口。”

星名彩音注视着他，忽然弯起唇角。见他一脸困惑地歪头，她打趣道：“我还以为喜多川君又会说‘请住在我这边’呢。”

“——！？”

他顿时定住，呼吸差点骤停。

虽然那确实是他最大的愿望之一……但是现在不行。绝对不行。不能让她看到那些——

“开玩笑的哦，谁叫喜多川君经常吓我。”她俏皮地吐了吐舌，“这样就扯平了。”

“…………”

他呆呆地望着她径直走下楼梯的背影。

直到脚步声渐远，他才感觉到后颈一阵轻微的麻意，像电流般顺着脊背滑落，一股热意悄然蔓延开来。

喜多川祐介大脑一片混乱——回过神来，他已经在陪星名彩音等车了。

他听她认真地叮嘱道：“喜多川君，虽然今天只是假警报，但如果你之后遇到了危险，请一定要告诉我。”

他怔怔地和她相视，慢慢勾起嘴角，眉眼间柔光流动，“我会的。”

“约好了哦！”

她笑着抬头看他，“啊，对了——如果雨宫君他们遇到什么麻烦，也可以和我说。”

“……”

胸口忽然微小地刺痛了一下。喜多川祐介僵了僵，语气不受控制地低沉了些：“为什么……突然提到莲？”

“嗯？毕竟你们关系那么好——”

“我觉得我和彩音的关系更密切。”

她对他的反应有些诧异，“啊、嗯——毕竟我们也认识得更早一点。”

他移开视线，一时无法言语，只能微微颔首。

……

…………

他是以什么样的表情把她送上车的呢？

一定……不怎么好看。

喜多川祐介坐在床边，出神地望着窗外的夜色。

皎洁无垠的月光，不会只照亮他一人——如此简单的道理，此时却让他无端地痛苦。

这份不想她看向别人的贪欲，也是瓶颈期的一部分吗？

他向后躺倒，一只手背覆在额头，另一只手向夜空伸去，白玉般的指尖细细描绘月亮的轮廓。

……良久，他放下手，闭上双眼。

喜多川祐介，一款迟钝得令人发笑的艺术男。

其实祐介瓶颈期是我最早写的情节，比第一章还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