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启芳和罗秀娥走进院子时,正蹲在地上拿着小树枝画画的小桃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她显然是想喊“娘”,一旁的樊盈苏看见想拦都不知道该怎么栏。
好在刘启芳抢先说:“又不戴帽子,等下晒晕你,快回屋去喝水。”
小桃张着的嘴立即就扁了,垂着头走进屋里。
樊盈苏在心里松了口气。
小桃这九年来只会“啊啊啊”地喊,从没说过话,今天要是忽然开口话说,料谁都会怀疑到樊盈苏的身上。
刘启芳也松了口气,她走过来说:“□□部来看看你,她是大队的妇女委员。”
“谢谢□□部的关心,”樊盈苏对罗秀娥道谢。
“你的病好了吗?”罗秀娥上下看了两眼樊盈苏,见她虽然面色苍白,但能站能走,身体应该是好的差不多了,“既然没事了,那就回你之前住的地方去,你再不去上工,下个月你的口粮就要没有了。”
樊盈苏看看刘启芳,然后点头说:“好的,我这就走。”
队里干部让她干嘛她就干嘛,她一个被下放的坏分子,没有资格说“不”。
樊盈苏淡定,急的人却是刘启芳。
给小桃针灸了这些天,今天总算是看到治疗的疗效了。
这还剩下几天的针灸,要是樊盈苏就这么回去住草棚,那给小桃针灸的事情该怎么办?
“□□部,她没好利索,还病着呢,”刘启芳悄悄给樊盈苏使眼色。
可樊盈苏这会儿也装不了病,她好端端地站着,难不成还要装头晕往地上倒?
那太假了,更容易引起人怀疑。
走一步算一步,先回草棚再说。
“刘婶子,我好很多了,”樊盈苏一脸的诚恳看着罗秀娥,“谢谢队里对我的照顾,也谢谢各位干部对我的关心,我现在就回去,下午也会去上工,绝不拖生产队的后腿。”
罗秀娥对她积极的态度很满意:“你这样想是对的,要勤劳才能完成国家对你的下放改造。”
“是,我一定勤劳上工,”樊盈苏边点头边说,“以后好好改造。”
刘启芳只能在一旁干着急,眼睁睁看着樊盈苏回屋拎着她那个破包裹走了出来。
这架势一看就是要回去住草棚。
偏偏樊盈苏还和她道谢:“刘婶子,谢谢这几天你能让我住你家,我现在病好了,不能再打扰你们了。”
“我没……”刘启芳想说些什么,但旁边还站着罗秀娥,只能干笑着点点头,“你回去好好改造……”
“好,我这就走了,”樊盈苏说完,转身向外走。
只不过脚刚抬起,她忽然伸手捂着嘴咳嗽了两下。
等她再放下手时,半张脸和手心全是血!
“……你怎么还咳血?”把罗秀娥吓一跳。
刘启芳还没有什么反应,一直在门槛旁看着这边的小桃猛地发出了惊人的尖叫声。
“小桃!”刘启芳立即扑过去把小桃抱在怀里,“娘在这,不怕啊不怕。”
樊盈苏的鼻血还在往下滴,只能转身走到墙边,背对着小桃抬头捂脸。
罗秀娥看着她走过的地上滴落的鲜血,脸色有点难看。
在尖叫的小桃,在流血的樊盈苏,这转眼怎么就乱成了一锅粥。
罗秀娥皱着眉说:“你的病还没好利索,先别回草棚,再在这住几天。”
她像是还想对刘启芳说两句,见刘启芳忙着安抚小桃,只得摇着头走了。
等她一走,樊盈苏立即去舀水洗脸,还冲了一下滴在地上的血迹。
小桃估计一直在留意着樊盈苏,这时看她脸上没有了血,也就不哭了,只时不时还抽泣一下。
“小桃这是担心姐姐,姐姐没事,”刘启芳搂着小桃给她擦眼泪。
樊盈苏过来蹲在她们身边,笑看着小桃:“吓到小桃了,没有血了,不怕。”
小桃看着她,抽泣两声,嘴里在咕咕叽叽地说着话。
但没人能听清,刘启芳也听不清:“小娃娃常常自己和自己说话,我也听不懂。”
樊盈苏看着还抽泣两声的小桃,问刘启芳:“婶子,小桃为什么怕血?她以前见过?”
刘启芳表情开始变得难看,恨恨地说:“有些烂人会故意在小桃跟前说她爹,说她爹……在战场上被炮弹……”
“婶子,”樊盈苏连忙伸手搭在刘启芳手背上,“在战场上牺牲的都是烈士,小桃的爹是烈士是英雄。”
刘启芳顺着樊盈苏的视线看到小桃正在听她说话,这才后知后觉地说:“对,小桃的爹是英雄,是英雄。”
小桃这才抽泣地喊了声“爹”。
刘启芳心中的悲痛在这一瞬间像是有实体似的压在了她身上:“她爹牺牲那年,小桃、小桃三岁还不到,她还没记住她爹的样子。”
樊盈苏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丈夫牺牲多年,女儿也傻了九年的可怜女人,只说:“等小桃病好了,你可以和她说,保家卫国的军人和她爹长得很像。”
刘启芳痛苦的脸上有了点笑意:“那她爹得长着多少张脸啊。”
樊盈苏伸手摸摸小桃的头发,没说话。
刘启芳也没再沉浸在悲痛之中,她的丈夫在战场上牺牲已经是事实,这么多年她也已经接受了这事情,只是每每想起心里仍然很痛苦。
“该烧午饭了,下午还要上工,”刘启芳一手牵着一个,把樊盈苏和小桃都拉着站起来,“你俩刚才在地上画什么呢?”
她进院子时,看见地上画的线条。
“我和小桃画的小动物,”樊盈苏跟着进厨房,“婶子,我流鼻血吓到小桃了,我想给她做个小动物形状的馒头。”
“你还会做小动物形状的馒头?”刘启芳笑着问,“是什么样子的?”
她以为樊盈苏会做,结果樊盈苏是想让她做。
“我不会做,我只看到过,”樊盈苏给刘启芳戴高帽,“我把小动物的形状说出来,婶子你一定能做出来。”
“是叫我做啊,”刘启芳掀开角落放着米面的瓦缸盖子,侧头问,“要什么面?玉米面还是杂面,玉米面不多,我原是想留着结束针灸的那天吃的。”
“杂面就可以,主要是形状要好看,”樊盈苏可不敢用人家的玉米面,“要是有豆子之类的就拿来当眼睛,到时候蒸熟了一样能吃。”
“还要有眼睛?”刘启芳舀了两大碗杂面,又去抓了一把红豆,“还要什么?”
“再要几片菜叶子,”樊盈苏已经在脑海里想好了小动物图案的馒头。
小猫,小兔子还有小猪,红豆是眼睛,菜帮子是眉毛,菜叶子是嘴,蒸出来一眼就能看出是哪种小动物。
“娘,吃,”小桃虽然还没好彻底,但已经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了,“姐,吃。”
她虽然嘴里大方地喊别人吃,可她自己却舍不得吃。
“你光看着能饱?”刘启芳给小桃拿了个小兔子形状的馒头,“快吃,吃了明天再给你做。”
小桃这才一口咬掉了小兔子的一只耳朵。
刘启芳每天都给樊盈苏蒸一碗米饭,不过樊盈苏会和小桃分着吃。
因为小桃也是病人。
小桃今天才刚会喊娘,傍晚来给樊盈苏送红糖的罗玉芬竟然看出来了。
“小桃这是……”罗玉芬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小桃,然后紧紧盯着樊盈苏。
樊盈苏没想到她这么的敏锐。
刘启芳把小桃拉进屋待着,然后出来就往外撵罗玉芬:“跃民媳妇,你要有吃的要拿给樊家娃,你喊我带就好了,省得你来回跑。”
“我不累,”罗玉芬还伸长脖子往屋里瞧,“小桃是不是好了?”
“她一直好着呢,”刘启芳对她哼了一声。
罗玉芬当然不会信,她看看樊盈苏,又看看刘启芳,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刘启芳心有余悸地看着罗玉芬的背,悄声和樊盈苏说:“她是不是看出什么了?要不然她为什么会忽然这么问?”
樊盈苏其实也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只有一些猜测:“她家里有她大哥,估计是能看出点什么来。”
“……可我家娃和她大哥的情况不一样,这难道能对比的出来?”刘启芳有点不相信。
“我也不清楚,”樊盈苏摇头,“先别理她了,最重要的是小桃。”
樊盈苏非常期待明天给小桃针灸过后,小桃会有怎么样的变化。
第二天,小桃从只会喊“娘”,变成了会说“娘,敲钟了”。
她开始会感知到外在的事物了,天黑时,她还说“娘,点灯了。”
刘启芳拿着火柴的手一直在抖,擦了好几次,都没能把火柴擦燃,还是樊盈苏过去把灯点亮。
这还不算,到了第八天,小桃一早起来竟然喊饿,还闹着要吃糖。
要知道她自从傻了以来,是不懂冷暖不识饱饥,更不会表达她自己的喜好和意愿。
刘启芳抖着手去掰那个装零食的铁盒子,最后盒盖没能掰开,她自己却是泪流满面。
“娘……”这下轮到小桃手足无措了,她掂着脚去抱刘启芳,“娘,我不吃糖了,你别哭,我不吃了。”
“吃,娘是高兴,给你买糖吃,”刘启芳侧头在肩头擦了擦眼泪,对樊盈苏哭着笑了,“我家娃,是不是好了?她是不是好了?”
樊盈苏也不清楚,因为今天是第八天,明天才是针灸的最后一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