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过去了一个月。
羽生莲仪用自己的眼睛观察,用自己的大脑思考。
他有时会忍不住觉得,港口黑手党很像一个活着并只能缓慢移动的生命体,它由无数微小的个人组成,并只能依靠首领的意志行动。因此每每更换一名首领,它的行事准则都会大幅改变。*
被命名为“荒霸吐事件”的骚乱因兰堂的死亡得到了结束。作为港口黑手党的背叛者,因他没有家人可被连坐,就只是被焚毁了房屋、丢弃了私人物品。那具虚假的尸体被公示了一周,随后埋到了附近的公共墓地。
很残忍、很原始。有些难以接受,但莲仪觉得自己并非不能理解。
在他哥哥的组织中,似乎也有类似的规定。但马尔提乔的规模实在难与港口黑手党相提并论,因此例如连坐啊、鞭尸啊这类即使是在莲仪看来也有些过头的行为,在马尔提乔是没有的。
但他也并不准备因此而责怪森先生。他目前不准备因任何事责备任何人。
刚来没多久莲仪便意识到了,与自己的世界相比,红叶所在的这个世界,这个国家,这个城市,似乎总是充满了无奈。
似乎总有人要负责成为被牺牲的那部分;总要有人做自己都不喜欢的决定,走上不喜欢的路。
莲仪觉得这很神奇。在诞生的最初,他并未真切的意识到自己与人类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人类的身体与意志的确充满了不完美与局限,可这一点他也一样,不是吗?
离开烧瓶的代价,便是要亲自割舍到达完美的资格。
即使是在最擅长的“力量”领域,他也不再被准许达到完美。而在知识侧,即使不与兄长相比,他也只是个天赋平平的入门者而已。对这世间的一切总有许多的不懂,许多的好奇。
他并不觉得自己就比人类更加优秀,既然如此,那他不就是个稍有特别的人类吗?
可自从莲仪脱离了哥哥的社交圈,来到了这个世界以后,他才逐渐意识到了某些过去的自己未能理解的真相。
比如,他的思考模式确实与正常人类有着极大的不同。之所以在曾经的那些日子里未能得到彰显,不过是因为过去自己身边的长辈们大多经验丰富、且多为不死者。
以及,可能是文化差异吧?日本与美国的风气也有许多不同。无论是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两边人的区别都相当大。
这种反差的确令他得到了成长。
比如,如果是在哥哥身边,他就绝不会考虑要如何交到一个中也这样的朋友。“力量”对“知识”的崇拜到了有些盲目的地步,只要是在罗尼哥的身边,即使是中也这样特殊的存在,也无法清晰的映进莲仪眼中。
而现在,他又的确将对方放在了心里。
羽生莲仪感觉自己像个小跟踪狂。“小跟踪狂”,这样说来,年纪幼小的确是个优势。虽然这令他多遭遇了一些麻烦与危险。但那些琐碎的不便根本不值一提。
如果他是个大人,那他搞不好早就被中也给杀了。哈哈,倒也不是说中也就这么的危险,只是……
他感觉自己确实挺烦人的。
他很懵懂。由于他自己也不确定所谓的“正常小孩”应该如何行事,于是干脆也没想着要进行遮掩。
莲仪清楚自己确实有些傲慢。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像罗尼哥说的那样,由于这个世上根本没有能令他感到危险的事物,所以他天生的就对这个世界少了几分敬畏。
“恐惧”这种情感对他而言太过奢侈。他或许会对不发一言的红叶感到害怕,但那说到底,也只是因为体贴而已。
所以他才做出了这等傻事:第一次去找中也时,他穿着那身红叶为他量身定制的“少爷服饰”,光鲜亮丽的跑去了擂钵街。
嗯。
嗯……嗯。
真是一场灾难啊!(棒读)
当他第一次以那副狼狈的姿态对着中也讪笑时,羊之王的额头暴起了两根血管。中也看上去十分的生气,而他生气的模样也很可爱。中也真是个好孩子啊,即使并没多喜欢他,却也还是会替他感到担心。
莲仪变得更喜欢中也了。
就像他的预感——那不够灵敏的未来视——所告诉他的那样。只是接近中也,都令他获得了许多别人无法带给他的奇特感情。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中也和他一样,都是一个正在摸索着前路方向的年轻人吧。
而且与懵懂却又毫无敬畏之心的莲仪不同。中也十分强大,却又一直都在用那份异于常人的强大,掩盖内心的迷茫。
海风是潮湿的,或许还有一点微咸。天气还很暖和,一朵云都没有的天空蓝的像假的一样。
莲仪穿着一件洗旧了的的白衬衣,在远离人烟的山崖边上找到了中原中也。
那个小小的少年——羽生莲仪已不再将他单纯的视为一个人造特异点的化身了,因为,中也看上去更希望自己是个人类嘛——正坐在一块倾斜的墓碑上,像是在和谁对话似的自言自语着。
“你生前收集的记录全被黑手党丢掉了啊!拜你所赐,再调查也要费上一番功夫了。说到底,八年前你潜入的设施到底是那一个?‘荒霸吐’又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
“这下线索就全都断了。”**
很在意呢。
果然很在意呢。
莲仪想着。
可是,和我、和哥哥不同。中也似乎很介意自己到底是不是人。*
虽然我觉得这种小事他自己决定就好了。
想成为人也好,非人也好,这似乎并不是多么值得纠结的事。但对这个年纪的中也来说,自己的真实身份似乎等同于自己接下来的生存之道。若答案是“非人”的话,他或许会很伤心吧。
——那就不让他许愿了。
——如果真的是由我告诉他“你的肉身是人造的,人格也是人为撰写的,你与荒霸吐的关系并非是瓶子与内容物,而是外壳与内胆,本为一体”……这种不会令中也快乐的真相,我不想说。
海风虽然不冷,却很强烈。莲仪已能看见中也了。那孩子的赭发随着海风的吹动而摇曳着,其幅度与墓碑下那朵小小的蒲公英一模一样。
“算了,反正就算你还活着,也不会和任何人吐露这件事的真相吧……”**
中也顿了一下。与常人相比,重力使的感官还是相当敏锐的。到了这个距离,他已听到了羽生莲仪那未加掩饰的脚步声。
这小孩的脚步总是非常的轻快。像是没什么事能令他不快、令他为难似的。那张白净的小脸总是挂着真挚的快乐微笑,每当他转身回头,与对方四目相对——
那双浅棕色的眼眸总会迸发出极大的喜悦,让他手足无措、莫名其妙。
羽生莲仪喜欢中原中也。毫无道理的、毫无理由的,这个小鬼一看到他,就会没大没小的高呼-
“中也!”莲仪小跑起来。那双眼里简直有星星在闪。“你在这里!”
他看上去可真快乐啊。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中也面带嫌弃。
小鬼跑向他,看上去想要钻到他怀里——某次他还真这样做过。
而那次中也之所以没躲,不过是因为这个港口黑手党的小少爷穿着的白衬衫上沾染了不少血迹,他以为对方是在寻求庇护。
然后他得知了真相。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对方在羊的地盘身受重伤,也不能让羊加害一个这样的…这样的孩子。
虽然在后来的交谈中,他得知了那并不是莲仪本人的血。但自那之后,对方却好像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准许似的,总想将他抱个满怀。
很奇怪。
——非常奇怪。就像某种惹人腻歪的小动物似的。毛茸茸、热乎乎,毫无恶意也毫无敬畏,一下就扑了上来……
不管那之后他把他推开了多少次,羽生莲仪还是会凑上来,像是想要钻回窝的雏鸟一样,想要钻进他的怀里。
“喂——等一下,你可别把我撞下去了!”中也故作冷淡的用重力扯了一下莲仪的外套。成功的制止了这个横冲直撞的小野兽。“怎么到哪儿都会被你发现啊。难道你是狗吗?”
这句话有点不对。说他是狗…虽然没那个意思,但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但没等他继续思考如何转圜,孩子的笑脸就迎了上来。显然,莲仪一点都没介意他那粗鲁的用词。不仅不介意,他还不见外的向旁边挤了挤中也,而中也鬼使神差的动了动,当真给他让开了一小块地方。
羽生莲仪也坐到了“兰堂”的墓碑上。他们肩膀靠着肩膀,中也不自在的拧动着身体,而莲仪毫不在意的开口问道:
“在说什么呢?中也。我听孩子们说白濑过来找你了。”
神奇的家伙。
中也心不在焉的想。这家伙看似毫无心机,但也不知不觉就打入羊的内部了啊。
毕竟他总是会带点实用的礼物过来,又没再穿过亮眼的衣物。
最重要的是,这小鬼被人揍了也不还手。结果不知不觉间,年纪小的那群家伙就不那么排斥他了,甚至还能和他聊上几句。
“没说什么,过来抱怨这家伙几句。啧,真是。”中也的语调倒是平静。“到死都神神秘秘的家伙。”
莲仪的眼睛闪了闪,转过头望着中也的侧脸。
中也并不回望,并暗自决定如果这家伙说类似于“什么啊中也还蛮喜欢兰堂的”这类傻话,就要弹他一个巨疼的脑瓜崩——这傻小子总爱讲叫人下不来台的话!
但莲仪没有。莲仪甩着脚,扭头看向了天空。
“中也知道吗?……兰堂他其实并没有被埋在这下面。”
这问法很是婉转。
“啊。我听说了,那些人好像是说他的尸体消失了,对吧。”
中也闷闷地回答。
“所以才说嘛…真是叫人搞不懂的家伙。要不是我亲自确认的,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假死脱身了。”
莲仪:。
莲仪不敢接话了。他的嘴唇蠕动一下,像是想问中也到底希不希望兰波活着。
他们的对决虽然是场激烈异常厮杀,但兰波的临终遗言却又极大程度的安抚了中也那隐藏着不安与茫然的心。
不知为何,明明是羊之王,中也却很缺支持的样子。
“搞什么啊,你是知道什么内情吗?”
中也瞥了他一眼,被那副难得纠结的表情给逗笑了。
这是个很俊朗的笑。莲仪很难形容,他觉得这一刻的中也相当帅气,那微笑里满是释然与包容。
“得了吧。就是知道也不能说吧?还轮不到你这种豆丁冒着生命危险帮我传递消息。总有一天我会自己搞清楚这一切的。总有一天…”
中也从墓碑上跳了下去,我还会再来的…他在心底说道。
接着赭发少年便双手插兜,向山下走去。莲仪立即就跟了上来。他小跑两步才追上了中也,再开口时有一点的磕巴:
“……好、好帅哦,中也。”羽生莲仪情不自禁地双手握拳,上下挥动。“感觉…感觉就像哥哥一样。”
——这算哪门子夸奖?
——哦,这家伙,原来有个哥哥啊。
“你差不多得了。”中也感到一阵无奈。“一到我面前就各种吹捧,你也不知道累啊。”
“哎?…怎么会累呢?我可是认真的啊!”
就因为你是认真的,才叫人格外…格外的不好意思!
但这话中也是不会说的。不能叫这小鬼得意忘形,他现在就已经很难搞了。
而莲仪是绝不会准许冷场出现的。他突然怔了一下,有点惊讶似的对中也说道:
“咦?白濑怎么在那边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为原著原文的化用。
*“港口黑手党很像一个活着并只能缓慢移动着的生命体。它由无数微小的个人组成,并只能依靠首领的意志行动”
之所以不用蚁群形容,是因为莲仪觉得森作为蚁后反而比绝大多数工蚁更强有点怪怪的。
*“和我、和哥哥不同。中也似乎很介意自己到底是不是人。”
原著这个阶段中也的确还挺介意自己的真实身份的。感觉他真是一直孤身一人在这世间漫无目的地走着。这一路总有收获,又总是失去。
和真正的青少年中也不同,不管是莲仪还是莲仪的哥哥,对自己的定位都是随意而任性的。罗尼从烧瓶出来以后就认为自己是“人”了,但随着同伴的消失,他才发现绝大多数的普通人都觉得拥有这等伟力的他应该是神或恶魔……而他的态度则是“算了”。
莲仪则是一种薛定谔的人的状态。因为他最初的羁绊就是兄长,所以他对人类是亲近但不执著于此的。他的自我认知还是“我是一个人造人类”,说自己是恶魔、是人,都只是在学哥哥,和其他人玩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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