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六日,周三,堂口开业了。
清晨,严文斌带着一挂鞭炮准时出现。我在门口贴上红纸黑字的对联,挂上"阴阳事、批八字、算卦"的招牌。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崭新的门楣上时,鞭炮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开业大吉!"严文斌笑嘻嘻地递上一个红包,"第一单生意,算算我老严家往后三代。"
我接过红包,薄薄的,里面显然不是钱。拆开一看,是一张黄符——严家祖传的镇宅符。
"谢了。"我将符纸贴在门后,"马上。"我飞快的摸出铜钱起卦。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我抬头看向堂口崭新的牌匾——"随缘堂"三个鎏金大字在晨光中闪闪发光。这里将是我的归处,我的战场,也是我偿还那笔永远算不清的债的开始。
铜钱在红木案几上叮当作响,三枚乾隆通宝翻滚几圈后依次排开。我盯着卦象,眉头舒展开来——大蓄。
严文斌凑过来看:"怎么样?"
"你家祖上积德深厚,"我指着卦象解释,"三代皆是平安喜乐。"手指移到变爻处,"这里显示会出一位离经叛道之人,可能......"
"可能什么?"
我收起铜钱,乐呵的点头:"小孩子叛逆,可能不想继承家业,你这老严家的风水玄门的传承,可不能断啦!看着像你孙子不想继承,你儿子还蛮听话的。"
严文斌若有所思地点头,正要说话,门口风铃突然无风自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有客到。"我整了整衣襟,抬头看向门口。
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牵着个七八岁的男孩站在门外,黝黑的脸上堆满笑容:"厉小哥,俺带娃来看看八字。"
严文斌点头:"还有吗?或者你微信发我,我先撤了,不打扰你做生意。"
我点头,表示晚上肯定写千字小作文,便示意陈铁牛进来。小男孩怯生生地躲在父亲身后,露出半张圆脸。
"生辰八字?"我取出红纸毛笔。
陈铁牛报上孩子的出生时辰。我排开八字盘,笔尖在纸上划过,突然顿住——这孩子命格里带着明显的劫财相,赚不了大钱。
"先生,咋样?"陈铁牛紧张地搓着手。
我斟酌着词句:"孩子平平安安的,和你差不多,没有大风大浪,赚点小钱,日子有些辛苦,但是好在平安。"
话音未落,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与此同时,小男孩突然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身后。
"人......"他指着空无一人的角落,"那里有个人......"
我猛地回头,只见神坛上的香炉无端起了一阵青烟,形成个模糊的人形。陈铁牛脸色煞白,手里的零钱"稀里哗啦"地掉在桌案上。
“不用害怕。”我乐了,“是神婆回来看看。”
陈铁牛点头,吧零散的五个硬币放在台面上:"谢谢......谢谢!"说完夺门而出。
堂内一时寂静。我强忍胸口的疼痛,点燃三炷安神香插进香炉。青烟渐渐散去,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仍在。
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转过身去太师椅上没有老太婆的身影,反而是一袭红衣的妙龄少女,"大姐姐,怎么来了?需要超度吗?"
听见来了几个客人,我赶忙去招待客人,一转身,大姐姐已经不见了。
傍晚收拾东西时,我发现案几下多了一样东西——个小小的泥人,做工粗糙,但能看出是个穿着红肚兜的女娃娃。我盯着它看了许久,最终叹口气,将它放进地窖的红木箱里。
锁门时,夕阳将"随缘堂"的牌匾染成血色。我知道,这才只是开始。
二月七日,清晨。还有四天就是大年夜了,大家都在忙着加班,年前的事情总是忙不完的,我的堂口除了开业那天,来了几个老顾客之外,便冷落到了门可罗雀的地步。
我蹲在地窖的红木箱前,盯着那个突然出现的泥娃娃。经过一夜,它的面容似乎更加清晰了——圆润的脸蛋上,那双用朱砂点出的眼睛正诡异地注视着我。
"严文斌,"我拨通电话,声音还带着晨起的沙哑,"带两身灵官服,来堂口一趟。"只能找严学长了,只有大学生才放了寒假。
半小时后,严文斌顶着一头乱发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个泛黄的古籍包袱:"这么急?"
我领他下到地窖,指着红木箱里的泥娃娃:"认得这个吗?"
严文斌凑近一看,脸色骤变:"这是......养小魂的泥偶?"他小心翼翼地用黄纸包着手,将泥娃娃取出,"做工很古老了,至少百年以上。"
泥娃娃入手冰凉,肚兜上暗红的纹路像是干涸的血迹。最诡异的是,它脑后梳着一条细小的辫子——和之前在李元祖坟边上看到的那个红衣少女的发型一模一样。
"昨晚我查了神婆留下的笔记。"我翻开一本发黄的账本,指着其中一页,"祂成长的很慢的,现在也没什么大威力,先试着超度一下吧。"
严文斌倒吸一口凉气:"还超度!我之前都超度过很多次了,这玩意虽然成长的慢,但是也消灭不了啊!"
"是的,不是超度泥娃娃。"我点点头,"是大姐姐被泥娃娃的执念困住了,一直没能往生。"
堂口突然阴风大作,神坛上的香炉剧烈摇晃。我们冲上一楼,只见红衣少女正站在供桌前,苍白的指尖抚过新换的帷帐。听到动静,她缓缓转身——那张本该青春靓丽的脸,此刻布满青紫色的尸斑。
"大姐姐。"我强忍恐惧,举起那个泥娃娃,"我们想帮你。"
少女的眼中流下两行血泪,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走不了,小星星......祂不让我走......"
严文斌迅速展开包裹,披上法衣,开始吟诵古老的超度咒文。我则取来铜盆,倒入神婆特制的符水,将泥娃娃浸泡其中。
"啊——!"大姐姐厉倍伶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像被无形的手拉扯般扭曲变形。与此同时,铜盆里的泥娃娃开始溶解,黑红色的泥浆中浮现出无数细小的气泡,每个气泡里都映出一段记忆碎片——
严文斌的诵经声越来越急,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铜盆中的泥娃娃已经化开大半,只剩一个残缺的脑袋还在挣扎。
大姐姐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她向我们行了个礼,嘴角浮现出解脱的微笑。
就在她即将消散的瞬间,地窖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我们冲下去,发现红木箱的盖子自己合上了,里面传来"咚咚"的敲击声。
"还有一个......"严文斌声音发抖。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箱盖——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无数个泥娃娃,每个肚兜上都绣着不同的姓氏。
"完了。"严文斌腿一软坐在地上,"这才是开始。"
我立刻把盒子合上,神婆这几年行走江湖,搜集了不知道多少带有怨念的娃娃。我明白,神婆的最终目的——以邪养邪。用这些邪物炼化,助长神婆的修为,而神婆本身就是阴法脉的。严家是名门正派之后,当然不懂这些。
我安抚了严文斌的情绪,送他离开,他还想送我些镇宅符,我婉拒了,并把昨晚写了三大叶的“严家发展计划”递给他。
我坐在堂口的躺椅上,静静的看日出和日落,这两天,大约收了一百多块钱,远不够三百万。但是没办法,这一行没有明码标价,更何况还顶着一个“随缘”的大牌子,来看事的人,给多少就说多少喽。
一直到下午,巷子口出现了一个人影。
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在我们之间划出一道清晰的光暗分界线。就像我们之间,永远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李元。
我半眯着眼睛,假装睡觉。
李元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皮鞋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格外清晰。他停在堂口门前,抬手轻叩门框:"随缘堂?名字倒挺贴切。"
我假装刚睡醒的样子,慢悠悠睁开眼:"元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他径直走到我对面坐下,修长的手指轻叩案几:"算卦。"
"算什么?"我摸出铜钱,故意让它们在桌上叮当作响。
"感情。"李元从西装内袋掏出两张折起来的A4纸,像极了合同,推到我面前,"三个问题,每个一百万。"
我盯着支票上那一串零,喉咙发紧。三百万,刚好是装修款的全额。
"第一个问题。"李元的声音低沉,"我和他,还能回到从前吗?"
铜钱在红木案几上跳跃,落地时排成一个奇特的卦象——水火既济,初九爻动。
"没变化。"我盯着卦象,声音干涩。这个卦象我说的是实话,但是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不是回到从前没有动静,而是——
——什么叫回到从前,这一直是一个相,根本没有分开过。
李元的表情纹丝未动,只是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了一下:"第二个问题。他恨我吗?"
铜钱再次飞舞,这次是泽风大过,九三爻动。
"大过卦主非常之举。"我深吸一口气,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青紫块到今天还没有消下去,"九三爻辞'栋桡,凶',他不是恨你,是怕你,你揍人真疼。"
但是这个卦象也没有解全,不恨,甚至还挺喜欢的。但是我也没有说出口。
李元的眼神暗了暗:"最后一个问题。"他停顿了很久,久到堂口的阴影已经完全笼罩了我们,"他现在......过得好吗?"
铜钱第三次落下,竟是乾为天,九五爻动。
我盯着这个至阳至刚的卦象,突然笑了:"飞龙在天,利见大人。"抬头直视李元的眼睛,"我过得很好,不劳元总挂心。"
堂内一时寂静。香炉里的线香已经燃尽,最后一缕青烟袅袅上升,在我们之间形成一道模糊的屏障。
李元突然站起身,将那张合同按在案几上:"卦金。"他转身走向门口,背影挺拔如松,"厉星辰,三百万还清了。"
我低头签下名字,每一笔都像是刻在自己血肉上。
李元冷冷扫我一眼:"你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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