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辰风订的是个粤菜馆,口味清淡,不会出错。
夜晚,餐厅的灯光略微发黄,盖在许辰风的脸上,扫出一片阴影,难怪论坛上的人说他“美艳”教授。
沈清和低下头,装作不经意间移开目光,他的母亲睫毛也长,肯定比不许辰风的更长,只是过了好多年,他有些记不太清了。许辰风的睫毛已经够长了,又黑又密,像把孔雀尾羽制成的扇子。
啧,沈清和默默喝口水,更紧张了。
“吃什么?”
许辰风把菜单递给沈清和,顺手给他倒了杯热茶,脸上挂着得体的笑。
沈清和把脑袋里的坏东西打包扔出去,接过菜单,除了肠粉,他还没吃别的粤菜,种类太多,扫过去全是陌生的名词,随手勾画几下,就把菜单还了回去。
他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桌子,食指上似乎有颗痣,许辰风目光扫过,停留了几秒。
沈清和原本就没打算吃这顿饭,只是他没想到代课老师这么难缠,狗皮膏药似的,贴着他不放,从医院追到学校教室来了。两相权衡过后,还是吃顿饭损失的社交能量低一点。
许辰风坐在他对面,举起热茶抿了一口,随即眉间生出两条巨大的沟壑,当着服务员的面他没开口。
等人家拿着菜单一转身,他就凑过来低声说:“茶难喝,我给你点外卖。”
沈清和抬头看他一眼,转而瞥向茶汤,微微发黄,闻起来还是很香的,看不出好坏,他不懂茶,也还是被许辰风脸上的表情逗笑了。
嘴角扬起的弧度不算大,他的表情格外克制。
许辰风眸光不动了。
“有什么忌口?”
沈清和摇头,等外卖到了,才知道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大瓶酒酿麻薯,闻起来清清甜甜,想必味道是不会错的。可沈清和从小到大连酒沫子都没沾过。
他看一眼酒,又看一眼许辰风。
眼前的人忙着替他夹菜,看他神色不对,体贴地问道:“菜不合胃口?我们可以换一家。”
沈清和平生最怕麻烦别人,摇摇头,试探性地喝了口酒酿,口味略甜,糯米绵软,出乎意料地不错。
“好喝吧?”许辰风看他表情,隔着桌子道,“我小时候最喜欢这家的酒酿的,隔上几天就缠着我妈买,这东西度数低,我妈随便我喝多少,反正也不醉人。你要喜欢,我下次带你来喝。”
“我爸有时候也陪我喝一点,还找个碟子放花生,搞得我们在喝白酒似的。”
他边说边给沈清和夹了根红米肠,沈清和连碗里的菜都还来不及吃,碗就满了。
沈清和目光轻飘飘地扫过许辰风手里的筷子,碗往旁边一挪,仰头又喝口酒酿,杯子已空了一半。
“吃饱了?”
沈清和又望他一眼,吐出半点殷红的舌尖,像只猫似的,扫过嘴唇。他抬头看一眼沈清和,又看一眼碗里的菜。
耳边染上抹清淡的桃子粉,许辰风联想起初见的那场闹剧。
手边放着盛茶的陶瓷杯和盛酒酿的塑料杯,他随手举起茶,喝一口,喉咙似乎格外的渴。
一顿饭吃完,思绪仍旧肿胀着。
“走?”
许辰风低下头,迟疑地观察着沈清和的脸色,他仍旧没反应,像是昏了脑袋。
不会,喝醉了吧?
许辰风迟疑地望向青年左手旁的杯子,东西见了底,交待得只剩几两,甜酒糟团成一块儿。
真醉了?
许辰风蹲下来朝着沈清和挥挥手,醉鬼沉默半晌,瞪他一眼,眸子里又是一片汪洋。
像只小蛇咬在人心口上。
许辰风没闷住,笑出声来:“主人,回家?”
沈清和皱着眉,上下打量他一眼,沉思半晌,又转头看了眼身后,震惊地说:“我看不到你的主人。”
许辰风被他逗得捂着肚子笑,止都止不住。
醉鬼盯住他,眼睛一眨不眨,严肃地说:“不许笑。”
“好,好,不笑。”许辰风乖乖抿唇,随口道,“骗你的,我主人不在这里。”
“那在哪里?”
“不知道,没人栓得住我,所以我没有主人。”
许辰风没说假话,他活了二十八年,从没被任何东西栓住过手脚,高中时对机械感兴趣,就不顾家里的建议考了a大。博士毕业后喜欢探险,想看世界,就立马辞职自驾游去了。只靠着运营自媒体账户,写写游记就让自己过得很好了。
沈清和仰着脑袋望他一眼,随即神秘地说:“我有主人。”
“什么?”
许辰风试图在沈清和的脸上看出一点开玩笑的痕迹,可醉鬼认真极了,眸光定定地落在他大腿的某处。
顺着目光看去,定在他手腕戴着的表上。
沈清和肯定地说:“没错,我主人也有一块这样的表。”
许辰风发现自己好像发现了一点了不得的东西。
所以沈清和是虐恋爱好者?亚文化青年?
许辰风皱眉。
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必定是被某些不坏好意的大人带入歧途。
一口气杵在胸口不上不下,许辰风深呼吸,轻轻拍过沈清和的肩膀。
“起来,回家。”
沈清和歪着头:“我家在哪里?”
许辰风被他磨得没了脾气,长叹一口气 ,支着沈清和的胳膊:“你家在学校附近。”
不知是因为什么,沈清和蓦然安静了,乖乖地站起来,两只手垂在双侧,低头看着地板。
许辰风比他高了半个头,这种角度下很轻易就看见了他的发漩,抬手揉揉,软得不可思议。
难怪周诚喜欢揉。
许辰风啧出声。
“你干嘛让人揉你脑袋?”
醉鬼瞪他一眼,没说话。
“怎么不开心了?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沈清和还是没说话,隔了一会儿才抬起头,轻声问:“我要妈妈来接我。”
一时间,许辰风的心脏像是被棉花包裹住,他好像窥探到了一点沈清和柔软的芯,透过那层壳,只是不知道要长出多少伤口才会养出一个外表这么坚硬的人。
许辰风太好奇了,他拨开沈清和脸上的发,说:“回去吧,家里有猫猫在等你呢。”
也许是最后一句话起了作用,沈清和牵着他的衣角出了饭店,这边没有停车场,要回去两个人还要走很长的路。
许辰风属实没想到会有人酒量差到这种地步,吹了许久的夜风仍旧迷迷糊糊,时走时停。
许辰风牵住他的衣角,脚步极缓,身后的人再次杵在原地。
“猫。”
这是又开始学猫叫了?
“怎么了?”许辰风无奈地松开手里的衣角,转头顺着沈清和的目光望去。
还真是猫。
狸花猫半点不怕人地蹲在草丛边,视线同沈清和交缠在一处。
许辰风叹口气。
“家里也有猫。”
沈清和没说话。
“外面的猫可能有传染病。”
沈清和还是沉默。
许辰风叹口气,他怎么能和醉鬼讲道理。
“喂根火腿肠好不好?”
眼前的青年登时像吃了糖的孩子,强压着抑制不住的嘴角,认真地点头。
附近就一家便利店,左拐不过十米的距离,许辰风一步三回头地跑去买东西。心想也算命运闭环吧,他做猫的时候沈清和就常喂他吃火腿肠,如今轮到他买火腿肠喂猫了。
等他提着便利袋跑出来,门口已经不见了沈清和的踪影。
月光好似变成了蓝色,许辰风望着满街的蓝影子,四处打转,一时间急得喉咙发干。
正打算报警时,身后又传来熟悉的声音。
“主——人——”
是沈清和。
他和猫并排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跑得不远只是恰好被大树挡住,落在许辰风的视线盲区。
说不上来那一瞬间的心情,许辰风蓦然回头,心率恐怕跳到了一百八。
顾不上周围行人怪异的目光,他快步走上去,却在距离沈清和十几步的位置停留下来。
“沈清和,你吓死我了。”
“喂完火腿肠,我们可以回家吗?”
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沈清和点点头,又叫了一句:“主人。”
许辰风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沈清和手机的一个玩具,没忍住气笑了。咬牙切齿地走上前,剥开火腿肠包装,再把东西塞进他手里。
猫吃得很欢,沈清和笑得也很欢,许辰风却蹲在马路边,无语望天,心里莫名庆幸,幸好今天是个圆月。
他似乎有些迷信,总觉得月亮缺了角,人就难团圆,大概是因为父亲离开家的时候,月亮尖尖的,像刀。
许辰风转头看一眼正在喂猫的青年,叹口气,嘴角却在上扬。
等他们回到“老年”小区的时候,天已经黑成了一块碳,月亮恰好藏进云里,洒出点微光,许辰风背着沈清和上了楼。
背上的人极轻,分明瘦的只剩骨头了,触感却仍旧是软绵绵的。上了楼梯,许辰风从他的裤兜里掏出钥匙,按照做猫时的记忆找到他的房间。
打开门,许辰风幻想的阳光、尘埃、桃子的味道——一无所有。
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猫屎味,许辰风把沈清和放在沙发上,转头就看见自己的灵魂“猫舍”怡然自得地趴在桌子上制造垃圾,而猫砂盆干净如初地摆在地板上。
他又叹口气,说到:“蠢猫。”然后把沈清和扶上沙发,抬手看一眼时间,在玄关处找了个垃圾袋套在手上。
老王拍拍屁股起身,转着脖子舔舐背上的长毛,看许辰风气势汹汹地走来,连忙弹下桌子,冲着他喵喵直叫。
许辰风害怕把沈清和吵醒,愤而转身,捏着鼻子收拾完了桌面,把垃圾提下楼。
再上来的时候,沈清和已经自发地摸上了床,身体趴着,脸侧向窗户,嘴被压得嘟起。
许辰风低头看他,过了许久才转过头去,他附身替他脱下鞋子,掖好被角。
他的视线无法遏制地落在他身上,世界安静得怪异,晚风从半敞的窗户偷溜进来。
许辰风轻轻拍过沈清和的肩膀:“先不睡,趴着睡觉不好。”
床上的青年眯着眼睛,呜咽几声,任由许辰风把他翻过去,像张软软的毛毯子,平铺、舒展。
许辰风移过目光,抬手按压心脏,打算明天去做个体检,最近怪事太多了,身体好像不太对。
耳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他的学生睡着了,许辰风起身,揉揉眉心,关灯退出了房间。
客厅里的猫还没睡,看见他却毫无反应,仍旧在舔自己的毛。
许辰风瞪它一眼,回想起刚进门时的恶臭,思考现在是不是该给他洗个澡,动作间抬手看一眼腕表,这才惊觉已经十一点四十了。
“这次先放过你。”
许辰风状似警告,脚下的动作却飞快,幸好他今天搬到了这里,否则大半夜他又要被人送去急诊室了。
回家后他洗漱完,安然地躺下,眼睛一闭一睁,视角又变成了那只蠢猫
这些天,许辰风早已习惯四条腿走路,轻车熟路地推开房门,在黑暗中清楚地看见沈清和闭起的双眼。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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